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最终抉择
良久，塔尼琳和克鲁站在迟明朗他们面前，给了他们一人一份正规的纸张。
“……退伍令？”
看着递给自己的文件，莱尔露出狐疑的表情。他们不是军人，何来‘退伍’这回事？况且参加战斗的也只有迟明朗一人，他们也就负责帮忙递递茶水罢了，这也算是加入了战斗吗？发送文件的塔尼琳急躁的环顾他们，问说“迟明朗呢？”。他们这才发觉，没见到明朗的影子。
“……算了，你们待会交给他吧。”
塔尼琳把迟明朗的退伍令交给莱尔，她身旁那位矮胖的上校——记得是巴顿提督的副官——向满脸问号的他们解释。
“就算是紧急状况，让平民进行战斗行为仍是一种犯罪。为了规避这一点，我们就回溯日期，让你们在那之前以志愿兵的身份从军了。——别弄丢了啰。”
真麻烦，莱尔心想。算了，管他什么形式，只要能下船都一样。况且回想起自己曾经当过几天的服务生，说不定还满有趣的。
“此外，你们在舰上所做的贡献，就算退伍也……”
上校继续说明，有人却迟疑的说了一声“请问……”。出声的是艾琳娜，塔尼琳面露不解的神色问她。
“你并没有参与战斗，也没有参与舰上的服务吧，不必跟他们接受同样的安排。”
“不、不是的……”
艾琳娜垂头走向前，然后突然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
“……我想志愿从军。”
大伙儿同时“咦——！”的叫了起来。连米德斯托也满脸惊讶，看来他事前并不知情。也难怪他们觉得意外，再没有比艾琳娜更像与“军队”无缘的人了。塔尼琳皱起眉头。
“你胡说什么。”
“这可不是能随口说说的事情！”
但艾琳娜仍然坚持。
“父母跟着‘天堂号’一起死后，我……我想了很多……”
“啊……先遣队都阵亡了……”
那位上校像是想起来了的点着头。艾琳娜绞着双手，低着头说。
“父母被杀时我很震惊……我再也不要这样了。再也不想待在这里——当时我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可是！跟军队会合、好不容易能抵达到这里，当我想到这一点时，又觉得非常奇怪。”
米德斯托一脸惊讶的看着艾琳娜。看来也有很多他想不到的事情。
“——奇怪？”
塔尼琳回问，只见艾琳娜猛然抬起头。
“因为……！这样就能安心了吗？这就是和平了吗？根本就不是！”
她用力摇着头，含泪看着塔尼琳。
“……这个世界仍然有战争。”
大伙都不发一语的听着她的话。
“我……之前都在中立国，所以从没注意到……。军人是为了结束战争而拼命努力的……”
这一点也可以用来叙述莱尔、米德斯托等人的情况。
生活在和平的小圈圈里，他们甚至不知道那是何等的幸福。
“……真正的和平、真正的安心，如果只有靠战斗才能获得，那……我也……愿意为逝去的双亲而战……”
艾琳娜哽咽起来，双手掩着脸。
“……虽然我的力量……也许一点用处也没有，可是……”
“艾琳娜……”
米德斯托轻轻的抱着她的肩。
就这样，艾琳娜哭着跟塔尼琳等人走出房间后，众人陷入一片沉默。
——这个世界仍然有战争……
莱尔低头不语，想起自己刚刚满心只期待能抵达亚斯丁国境就觉得可耻。
忽然间，米德斯托将手中凝视良久的退伍令给一把撕了。
“米德！”
他看着莱尔，彷佛解脱了似的笑着。
“……艾琳娜说的话，我也有所感触。——况且，我是她的男朋友，也不可能留下她一个人离开嘛。”
看见他的笑容，莱尔也做了决定。他跟着撕碎了那一纸退伍令之后，换成雅莉莉睁大了眼睛。莱尔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道。
“而且‘霓虹号’人手不足嘛。万一在我下船后被击落，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这么一来——“莱尔不走的话，我也留下。”
说着，雅莉莉也撕了退伍令。
“艾琳娜留下来的话，那我们也不走了。”
艾琳娜的三名好友，杰西卡、玄紫曦、楠楠也跟着撕了。看着满地的碎纸片，大伙儿相视而笑。这气氛正像是同班同学搞了一场恶作剧似的。
无意间，莱尔的眼光停在另一手的退伍令上，上面写着“迟明朗”。那家伙会怎么做呢——想到这里，他才想起来，明朗的情况和他们完全不同。
“……那家伙大概会下船吧。”
莱尔语气寂寥的喃喃道。
————————
机库里静静放着的那台巨型的“天音血脉”，此刻像是无比的寂寞。
迟明朗已经换回了便服。但不知为何，他又来到机库，像是要看最后一眼似的站在“天音血脉”的前面。
“—要下船了，又觉得依依不舍了吗？”
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迟明朗连忙转过身去。空中走道上，正站着巴顿提督。
“你就是迟明朗吧？”
巴顿以慈祥的声音问道，没想对方会叫出自己的名字，明朗有些紧张的点点头。
