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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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2

  

    

    1

    

    呆子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到学习上,做梦的时候也是考试,很少有时间出校门半步,星期二中午突然心血来潮,向马皕提议出外面逛书店。马皕这几天都因为香萍的事烦恼——实际上是自寻烦恼,因为他和香萍什么也不是,只闷得无聊才寻些烦恼来充实精神世界,又把这些烦恼看作自己恋爱中的副作用,从而聊表自慰——早已想出去走走了,况且呆子之于他就像他之于诗缘,都是废话收购站,与他一起能起减负作用,遂一口赞同。

    

    一中四周书店林立,单单守在大门旁边的就有好几间,从地理学上,这是靠近消费市场的分布,正如古时妓院周围必然遍布药店一样。

    

    那些书店大同小异,都很小,简直不叫书店而叫“书屋”,或更形象地叫“书房”,有地方放书没地方置人,店老板几乎要坐到书架上,但惊人的是它胃口奇大,书的数量大大超过屋的容量,由屋摆出到门口,恨不得铺到公路上去。而这些书中,学习资料占大部分,并且拜我国应试教育所赐,像古代四书五经一般受人重视,畅销不绝。

    

    当然,书店也各富特色,譬如有间“正版书店”专卖盗版、翻版书,很有政治家的作风。还有家专卖黄书的“三味书屋”,若这家书店早出现几十年,大有气死鲁迅的嫌疑。还有间“思乌书屋”——想必店主汉语拼音很过关——最大的特点是里面的书像湖里的水,缺乏流动和替换,永远是那么几本,教人为中国的出版业感到绝望。既然无法得到市场的调节,书店便自动交流(交换流动),有事没事就搬来挪去,今天从这栏里看到一本《巴黎圣母院》,明天再来可能是《常见性病》。还有间叫“老书屋”的,书如其名,老得难以形容,基本上是繁体字的,说不准一不小心能翻出乾隆的圣旨。店主之前大概是收垃圾的兼搞古董的,把那些书当废纸称斤买来然后以古董的价钱售出,然而书毕竟不比古董,愈老愈值钱,充其量只像女人,越年轻越具价值,所以这里的书像博物馆的文物,仅作展览供人观赏而已。

    

    马皕和呆子逛书店纯粹是“看”书,拿起一本书“哗啦啦”从尾翻到头,然后塞回原处,收获是知道书名和作者叫什么,要是赖在那里读书绝不可能,毕竟这不是图书馆,马皕说老板像定时的狗,见你拿一本书超过一定时间马上朝你狂吠。至于买书,那更谈不上,现在的书价不是吓死人就是气死人,使人看前面不敢看后面,看了后面没心情看前面。所有最好的办法是什么都不看。

    

    呆子诳书店爱看美术书,这是唯一可证明他理想是当画家的蛛丝马迹,美术属于艺术,因为艺术很神圣,所以艺术很宝贵,因为很宝贵,所以很贵。很多人都因为这原因打消学艺术的念头,马皕奇怪呆子为何能坚持,想必是他只看书不买书之故。

    

    思乌书屋。

    

    呆子捧起一本枕头般的书,充满幻想地说:“很想买这本书?”

    

    马皕凑过来,见是《现代汉语词典》,说:“正版的吧,我见过,要55块,打九折都还要50。”

    

    呆子看定价,纠正:“60。”

    

    “什么?升价了?”

    

    “这是增补版的,新版的。”

    

    马皕夺过来,又取下一本原版的作对照,然后满脸愤慨,口伐道:“什么东西?加多几十页就升五块,纸质还比不上原来的。”突然想到了什么,吃惊道:“几十页就值五块,那几百页的书岂不要卖到50多块!我的妈,还不如去抢!”

    

    呆子惭愧自己数学如此好竟还不如马皕会精打细算。

    

    马皕问呆子:“你想买?”

    

    “早想了!”省略了后面一句“一直没钱”。

    

    “我劝你别买!别在这些地方买!”马皕像谈判专家在劝人不要跳楼。

    

    “为什么?”

    

    “中心台多的是!15块钱要多少有多少。增补版的顶多16块。”

    

    “中心台?你说那些盗版书摊。”

    

    “嗨,正版盗版一个样,现在的盗版、翻版技术越来越高,正版书和盗版书除了价钱不一样什么都一样。”马皕俨如行家。

    

    “五十和十五?刚好倒了过来。真有这美事?”

