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女孩蹿红奇遇记

    又一轮晋级赛开始了，意味着明晚她又要和队友一起登台演出了，而训练时间只有短短的三天两夜。想到这，林天宇便有些绝望，看了眼手机屏幕时间：5点10分。她躺床上蒙上被子重新闭上眼睛，想要逃离新一天巨大的压力和焦虑。

    三个月前，20岁的天宇在公司推荐下，参加了这档女团练习生竞选节目。天宇和100名女孩聚集在H市训练基地，封闭式的训练、管理，24小时暴露在拍摄镜头下。经过4轮淘汰赛，林天宇凭借姣好的外形条件和懵懂真实的个性挤下了其他选手，包括所在公司女团的其他成员，出乎意料地晋级。她迅速收获了一批粉丝，日夜为她投票，高位入围，受到媒体关注，各路采访纷至沓来。

    短短三个月，林天宇从一个公司不知名女团成员，一个近乎透明的二十八线艺人，一跃成为社交网络上的话题人物，争议口水不断。喜欢她的着迷于她漫画美少女一样的脸蛋、身材，被她的呆萌无措逗笑；讨厌她的用“废柴”“装可怜”“不得体”嘲笑她，在他们眼里，她俨然抢走了其他努力又自信的女孩的位置。天宇能理解许多人讨厌她不专业、没才艺，然而一时间得到许多人的疯狂支持、汹涌爱意，还是让她有些惶惑，像大梦一场。两个多月前，第一次竞演排名结果出来，得知自己第三的排名，她难以相信，久久说不出话，没有中彩票似的狂喜，却感到如山的压力倾覆下来，自己瘦瘦的身板，找不到支撑。她唱歌跑调，不会数拍子，舞姿笨拙，拿什么支撑呢？

    她努力不想这些困惑，每多一些思虑就足以动摇她为数不多的自信。然而当跟来自大演艺公司的选手尹筱、美琳站在一起，每当看到她们在舞台宇宙爆发式的表现，每当听到节目导师对她们的赞赏，每当看到她们的名牌包包，天宇内心积攒的能量就在慢慢瓦解。

    她们这样艳光四射，这样优秀啊，天生属于舞台，老天。

    天宇被人推醒，脑袋嗡嗡地响，艰难地睁开眼。

    合欢蹲下来在面前，张着嘴对她说话。

    天宇只能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词从她耳旁飘了过去。昨晚她只睡了三个小时。舞蹈动作依旧没有记住，跟临时组队的队友一起要完成的歌中，她唱的那句时不时卡不进节拍。动作、节拍，这些其他选手熟悉几遍便掌握的，对于她却异常困难。她身上的种种不确定像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斯之剑，错了就会要了她的命，还连累队里的其他人，她焦虑得要崩溃。队友虽十分耐心地教她舞蹈动作，但一遍遍的练习和遗忘使她的笨拙、内疚和羞耻感加深。

    “好困啊，不想起。”天宇嘟囔着。

    “起来吧，已经晚了十五分钟。其他人都起来了，一会还要训练呢。”合欢提醒她。合欢声音温柔软糯，脸型线条圆润流畅，空气刘海下扇形的眼睛有了红血丝，脸色有些黄，她最近同样睡眠不足。

    天宇在她身边总有种安全感。

    天宇慢腾腾地起身，挠挠头，头发更凌乱了。她起床后，去洗手间发现门紧关着，里面传来低泣声，她愣了愣神，转身往宿舍走。练习生选手受了委屈、压力大了，不愿被镜头拍下便会躲到这偷偷地哭，发泄一番，这成了选手们心照不宣的秘密。然而一早就这样哭，还是让天宇有些诧异。一想到明晚有成员离开，她们都悬着一颗心。

    天宇经过走廊，听到另一组的成员姗姗打电话，计划着被淘汰后去哪儿玩。

    “在这里太无聊了，想出去买买买。再说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如有些人傻乎乎卖卖萌就被人喜欢。”姗姗抬头见天宇看她，厌恶地瞥了她一眼，头扭向一边。天宇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梳妆镜中天宇的脸紧绷着，眉毛总是画不好，她一遍遍擦掉重新画。队友青音在旁边催促她，拎着包站着，宿舍只有她们两人了，气氛变得紧张凝滞。天宇愈发烦躁着急，甩下眉笔，眼泪涌到眼眶要冲出来。青音见状决定不再等她，“我先去吃早饭了。”她走出宿舍带上了宿舍门。天宇嘴咧着，眼泪一颗颗滑落，看了眼宿舍墙上的摄像头，又低头赶紧擦掉。

