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难忘的噩梦
夏日的最后一个黄昏，他信誓旦旦站在废弃水泥桩上讲他的主人是一位好人，又是如何救下数以千百流浪狗（包括屠宰场救下）的情景，最后他问我能否考虑去他主人那里。我拥抱了他，并谢绝了他的好意。
“为什么，你不想救你的朋友了吗？”他很惊讶。
“非常想。”我说。
“那是为什么？”
“我想自己去找他们。”
“凭你一己之力？要知道这样找到他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知道。”我说，“可你的主人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不是吗？”
这下他没话可说了，可是他没有放弃。
“你先不要急着拒绝我。只要你愿意，我随时欢迎。主人也一定会因为你留下来而感到高兴的。”
逶迤的薄云已然抖落完一身的雨水，有两只细小蚊蝇在蓝色天空背景下紧密贴合在了一起。
“嘿，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在分别之际，他在很远的地方叫住了我。
“我叫布莱克。”我回答，“你呢，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不重要啦。”他开玩笑说，“反正名字都是人类起的，叫什么都一样。可能下次你再见到我，叫布莱克布鲁克布洛克也说不定哦。”
“这个家伙！”望着他对我挥舞着尾巴以示告别的背影，我摇了摇头。
一个月后，他死在了小区里。
他的主人发现他的时候，已经七窍流血救不回来了。看情形，是被人从高空抛下摔死的。
又一个黄昏。
我看见天边那朵流云，像极了他微笑时的脸。看着天空一点一点黯淡下来，黄昏微云消散，日落的山岚被染成血红色。呆在水泥桩上，我孤身犯傻，然后流下许多许多的泪水。想起他邀我去见他的主人，而今那句话既成永远的诀别。有时，我宁愿他从未出现，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但有一点我绝对想象不到，有一天他会是这种死法。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更让人伤心欲绝是他那位无微不至照顾他的主人。我知道，养狗人对自己狗狗的感情，那种痛失亲人的感受没有谁可以体会得了。
无可厚非我们都会死，生老病死也本是一个循环的过程。我会患皮肤病而死，或许等不到那一天便已一命呜呼。每天看着自己毛发一天天脱落，生命消耗殆尽，我想没有比这更像凌迟处死更残酷的极刑了吧。而对于那些不择手段想要置我们死地的，我们除了深恶痛绝及谴责以外毫无办法。莎士比亚说，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作为狗狗，我们只不过想苟延残喘跟人类友好相处而已，这并没有错。
在一些国家，有着更完善系统的《动物保护法》，在日本《有关爱护及管理动物的法律》以及俄罗斯的《民法典》更是注重和阐明动物具有和人平等的生命价值，不能单纯以动物的市场价值来界定赔偿，如果滥杀和虐待动物则是要判刑和剥夺饲养任何动物的权利。法国更是宠物狗的天堂，它们可以拥有和人一样统一归档登记和办理健康证，仅在美国至少有75个动物福利组织为流浪狗和被虐待的动物提供照顾和领养服务。然而到今天为止，每天仍然有成千上百的狗狗被抛弃。对于这些信息的来源，都是以前我从爸爸的书房里看到的。爸爸的书房里还有好多关于这类的书籍。
回想起那位爱狗人士家的狗狗，他的惨死历历在目。面对周围风景的美丽，我心里想的是，如果杰克和他能看到，那该有多好，但一想到杰克可能处在危险的境地，我又哪有什么心思去欣赏沿途风景的闲情逸致。
某一天晚上，在阴冷潮湿的桥洞下，任凭外面风吹草动，我把耳朵低垂安静的睡去。我似乎听到来自远方的犬吠声，又像是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很是熟悉。那声音完全像接收不良的收音机，断断续续无法辨别。虽然声音辨识度不高，但我觉得那声音似曾相识，像死去的朋友（爱狗人士家的狗狗），又像是杰克的声音。我的身体飘忽不定，穿过一片竹林听得更为清晰。我终于听清也看清了，那是杰克的声音。杰克的脖子被又长又粗的麻绳悬挂在竹干之上，手脚被人五花大绑，勒出一道很深的印记。我朝他狂吠，杰克。他的头歪向一边，声音已经变得细弱游丝：“快跑，布莱克……。”说完这一句话，他的头颅便掉在了地上，洒一地的血浆。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被竹影遮住了面孔，手里提着是杰克被割掉的生殖器官。如此恐怖的一幕，我被结结实实吓醒。抬头望到天上，天上渗出惨淡的光晕，跟梦里一模一样的月亮。