    

    “有什么奇怪!你以为大家都是李嘉诚?我们学校一半人不用字典,剩下另一半人的字典都是盗版的,谁那么多用钱买正版,改天也带你去弄一本。”

    

    “好好,幸亏我没在这里买。”呆子像逃过一场浩劫,转身去看美术书。

    

    马皕转向武侠小说一栏,此处早有二位仁兄先来,都像拉屎一样蹲着看书,根据马皕的临床经验,采取如斯姿势看书的男性大多是看黄书。

    

    现在的武侠小说家自知武侠小说走正途已没有发展前途,遂大力开拓创新,将武侠小说与黄书合而为一,加入大量引人入胜的性爱描写,形成新新派的武侠黄书,马皕窃看那二厮,果然不出所料。一厮看的是松柏生的《小旋风》,两眼放射出一种异样的光彩,喉核一动一动的在咽口水。还有一厮大概是尖子生,少接触武侠小说,不知卧龙生的手段,拿起一本《金凤剪》,见目录全是“淫”、“荡”、“奸”、“交欢”之类,欣喜万分,颤抖着手急急翻至相应页数,然左看右看居然什么名堂也没发现。一身燥热登时冷却,失望地合上书。

    

    马自觉无趣,拿起书乱翻,像一些搞视察检查工作的领导,装模作样,效率奇高,呆子每捧一本美术书都发现早已看过,熟悉得好像是自己的作品,也觉无聊,二人遂往新华书店里去。

    

    2

    

    新华书店是全县最大的一间书店,座落于旧城区中心,像荒山野岭的一座孤坟,偏偏又距一中足足两里路——这说明不是它地理位置之过就是县一中地理位置之错,因而人迹罕至,平时店里的店员总比顾客多。

    

    新华书店以前专卖正版书,后来盗版书兴起,失去贵族地位的正版书仍不舍自降身价,都像嫁不出的老姑娘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青春年华随岁月远去,渐渐衰老,失去颜色,大堆大堆的书积满了灰尘,纸质发黄、发臭。蟑螂、蚂蚁和老鼠纷纷在里面安家,闲暇之余“咬文嚼字”,繁殖了一代又一代的知识分子,所以理论上蚂蚁和蟑螂等应该是动物界最聪明最有文化最文明的,甚至甚于人类——毕竟它们不需要通过战争来残杀同类也能证明自己的强大。

    

    马皕和呆子进到新华书店,正逢聚在柜台边拉家常的诸多半老徐娘店员笑得摇摇欲倒,脸上的皱纹像干旱的土地放肆地龟裂,厚厚的脂粉像泥巴般噗噗往下掉,双唇血红,张嘴时好似喝血的僵尸,煞是吓人。

    

    没人来招呼马皕他们,马皕他们也不向他们打招咱,径自往里走,只觉这新华书店果然有“尸”店的气氛,里面静得出奇,只有四五个人鬼魅般游荡,或沙沙地翻书。十几条长长的书柜布阵般摆得错综复杂,扑朔迷离,幸好仅仅齐肩高,视线能覆盖全局,否则走进去非迷路不可。各书柜顶均有小牌标明该柜书的类别,但上面的字小得走近了还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楚,所以在这里找书好比闹市里找人,除了好脚力还要好视力。

    

    马皕来书店没明确目的,四处漫游,像抓阄儿抓起哪本书读哪本。无意抽出一片薄薄的黄皮书,一看书名——《谁动了我的奶罩》,登时心跳加速,以为是黄书,细看,两行醒目红字跳入眼帘:

    

    《谁动我的我奶酪》姐妹篇

    

    2002年全国畅销书销量高达三千万册

    

    作者马克思。是与马皕同姓,名叫克思的中国人。看那书柜,吓了一跳,见一堆《谁动了我的奶酪》的姐妹:《谁动了我的奶油》、《学会做自己的奶酪》、《我动了谁的奶酪》、《谁敢动我的奶酪》……就差没有《谁动了我的奶奶》或者《谁动了我的奶妈》,作者均是马克思,敢情这厮是卵生动物,一胎生了这么多女儿,再看旁边,有丁远峙《方与圆》的姐妹《圆与扁》、《凹与凸》、《黑与白》;还有卡耐基《人性的优点》的姐妹:《男性的优点》、《女性的弱点》、《人性的点点》……其中有本教人想入非非的叫做《女性的两点》。

    

    呆子过来,看得哑然。马皕冷笑骂道:“他妈的人真像苍蝇,其中一个在什么地方尝了点甜点,其他的都纷纷往那地方飞。”

