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桂花糕
霍衍一看，这锦盒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两张地契。
“你说英国公府如此显赫，什么样的金银珠宝、奇珍怪石、名家书画没有？可人家知道，你是个武夫，还是个草根起家的，初回京城，无甚根基，直接用地契赔礼。倒是省了我的一番绸缪，跟着你回来的兄弟们总算也有个安身之所。”徐先生不由得叹息道。
霍衍征战十余年，虽步步高升，俸禄却没多少。与鞑靼开战，捣了皇庭，虽有不少奇珍异宝，但是兄弟部将分一分，一部分又要充公，也不剩多少。京城地贵，徐先生早前为此愁出了好些白发。
霍衍明知徐先生讲得在理，却忍不住冷哼一声，道：“怪道那女子如此恣意张扬，原是出了事有天大的靠山。”
徐先生知霍衍平生不喜娇纵的贵家女子，但想到未来的路，还是忍不住劝道：“将军，你从前在北边忙于战事，无暇顾及亲事。此番回京，却得考虑谋个亲事。如今世道使然，贵家女子多少有些娇气。但是，正如您所说的，却能有个靠山。咱们在京城里有了靠山，外出打仗守边才安心。”
霍衍瓮声瓮气地道：“徐先生劝了我一路，我都听着呢。”
“冯老将军做了多年的宁夏总兵，从来没出过事。怎的这回竟被撸了职务，回京接受调查？不过是京中几位新内阁之间斗法，此时未见分晓，冯老将军成了斗法的靶子而已。为何此刻敢拿冯老将军做筏子了？因为从前支持冯老将军的夏阁老突然失势，辞官返乡了。”徐先生低声分析着朝中形势，道，“至于英国公府，那位老国公也镇守北边，掌管着辽东、蓟镇、大同、宣府北边四镇的兵力，这么多年来，大的事故虽然没有，小的纰漏你我都知，可是何人又敢动他？盖因他的妻子是安荣大长公主。”
霍衍听到此处，沉默了半晌，方道：“先生所说，我都知道了。先生上次说，有物色到几个合适的人家，都是哪几家？待我探访一番，便劳烦先生将此事定下来吧。”说罢，想起今晨那女子娇滴滴的样子，抱着那畜牲仿佛珍宝一般，自己心中更加厌烦。
徐先生努力了这些时日，终于听到霍衍松口，不禁有些喜色，道：“有三家，我看着都颇为合适。一是武宁侯周铁川的嫡次女，武宁侯镇守云南颇有功绩，与英国公府又是姻亲。这英国公府三少爷，便是武宁侯的外甥。他家女儿前头许过两个人家，但未婚夫婿都婚前亡故了，因此有克夫之名。将军你这样命数硬的人才能弹压得住。二是吏部尚书杨博的孙女，杨博历经三朝而不倒，虽未曾入阁，却是自成一派，便是阁老也不敢小看他。三是都察院御史唐之尧的女儿，唐之尧出身江南世家，又能言善辩，是朝中言官清流的代表，阁臣莫不拉拢。”
霍衍摆摆手，皱眉道：“我排兵布阵不是问题，要跟这些京官打交道，却很是头疼。且不说武宁侯府，那杨博和唐之尧都是文官，如何愿意跟我等武夫结亲？何况我还是个毫无根基的武夫。”
徐先生笑道：“将军莫要妄自菲薄！我朝之中，声名最盛的青年武将，如今便是将军了！将军年不足二十五已是副总兵，再立功几次，总兵、兵部尚书，甚至封侯都不在话下。北边已定，未来十数年没有大战。西南边上虽有些骚乱，却不过小打小闹，将军性命无忧。且如今京中世家女颇为娇贵，许多父母都愿意寻那些清白出身的女婿，好叫女儿婚后过得舒服。将军且想想，多少人榜下抓婿，那些一穷二白的进士都能迎娶高官之女，何况将军呢！”
霍衍听了，静默了半晌，背着手踱步到窗前，思索半晌，转身道：“那便一切听从先生安排吧。”
……
待到八月初，傅明珠接到了赵令宜的帖子，邀请她去品尝桂花糕。赵府的桂树在京中很有些名气。每年桂树飘香之时，赵令宜便寻机用桂花做些美食。上回两人在报国寺越谈越投机，尤其说到吃食上，竟恨不能将彼此所见的美食一一做出来，品尝一番。
这日午后，傅明珠到了赵府，行了没几步，便见赵令宜迎了出来。赵令宜脸颊红扑扑的，很是兴奋，凑到傅明珠耳边低声道：“今天你来得可是时候，我二哥刚给了我些西南的菜谱食记。”
傅明珠心中痒痒。天下之大，她却也只在京城和江南待过，虽然美味不少，但是西南的菜肴又是怎样的呢？
两人向安和大长公主请了安，便到后花园去赏桂花。桂花盛放，十里飘香，花园里香气浓郁。仆人早在花树下的石桌上摆了小食点心。