我的心久久无法平静，甚至有些悲戚。我不知道这件事是否正在发生，或可能已经发生。即便我知道事情自始至终都要发生，却无能为力制止它发生而难以自己。好像是我亲手杀死杰克一样，让他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实在无心睡眠，并决定起身寻觅食物。
夜里饥寒交迫，眼下我得为肚子的事发愁。夏季已经草草收场，秋霜迫在眉睫。我必须赶在寒冬来临找到杰克，以免没找到杰克自己饿死冻死在了路上。我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这是一套繁杂的程序，我必须用鼻尖顶开积压在上面的塑料袋，再弄破后掏出塑料袋里面的食物。以前我的鼻子很是灵敏，不夸张的说可以闻到方圆百里的气息。长期以来闻着垃圾过日子，连嗅觉都减弱不少。没办法，人都有为五斗米折腰的时候，何况狗狗为了食物折了鼻子。如果不是为生活所迫，谁愿意整天捯饬垃圾呢？要是我的鼻子不失灵，我相信在寻找杰克的道路上，它会是一个很不错的帮手。
我终于明白什么是饿，那种空空如也的感受没人可以体会。小的时候，我拒绝过很多食物，也常常因为妈妈逼着我吃我不爱吃的食物而大发脾气。那时正是长身体，也是我食量最大的时候。我会要求妈妈给我买巧克力，薯条，汉堡包和冰淇淋。近来我吃过一次，是幼儿园小朋友不小心掉在地上也是我最后一次吃过最难吃的巧克力。当晚我就出现拉稀，闹肚子的毛病。每次一见到别人扔掉的巧克力，我就寒毛倒竖，毫无食欲可言。现在和以往不同，我急需要食物填饱肚子，哪怕是巧克力也好。
夜晚的秋风暴虐，为了不让我的肚子瘪下去，不得已接受外面寒风的洗礼。此刻是凌晨4点10分，夜晚过去一大半。由于饿虫作祟。睡意全无。我一副落魄的模样，在肮脏的小巷内漫无目的行走。垃圾场里有堆积成山的垃圾，鱼腥味和水果腐烂的臭味除了令人作呕，也害得我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并非我嘴挑剔，实在那些东西散发出来的气味难以下咽。远处有一道手电筒的光亮朝我这边照射过来，一位拾荒老人拖着一条病腿一瘸一拐来到我的面前。老人里里外外只穿着单薄脱了线的长袖，手里拄着一根木棍既作为支撑的拐杖，也作为扒开垃圾的工具，除了肩上背着缝缝补补用来填充的编织袋外，可以说是衣衫褴褛，别无其他值钱的用品了。他看到我对他没有顾忌，便颤巍巍从碎包裹里掏出一块莫名其妙的东西轻轻放在了地上。虽然明知道他没有恶意，但我仍被他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我试探性用鼻子闻了闻，隐约有一股肉香传来。老人蹲下来很是费劲，却不忘指着地上那块东西对我微笑：“吃吧没事，可以吃的。”
我盯着他，直到确认其中并无古怪，于是张嘴狼吞虎咽起来。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和蔼可亲：“饿坏了吧？”当时我觉得那块东西虽不难吃，却也淡而无味，许是老人舍不得吃变馊的缘故。尽管这样，我仍十分感激他。或许在人类眼中带有同病相怜的心情，那种站在强者的高度去看弱者的怜悯，可在老人身上我看到人类质朴善良的一面，完全感受不到他对贫穷的恐惧以及对待比他更为弱小动物的轻虐之心。
吃足饱饭，老人吃力站起来准备离开。我对他发出“汪汪”声表示感谢，他却以为我继续在跟他讨要食物。他露出一脸为难的样子：“没有了哦。这已经是我最后的晚餐了呢。”说着他露出两手空空给我看，又把浑身上下摸了个遍，证明衣服里的确没有食物藏身。无论他有没有食物我都不想要了，他自己都没有吃，就把自己最后一顿口粮毫不犹豫给了我。看着老人比我还要骨瘦如柴的身躯，我很是心疼。
我的鼻子未免有些发酸，他让我想起乡下的爷爷。5岁时我寄宿乡下的爷爷家中，长到6周岁便被爸爸妈妈接走就读于城市富贵学校。爷爷对我不像爸爸那样管教严厉，他喜欢放养我如一只小兽。等到我在田间玩得满头大汗，爷爷的农作也就忙完了。他会放下锄头过来擦擦我的脸说我像只大花猫，再以疼爱的口吻问我：“饿了吧？”乡下的日子远比城市自在，无忧无虑没有烦恼。无论玩多久，天总是蓝的，草是一成不变绿油油的，泉水依旧清甜可口。那时候风也轻柔，不像冬天那样怀有敌意。肚子未感觉到饿，跑两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饿得前胸贴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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