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第二天醒来，方温果然又好了些，精神也还尚可。
王忠在屋内守着他，时不时走到窗边，瞄一眼窗子外头。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照着花木，在窗前廊下投下斑驳的阴影。
廊下无人。
王忠皱了皱眉，皱纹褶子在眉心形成了一个川字。
终于引起了方温的注意：“大监，您老人家要是有事就忙去吧，不用管我。”
王忠弯了弯腰：“老奴是见廊下有只猫儿乱窜，估摸着是薛大人昨儿见的那一只，那盆海棠都要被带翻了。老奴这就找人将它弄走。”
也不是什么大事，方温不怎么在意地“嗯”了一声，病中无聊，继续翻看昨日没看完的那本游记。
王忠见状，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轻轻掩上门，来到院子当中，招手唤来一个二门上侍立的丫鬟。
“你去那边折枝精神点的海棠，给东厢的君姑娘送过去。”
丫鬟福了个身，脆生生答应了，腿脚伶俐地行动起来。
“慢着”，王忠把她叫住，“记得问一句，姑娘喜欢不喜欢，回头来回话。”
那丫鬟喜滋滋地答应了。
王忠将视线从那丫鬟身上收回来，转过身，佝偻着身躯，慢腾腾地往回走。
待走到门口，又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了进去，仍旧侍立在当下。
方温正翻过一页书，带起书页摩挲的声音，口中道：“这只猫儿倒机灵得很，知道淘气的时候不能叫唤。”
王忠心里一动，抬头看了看方温，却不见他脸上有何异常，只得胡乱支应了两句。
没过多久，王忠就看见先前的丫鬟回来了，正往这边走。
方温好笑地出声：“您老人家今儿怎么就跟只猫儿过不去了，想是那个小东西又回来了？”
王忠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老奴去备午膳。”
出了屋子，带上房门，走得稍稍远一点，王忠问道：“君姑娘可喜欢？”
丫鬟道：“回公公话，君姑娘说是很喜欢，看着就喜气。只是姑娘她病了，不能来给您老人家道谢，现下正躺着呢。”
王忠很满意，问了一句：“你这个丫头叫什么？”
“奴婢叫灵儿，昨儿夜里您还吩咐我给君姑娘带路呢。”
王忠点点头：“你去吧。”
丫鬟灵儿福了一礼，口中称“是”。
·
世事不总是无常的。
比如昨儿下午到夜里君筱筱在院子里吹了冷风，回去睡至后半夜，合情合理地就生起病来。
大概还有即将入秋，天气转凉的原因，君筱筱后半夜醒来，喝口夜茶的功夫就开始打喷嚏、流鼻涕、流眼泪了。
君筱筱当时就觉得眼角发酸，眼眶发热，一阵天旋地转。
感冒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君筱筱从小就经常生病，什么感冒发烧流鼻涕那是家常便饭，因此中药西药针剂吊瓶全都尝试了个遍，不过长大后倒是不怎么生病了，可是一旦生起病来就异常凶猛，像感冒这这种病，很多时候吃药也不管用。
好在她的身体还是基本遵循科学规律的，虽然过程十分痛苦，但是一般来说挨过七天就该差不多痊愈了。
君筱筱脑子钝钝的回忆起来，上次生病好像还是两年前。
窗子外头的天还是黑的，她却完全无法继续安睡。
索性掏出手机，蒙着头看起《武林外传》来。
大概一个人在精神上感到愉悦的时候，身体上的痛苦就能够得到很大程度上的忽略。
乐极生悲的是，到了早上，她竟然发起烧来。
整个人烧得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霜儿一向是负责她的饮食起居的，不过她一向不惯让人伺候，霜儿的职责也就只剩下饮食了。
这天早上，霜儿像往常一样将君筱筱的早饭端进房内，见她还睡着，也没多想，静悄悄掩上房门就出去了。
君筱筱就这样阴差阳错地一个人生起病来，要不是灵儿来送海棠，觉察到不对劲，恐怕到现在也没人知道。
由于方温的身体状况，静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大夫。
王忠听了丫鬟灵儿的汇报，很快就遣了大夫过去。
王忠说是给方温备午膳，实则他现在也只能用些粥食。
屋内只闻勺子偶尔触碰碗底的声音，等到一碗粥见了底，方温擦了擦嘴角。
从前天晚上之后直到现在都没见过她，他终是按捺不住了：“君姑娘那边用过了吗？我记得她尤其嗜辣，你吩咐厨房一声，莫要忘了。”
王忠闻言松了口气，笑着道：“老奴早吩咐过了，厨房都记着呢，不过眼下可得馋着她一阵子。姑娘病了，正吃药呢。”
方温捂着嘴咳了一声，眉头紧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病得重不重？”
王忠安慰道：“王爷放心，老奴已经遣大夫看过了，说是受了凉，吃了药，休息几天就好了”，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想是昨儿在这院子里受了凉，回去就病倒了。”
方温愕然抬头，望向王忠：“这是怎么回事！”
王忠斟酌了一下，拣了部分事实来说：“昨儿王爷您刚醒过来，君姑娘就来探您了，怕累着您，就没进来，只在院子里坐着，还叮嘱老奴告诉您，她一直陪着您呢。”