“我看了报告书。——说起来，让我对你们新生人的能力是感到吃惊。”
迟明朗觉得更紧张了。但是巴顿提督的眼神看来，只像是在看一个极其平凡的少年。
“为了勉强对抗古奥利的里欧——才制作的东西，想不到被你们驾驶，听说竟然成了超乎想象的怪物啊。”
“这个……”
明朗一时语结。之前明明很想跟他谈话，实际见了面后，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巴顿提督以温和的眼神望着他，突然问了一句。
“听说你的双亲都在古奥利，把你留在了布迪？”
“咦，呃……是。”
“是寄托了什么样的梦想，才决定让你生为新生人的呢……”
迟明朗心头一惊，他从来没听过他们提起这件事。
“……不论如何，真希望这种战争早日结束啊。”
这时，一名士官从走道那头跑来，向巴顿提督说。
“司令，‘多拉德号’请您尽速回舰，前线……！”
“哎呀呀，连跟你们好好聊聊的时间都没有。”
巴顿提督宽广的肩膀缩了一下，又直视着迟明朗。
“谢谢你一路保护着‘霓虹号’和‘天音血脉’。——在更好的时代来临之前，可不准死啊！”
就在他就要转身要离开时，迟明朗又匆匆喊住了他。巴顿提督停下脚步回望，明朗略有顾虑的问道。
“请问……‘霓虹号’……露娜舰长他们，之后会怎么样……？”
“‘霓虹号’会直接前往到莫古斯，舰长他们还要上战场。”
巴顿提督理所当然的回答。
不，理当如此。因为露娜、伊布斯、塔尼琳、克鲁他们是军人，而这艘船是战舰。可是……迟明朗不在之后，这艘船要怎么办？“天音血脉”要怎么办？
迟明朗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对这艘船——对那些乘员，甚至对“天音血脉”，产生了一种留恋的心情。
巴顿提督看穿了他的思虑，径自说道。
“我明白你在烦恼什么。……你的能力对军方而言，的确很有魅力。”
迟明朗试着在他的表情中揣摩出这番话的用意，但是巴顿提督看来一点也不像口是心非的样子。他只是笑着说。
“但是，并不是有你在就能得胜。战争可不是这简单的事情啊。……别自以为是了。”
“可、可是……他们说‘能做多少，就尽量去做’！”
他冲口说出了伊布斯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巴顿提督听了，嘴角微微上扬。
“那也要你有心去做才行——”
迟明朗这话吞了回去。
“无心做事的人，做什么都不会成功的。”
说出这番话的这个男人，眼中确确实实的闪烁着强悍意志的光芒。
“好了，我也要走了。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迟明朗。”
留下这句话，巴顿提督背着双手随那名士官离去。迟明朗还站在原地，好像在仔细琢磨他的话。
警铃声大起，迟明朗的思考被拉回现状。他本能的往“天音血脉”跑去，可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我还需要战斗吗？
我不是准备要离开舰了吗？
再说，我又不是军方人员。
几个冒出来的想法在明朗心里打架。
“一艘极型级，两艘大型级，方位东8000，预测十五分钟后会敌！”
广播里传出舰桥上的声音，是那把熟悉的舰长女音。
看来“多拉德号”的管制部间传来发现敌舰的通知时，“霓虹号”的舰桥也已掌握敌舰的动态。
迟明朗不由得紧张地捏紧拳头。恐怕是那批一直在追踪他们的敌军。难道他们的增援部队已经抵达了？
暂且不提这点，敌军竟想与这样庞大的舰队交战？就为了一艘“霓虹号”和里面那架“天音血脉”。
迟明朗战栗的缩起身子。从广播得到的信息说对方叫做迪司默尔队。明朗像是发觉这个素不相识的敌人拥有异常的深拗执念；一股压迫感袭卷而来，像冰冷的手般掐着他的喉咙。
“搬运作业中止，入口封锁！往‘多拉德号’的接驳艇呢？”
“还没离开！”
舰桥上面紧急的交流声，身在机库的明朗都听的很清楚。
“请他们快点！——全体就第一战斗状态！”
走到舰船甲板，迟明朗环顾四周。来自“科达城”的难民们正在这里搭乘接驳艇准备前往“多拉德号”，然后搭航天飞机降落到亚斯丁国各地。
“还有——‘空中系列’十架？喂喂……”
萨德的声音传来，好像正在进行搬运作业。迟明朗瞄了运进来的机体一眼，看来像是大气层用的战斗机。那是克鲁要驾驶的吗……？
混杂在作业中的乘员们，要搭乘接驳艇的难民们都集中在甲板上；迟明朗来回走了一圈，仍没发现卡拉尔和伙伴们的踪影。他们不可能不等迟明朗就自己坐上去，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跑进舱门看了一下，只见乘客们熙熙攘攘，里面还是没有卡拉尔的身影。明朗就回到甲板，打算继续等。
“啊——”
一个儿童特有的高声响起，迟明朗转头去。原来是那个被难民们视同吉祥物一般的小女孩，因为看见明朗而跑出来了。她稚拙地浮了起来，明朗接住后将她安放在自己面前的地上。小女孩便红着脸灿烂一笑。
