第19章 寒凉
朱子懿想了想，还是对素年和程玉清道：“你们心里要有些准备，他弹出来的曲子可能和你们平时听得不一样。”
素年心底微奇，不都是《春晓吟》吗，顶多是琴技和意境的差异，还能差多远？
直到谢成煜的琴音落下，素年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春晓吟》顾名思义，是一支描绘春日清晨景物的琴曲，静谧中又透着一股子生气勃勃，再加上琴曲相对简单，大部分学琴之人都把这支曲子作为入门曲，只要稍微懂些琴艺的人，基本上都能弹奏这支曲子。
但是眼前这位爷弹得真的是《春晓吟》而不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之类的曲子么？
明明是一只静美欢快的曲子，怎么到了这位爷手里，成了一支充满金戈铁马之气，杀气纵横的曲子了呢？
细细听来，曲调分明还是那个曲调，但是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一位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将士在描述他见过的战争场面一般。
素年这才明白了朱子懿说的那个“心里有些准备”是什么样的准备了。
但是谁会想到这位爷会把一支《春晓吟》弹成这副德性啊。
一曲很快结束了，朱子懿三人都是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最后，还是朱子懿最早回过神：“你……好吧，我也没什么说的。”
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琴为心曲，同样的琴谱，放在不同人手里，也会奏出不同的琴曲，就像世人皆好以棋局观人谋略一般，琴音也可从一定程度上反应一个人的心性和爱好。
谢成煜十二岁就去了边关，整整八年，参与过无数的战役，他所经历的战火和血腥已经深深地刻到了他的骨子里，年少时经历过的那些富贵荣华早就被洗的丁点儿不剩，即便是回了京城，被拘禁到这方寸天地之间，他似乎也从来没有离开过那片大漠中的孤城荒烟铁马金戈。
再加上他又是个什么都憋在心中不说的闷葫芦性子，旁人又不能透过那张鬼面窥得他心中所想，也只有这些许的琴音才能让人窥见他心中的一丝情愫。
这样极端的琴音事关个人经历，旁人的确说不上什么话。
毕竟，国朝立朝近百年，也就出了这么一个谢成煜。
只是，虽然不多说，谢成煜身边的这些个亲近的人，包括素年，都觉得颇为心疼。
京中世家正常的长起来的孩子，奏出的琴音应该像是程玉清那般，指法精妙，意境高远，深得曲中之意，哪里会像他这般，铮铮弹奏的全是杀伐之音。
京中世家的子弟，又哪有像他一般的，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就在战场上厮杀，以至于回到京里了，大漠的风烟和血杀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平日里说话做事还看不出来，一曲琴音就泄了底。
朱子懿对三人的琴曲分别评价了一番，又自己弹了一只曲子给三人作示范，发了本下节课要用到的琴谱，就散了学。
素年有些不大适应：“这样就结束了？”
朱子懿挑眉：“你以为呢？”
素年咽了咽口水：“我以前的夫子，会一个音一个音地教我们弹曲子。”
“那你以前的曲子弹得怎么样？”
素年顿时有些哑然。
以前的她，一只曲子起码学半个月，还是在王夫子手把手教，自己又不停地练习的情况下。
而且据华年评价，她的琴曲顶多称得上一个流畅，盛年更是连“流畅”这个评语都混不上。
“学琴这事，急不来的，看得是一个心境。”朱子懿面对素年的时候总是格外有耐心：“琴艺再好，心性跟不上，顶多也就是个琴匠而已。”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瞟了走在一旁的谢成煜一眼，仿佛在说，那个就是典型。
谢成煜回给他一个凉凉的眼神，看得朱子懿又差一点儿跳脚。
“那朱伯伯您下午的课以后也只有我们三个人吗？”
素年乖觉，见两人又要对上，连忙找了问题岔开了朱子懿的注意力。
“学子不多，除了程家那小子，还有另外一个夫子推荐的学子，不过这两次他家中有事，可能要在两次课之后才过来。”
素年“哦”了一声：“是哪家的公子？”
学琴是雅事，也是一项极其费钱的事。别的不说，单是一张琴的花费，普通人家承担起就费力，更不要说各种琴谱，请琴艺先生之类的花费了。所以偌大一个紫云书院，真正能跟着朱子懿深入学琴的，必定是富裕之家的公子。
果不其然，朱子懿毫不在意地道：“据说是户部李郎中家的公子？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希望不是个能把琴弹得跟上战场杀人一眼的莽夫。”
说完又白了谢成煜一眼。
但是这次素年却完全顾不上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了。
这个回答在她心里瞬间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户部李郎中！
李志民！
她重生之后就找白一墨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一下如今朝中的权势分布，户部郎中不少，姓李的可就李志民一个！
那李志民的儿子，不是李翰逸又是谁！
她前世的狼心狗肺的“好”丈夫。
李翰逸也有一手好好琴艺，前世的素年遇见他的时候，他京中闺秀们称为逸公子，除了皮相不错之外，这一手好琴艺也为他加分不少。
据说他师从操琴大家，素年没有过多关注过他的师从何人，如今看来，竟然是赫赫有名的独幽先生。
他这般人品败坏之人，哪有资格成为独幽先生的弟子？
素年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了握，修剪地平整的指甲竟然深深的勒进了手心里，疼的钻心，那些惊涛骇浪般的恨意和思绪似乎在这样的疼痛中就能刻在骨里一般。
前世的事情她没办法更改，今生，哼，有她蒋素年在，想师从独幽先生，哪有那么容易。
朱子懿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里，没有注意到身后小丫头的情感变化，反而是跟在素年身后的谢成煜长腿一迈，就往前多走了两步，站在素年面前，有些迟疑地打量着这个小丫头，最后还是问道：“你……你怎么了？”
素年扬起一张苍白的小脸，笑着道：“没什么。许是太阳快要下山，凉气上来了，突然觉得有些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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