    七点，天宇来到训练室，她化了淡妆，戴着黑口罩遮住下巴。合欢和队友围坐一起，远远跟她招手，露出甜笑，天宇冲她做了个鬼脸，两个人都笑起来。天宇找到队友们所在的位置，一路小跑过去。天宇看到对面两个摄像师的镜头对准了她，她有些不自在，担心自己在镜头中的模样，“啊……”小优开嗓的声音把她拉到眼前，忙低头找出A4纸，努力专注在要练习的唱段。“青春时节明媚春光打马而过，偶尔有细雨忧伤飘落”，她唱完这句，周围一阵微妙的尴尬沉默，她从队友的脸上知道自己又唱错了，脸发烫起来。

    训练中时常涌起的羞耻感令她想到七年前去镇上上初一，她学不会那些数学题，方程式、几何定理、函数……书本上的数字、符号跃出平面，张牙舞爪地冲到她脸前嬉笑。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累积落下的课、不懂的问题越来越多。上课时回答错了数学老师的提问，她尴尬地站着，全班同学听着老师对她的奚落，投过来看笑话的目光，嗤笑声传染病一样此起彼伏，暗恋的男生在前面坐着，后脑勺对着她。她垂下头，厚厚的刘海挡住厚镜片下的眼睛。真想消失啊。她听到从心底传出的叹息声。上课铃叮铃铃响，她走进教室，男同学叫她的名字，不怀好意地笑，起哄，顺着同学的目光，她看向自己下面，惊骇不已：赤条条的阴部、双腿，竟然没穿裤子！她一时僵住身体，然而人越聚越多，眼睛越来越多……同学的脸变成了队友、导师的脸，笑得喘不过气……最近，她反复做这个噩梦，好像灵魂被困在那间教室。

    初中时，她第一次离开村里的家，在中学住宿舍，对比自己整日穿的肥肥大大的校服，黑黑的皮肤，班上同龄女孩身上时下流行的衣服，纤细的身材，三两成群地讨论的热播电视剧、明星八卦、化妆技巧、发育带来的身体变化，自己总显得土土的，也插不上话。妈妈在她小学三年级时跟爸爸离婚，爸爸便一个人养家，打散工赚钱，她也没多余的零花钱去买时尚杂志、流行衣服、化妆品。周围的女生因为说不完的话题结成了坚固的联盟阵线，她进不去，像教室午后阳光中的灰尘，游离飘零。豆蔻年纪，班上女生越来越多的收到情书，脸上掩饰不住的羞赧与惊奇。她没有收到情书，也自觉不会有男生喜欢她这样灰头土脸的。

    一年冬天，她为了显瘦，只穿了一件牛仔裤，课间去擦黑板时，她听见前排的女同学羡慕地说“天宇的腿好瘦”，她为此高兴了一整天。过了几天，她觉得膝盖又热又痒，到了晚上，发现膝盖肿得高高的，原来膝盖被冻伤了。周末在家做饭时，她把黄瓜切成片贴脸上，期待脸能变白。穷也有穷的变美方法，她也试过，期待暗恋的男生能注意到自己。圣诞节晚上，班里最好的朋友心怡把她叫到走廊，脸红得像燃烧的炭火。心怡吞吞吐吐无心地说了残忍的事，天宇暗恋的男生这晚对心怡告白了。天宇装作不在意，问心怡的心意，回宿舍后一个人偷偷哭了一晚。

    偶像剧中帅气男生喜欢上灰姑娘的桥段不会发生在她身上。这是天宇青春时明白的一个真相。

    她到底是变漂亮了，即使晚了几年。

    天宇辍学后，打工之余用赚来的钱为变美做试验。她摘掉了厚厚的眼镜，戴上美瞳隐形眼镜，对着美妆视频学会化妆，尝试适合自己的衣服，皮肤也变白了，个子竹子拔节般长高许多，人也变瘦了。

    青春期的孤独、自卑，天宇都捱过来了，如今的困难她也会硬着头皮克服。

    一个消息打破了天宇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焦虑、恐惧登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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