一碟晶莹的桂花糕，最上面撒着金黄的桂花；一碟甜香的桂花糖藕，浇了一层薄薄的蜂蜜；一碟洁白的桂花杏仁豆腐；两碗桂花酒酿圆子，酒香醇厚又夹着桂花清香；还有一壶桂花茶正在煮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傅明珠一看，不由得笑道：“看来我以后可是有口福了！”
赵令宜道：“彼此彼此，我还惦记着你们家的酥油泡螺呢。”
“下回换我给你帖子，我请你。酥油泡螺是好吃，但我家有一道很特别的菜，最值得一试了。”傅明珠夹起一块桂花糕，笑道。
“是什么呀？明珠，不要卖关子。”赵令宜双眼发亮。
“茄子。”傅明珠笑得很神秘。
“茄子？不是很普通么？”赵令宜疑惑道。
“看怎么做而已。我家的茄鲞呢，是把新鲜茄子把皮削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腰果、松子、榛子、杏仁，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下粥甚是可口。”傅明珠说着，颇有些得意。
“这可太讲究了！你做一个茄子，可要用多少只鸡呀？”赵令宜咋舌。
傅明珠想了想，道：“我也不晓得，约莫几只鸡？另外，在苏州家中还有一道菜，也很是美味，便是阳澄湖的大闸蟹。可惜京城里没有，这时节正是吃蟹的时节。”
“我从前在长沙，如今在京城，没去过海边，这海边的蟹可是好吃？”赵令宜目露向往的神色。
“江南河鲜海鲜甚多，都很是美味。若有机会，咱们一起去尝尝。”傅明珠回忆道，“我在苏州家中，最喜欢的一道早点，便是蟹粉小笼包了。将螃蟹的膏取出来，做了馅料，那小笼包里汤汁满满，一口下去，新鲜可口。”
“哎呀，说得我恨不能马上去你家才好。”赵令宜笑道。
两人说笑间，将点心全下了肚。又坐了半晌，方起身去赵令宜的院子看菜谱。
待两人走远了，从石桌后的假山里走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正是霍衍，另一个却是赵令宜二哥赵令文。
“实在不好意思！不知道小妹在此设宴，委屈霍衍兄了。”赵令文有些赧然。他此前随兄长在贵州任职，刑名钱粮、天文地理、农书杂记都有所涉猎，刚回京城一年。对于霍衍威名，他早有耳闻，又听闻霍衍是贵州人士，有夷族血统，存了结交之心，有过几次长谈。
这日恰巧他从贵州宅子里运来的书籍到了，里头有不少夷族的文书，赵令文便想着请霍衍来看看。因看了一上午，赵令文提议到后花园走走，松松筋骨，不曾想遇上了小妹设宴。赵令文本欲与小妹打声招呼便离去，谁知霍衍却拉着他躲到了山石之后。
赵令文愕然之余，很快也回过味来。霍衍此时尚未婚配，此番回京，有意娶妻。京中不少人家都在观望。恐怕，霍衍疑心自己是给自家妹子制造机会。霍衍对自家无意，自要避开方才合适。
也因此，一出了这山石，赵令文便立刻解释此事。好在霍衍并在不在意，面上神色不变，道：“我这般粗鲁大汉，只怕惊扰了贵女，反倒不美。”
赵令文这才放下心来，与霍衍继续谈论夷族文书之事。
霍衍却在回想着英国公府的小姐。原来闺名唤作明珠，可真是掌上明珠了。光在吃食上就能弄出这许多玩意来，真是骄奢淫逸！
在边关，虽然弘光朝以来军饷充足，可寻常兵士，要喝个鸡汤吃个肉也并非容易之事。这小姐倒好，竟用几只鸡来配一个茄子！至于螃蟹，本已是奢侈之物，一只蟹仅得少许蟹膏，这竟要只取蟹膏，又不知费多少人力、多少螃蟹！
这些世家贵女，如何能做他霍衍的妻子？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止不住了。若是徐先生说的三户人家的女儿，也如傅明珠一般，恣意张扬、娇气霸道、骄奢淫逸，他又如何能娶？得让段德功仔细查探一番方可，他也得亲眼看看这些小姐的脾性，方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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