    

    呆子要找美术书,欲问店员,但四周只有看书的没有卖书的,唯有诳迷宫似的乱走,突见一书柜最高层有一套精美盖装书,那盒子大小仅相当于一台普通VCD机,外表却好比帝王宫殿,镀金镶银,雕龙画风,富丽堂皇,好似要卖的不是书而这盒子。盒边鸡飞狗走的书曰:“世界名著二十部”,右下角定价2500元。呆子不看犹可,一看吓得直往后退。

    

    “马皕,你过来!快过来!”呆子招呼马皕过来分担恐慌。

    

    马皕扔下那本《潘金莲可以说不》,走过来问:“干什么?见鬼了?”

    

    “差不多是了!”呆子咽着口水指向那《世界名著二十部》。马皕看时也吓了跳,几乎要喊抢劫。

    

    呆子说:“你说不是是印错了?印多了一个零!250吧。”

    

    马皕在呆子面前充惯老大,道:“不会错的,人家是‘豪华精装本’,看到没有?这种书都是买来送人的,特别是下属拍上司马屁用得最多,我以前有个同学,因为他老爸是县长,人家就送他一套像这种豪华本的四大名著,你猜多少钱?500呀……妈的!”

    

    呆子怕马皕冲动起来放火烧书店,忙劝马皕冷静冷静,说人家贵不关你事,你不买不就行了,它贵不贵关你什么事?又好奇地望着那盒子,“你说里面的书有什么特别?那些纸该不会是一张张的钞票吧。”

    

    两人打开那盒子,见上面盖有一块白色泡沫板,移开泡沫板,下面一层是黄缎子,掀开黄缎子,下面是一层白布,揭开白布,只见一张白色卡纸,拿开卡纸,下面还有一层蓝色薄膜纸,呆子不可思议地笑道:“这么隐蔽!你说里面会不会是一颗人头什么的?”

    

    马皕说:“人头不至于,荔枝核倒有可能。”

    

    “哦?”

    

    “一层层的剥,不像吃荔枝吗?”说完马皕忍不住为自己的妙言笑两声,以示喝采。

    

    不料呆子一下心血来潮来了句更妙的:“我觉得像在剥竹笋。”又不十分自信,补上两字:“是吗?”一下子把前面一句妙喻的声势杀了一半。

    

    马皕以为呆子在挑战自己,一时语塞,老大不舒服,蓦然灵感袭来,脱口道:“像冬天脱衣服,哈哈!”又怕呆子再来更绝的压倒自己,忙扯断话题,续另一话题,“继续,打开!看看是荔枝核还是什么?”

    

    揭开那层薄膜总算见到了书——这下比马皕想像的顺利了,马皕原以为它下面还有宣纸,宣纸下面又有丝网……

    

    两人从中抽出一本书,前后左右打量终是看不出什么特别名堂,倒是一部洋洋洒洒百来万字的《悲惨世界》只缩得三百来页,充其量只有二、三十万字。再翻其他,都是几乎全球普及的名著,《基督山伯爵》、《飘》、《红与黑》、《堂吉·诃德》诸如此类。其中有本书的封面还居然印错了字,《包法利夫人》变成《法拉利夫人》。

    

    呆子由表及里,转而研究纸质,轻搓纸张,幻想它会不会突然变成一张美金,“这纸的手感好熟悉啊?!”

    

    “是不是跟擦屁股用的一样?”马皕说。

    

    “还真像。”

    

    一不小心,呆子弄烂了一页角,马皕恐吓他说单这页角就值五十块,吓得呆子脸如土色。忙不迭把书塞回盒里。

    

    呆子终于在书店角落的书柜里的角落里看到了几本美术书,同时又为艺术的位置打抱不平,脸呈不悦。马皕这时却提议回校,呆子拿起一本《油画鉴赏》说,花那么多时间才找对,至少要翻两页,否则就像做了几本书的练习题而放弃考试,白白浪费时间。马皕听毕惊讶不已,想呆子考试境界已到了随意所发的地步,难怪他说做梦也考试。

    

    马皕宽限五分钟给呆子,不料呆子看画书好比吸毒,沾上一点还想多一点,渐渐上瘾,不能释手。马皕没呆子那种把书当饭吃的能耐,只觉肚腹像空空,只憋得一团废气,没半点实在的东西。突然马皕觉得这感觉活像现在大学生的脑袋。见呆子已经不可自拔,马皕只好与他作别,一个人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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