“大哥哥，这个。”
她口齿不清的说着，一只手举了起来。小手上捏着一朵纸花，明朗眨了眨眼睛。
“……要给我？”
“嗯＼(^▽^)／，谢谢你之前一直保护我们。”
迟明朗从微微渗着汗的小手中接过那朵花。他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小女孩摇着手说拜拜，让母亲牵着手走进了接驳艇中。
忽然，他看见卡拉尔带着两人的行李在接驳艇的舱门前等着。事前，明朗就已经跟她说好，一起离开这里。但是现今的情况……迟明朗慢吞吞的走过去，这时，卡拉尔被人群挤进了舱内，迟明朗在拥挤的人堆里只能望见她摆动的身影，但却够不到他，卡拉尔也发现了明朗，她也往迟明朗这边挤过来，任凭怎么努力，她还是被人堆推了回去。明朗从口袋里拿出一块东西，尽最大的力气伸过手臂递给她。是那时在“拉斯维其亚”买的那块清澈的绿晶石。卡拉尔接到了这块信物，她没有时间看这块晶石，两眼依旧看着迟明朗，心里却有种要分离的感觉。
“卡拉尔，你先进去！我待会来找你！”
迟明朗几乎是吼着，喧闹的人群不大声喊的话，是听不到的。卡拉尔好像明白他的意思，没有挤过来的动作，她随着人流走进舱内，不时还回头望了明朗两眼。虽然迟明朗跟她说会去找她的，但是她的眼神仍旧是依依不舍。
表面上是这么说着，内心却是那样的挣扎。凝视着手中的纸花一会儿，突然有人从背后扣住了他的脖子。会这么做的不会有别人。
“哇啊，别闹了啦莱尔！真是，你们都不在……我还去找你们了。”
迟明朗笑着转过头去，却顿时说不出话来。伙伴们就站在他的身后；莱尔、雅莉莉和……米德斯托，还有那几个艾琳娜的朋友——是，他们全都穿着军服。迟明朗满脸惊讶，却见莱尔塞过来一张纸。
“来，拿去。你的退伍令。”
一面接过，迟明朗不禁“咦”了一声。这时雅莉莉就说。
“我们决定留下来了。”
“留下……？”
“留在‘霓虹号’——留在军队里。”
明朗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同学们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艾琳娜志愿从军了。所以我们也……”
莱尔这么回答，迟明朗更加惊愕了。他也同样想不到艾琳娜竟会有从军的意愿。正打算问清楚时，舰内突然响警报声。
「全体就第一战斗位置！重复一次，全体就第一战斗位置！」大伙儿全都反射性的想赶回“霓虹号”舰舱，背后传来一个叫声。
“喂，那边的！不坐吗？要出发啰！”
是接驳艇的乘搭者，莱尔把回过头去的迟明朗往前一推。
“请等一下，这家伙也要坐！”
“莱尔？”
莱尔使劲抓着迟明朗的肩膀，并凝视着他的脸，许久后才俏皮的眨一眼。
“这也是命运！拜啦，你就平安的回家吧！”
“要保重哦，明朗。”
“要活下去哦！”
他们异口同声的说着道别的话，连不相识的米德斯托也冲着他点了点头，最后则是莱尔的一句——“不管怎样都别跑去古奥利喔！”
这倒像是他会说的话。他们对明朗挥了挥手，便潇洒的离开了。
怎么这样——！
迟明朗呆立在原地。
原本他已经决定好跟卡拉尔一起离开的，现在却有些动摇了。被留下的惶恐急速袭来。同时间，一股从刚才就直逼心头的焦躁感更加强烈了，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样真的就好了吗？放下一切，自己就能恢复平稳的生活吗？那样可以吗？
通告敌人存在的警报声窜进耳里，混乱了他的思考。心底突然冒出了很多想法。
“霓虹号”会航行到莫古斯。那之后会如何？找得到驾驶“天音血脉”的人吗？
还有跟单于瑾之间的事情又会如何？他一直不愿意跟他交战的。的确，若是就这么离开战场，他们或许就不用再作战，但也许会从此断了音讯。就这样半途而废，就此抛下一切逃出去，真的好吗？
迟明朗将双手举起在眼前。右是退伍令，左手是那名小女孩送他的纸花。交互地看了一会儿，他用力闭上眼睛。
可以不用再跟同胞作战了，可以逃离这种煎熬了……
可是——自己是有那份力量的，有保护众人的力量。巴顿提督虽然那么说，那番不置可否的论调却反而成了迟明朗肩上的重轭。就算逃离这个地方，那种负担也永远不会消失的。
“喂，快点啊！”
搭乘者催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彷佛因为这个声音，迟明朗下定了决心。
他紧紧握起右手，末了踢了地板一下。
“——请你开船吧！”
他回过头向搭乘者叫道，一面丢开皱成一团的退伍令，离开了甲板。
——我得保护大家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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