方温嗓音发沉：“她，坐了多久？”
王忠觑了觑方温，老老实实道：“直到二更天，王爷您就寝了，姑娘才离开。”
王公公对这个问题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丝毫不怕刺激到他家王爷。
虽然王爷大病未愈，但这毕竟很多年的老毛病了，时不时就会犯，需要的是长年累月的调养。
在王公公他老人家心里，王爷能偶尔受受这种刺激完全不是什么坏事。
王忠心里一声长叹，这才像个年轻人啊。
方温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天晚上君筱筱慌慌张张转身而逃的画面，随之却被一个认认真真背对着他而坐的背影取代了，之前心底的那抹苦涩和怅然突然间就烟消云散，他只不过不是她的心上人罢了，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
·
君筱筱迷迷糊糊地被灌了药，又灌了粥，倒下头就人事不知了。
身上还是烧得厉害，睡梦中都还能感觉到嗓子又痒又痛又渴，呼出的气都是烫的，完全睡不安稳。
她感觉到有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先在她的额头停留了一会儿，又在她的脸颊停留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似乎要离开了，君筱筱觉得十分贪恋这股凉意，无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抱住，幸福地蹭了蹭。
眼睛明明睁不开，脑细胞却异常活跃，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梦里的人事都是颠三倒四的，逻辑混乱，十分跳跃。
梦里她也在生病，一边生病一边喝着冰阔落，对着那个千里迢迢回来照顾她的好朋友振振有词：“冰阔落包治百病！”
气得对方咬牙切齿，劈手就要把冰阔落从她手上夺走。
她誓死捍卫，百忙之中还抽空低头呲溜了一口，再抬头好朋友却不见了，变成了渣男前任。
她一愣，渣男竟然乘着她分神将冰阔落夺走了！夺走了还不算，他还将剩下的倒掉了！倒之前还给自个儿灌了一大口！完了他还一脸嫌弃地教训她：“女孩子不听话可是会被抛弃的！”
再然后，君筱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渣男身后，飞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低头一看，地上的渣男的脸却变成了妈妈的脸。
君筱筱惊恐万分，大叫一声：“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吓得双眼一睁，霎时醒了过来。
见她毫无征兆地就睁开了眼，方温心里一紧，甚至忘了将手收回来，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做噩梦了？现在觉得怎么样？头疼不疼？饿了吗？”
君筱筱在梦里觉得自己是大喊出声的，实际上她现在发声都很困难，张了张嘴，发现自个儿说不出话来，打算爬起来找水喝。
然后，她终于意识到目前是个什么状况了。
原来梦里她觉得冰冰凉凉好舒服的是方温的手，她猜想他大概是要伸手探探她的温度，结果被她抱住了，更尴尬的是这只手现在还被她抱着。
君筱筱一时不知道她现在是推开这只手尴尬还是继续抱着更尴尬。
由于方温的手还被她抱着，摁在脸上，势必就要俯下上半身才方便瞧见她。
君筱筱呆呆地看着方温关切的脸，又盯着他垂落在身前的长发，径直出了会儿神。
方温不明就里：“可是哪里不舒服？”
听着方温不自觉温柔下来的语气，君筱筱恍惚觉得，他嘴里吐出来的那些低沉的语句，似乎变成了高高低低的音符，一路飘进了她心里。
莫名其妙的，她感觉脸上更热了，连耳朵根也烧了起来。
然后，她，闭上眼，侧过脸，调整了下角度，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方温那只被她抱着的手里……
她的脸很小，埋进方温的手里刚刚好。
感受着喷在掌心的灼热而濡湿的气息，方温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动了动被抱住的那只手，想弄清楚她到底怎么了。
结果那张小脸反而埋得更深了。
方温无奈，伸出另一只手，拨开她遮住头脸的头发，有些头发已经被汗水黏在了颊边，他一根一根捋开，仔仔细细地给她顺到耳朵后面，并试图掰开她的脸来瞧瞧。
“到底怎么了？”
耳朵突然晾了出来，那火烤一般的热意似乎更明显了。
她既说不出话来，又没勇气抬眼看他，只胡乱地摇了摇头。
方温又哪里舍得真的用大力，心里又担忧得紧，只得沉沉叹了口气：“筱筱，你到底哪里难受，我只盼着你告诉我才好。你这个样子，我很是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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