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祸
时光如白云苍狗，转眼间小罗修已满三岁。
关于她的传闻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弭殆尽。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小罗修像小大人一样，端坐在书房主位。
她脸蛋圆圆，眉毛弯弯，长长的睫毛覆盖着两只黑葡萄，小嘴像一颗熟透了的红樱桃。眉间胎记越发清晰，如空灵花瓣，凭添了几分英气。
宰相王甫之坐在旁边看着女儿，笑而不语。
除了天生美貌，小罗修的聪慧也如当年降生一般名满建邺城。
半岁模仿大人说话，周岁开始认字，两岁诵读名人文章，三岁可写散文游记。
每日就寝不超过2个时辰，就能精神饱满地读书或玩耍，相府服侍的下人需要日夜轮值。
整个相府与三年前相比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宰相王甫之又陆续纳了几房妾室，想为王氏家族开枝散叶，但效果并不理想。
罗氏夫人因当年十四月怀胎生产，伤了元气，而且已过生育年龄，只想守着罗修，再未诞下嫡出儿女。
妾室进门眼见府上只有长女，没有长子，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想为王家诞下长子。再母凭子贵挣得一席之地，不过皆事与愿违。
几年过去了，宰相府邸仍只有罗修一女，且不能承袭王家姓氏，各种努力终成泡影。
宰相王甫之眼看自己日渐老去，妾室们如花似玉，却没有子孙延续香火。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年代，着实让他懊恼不已。
暮气沉沉的宰相府邸，只有小罗修才能给王甫之带来些许安慰。女儿自小冰雪聪明，将来能有一些作为也未可知。
新晋的几房妾室却对小罗修喜爱不起来，甚至将相府没有子嗣延续香火的责任都推到她身上。私下说她是天降灾星，让王家断子绝孙，将来长大也是祸国殃民。
罗氏夫人听闻只是暗自生闷气，并未出面教训。
王甫之也是听之任之的态度，毕竟相府多年未有子嗣，他不禁想起当年显法大师的话。
为了取个好彩头，相府宅邸花园刚刚修葺过，将过去的小桥流水扩建成了数亩莲花池。这次扩建专门请法师看过，取“莲花多子”之意。
王甫之计划着八月节全家在花园祭拜月阴娘娘，祈祷王家添丁进口，延续香火。
“快些！都快些！紧着把晚膳用的圆桌摆好！还有祭拜的条案摆在前面！”大管家急促吩咐着。
“王管家，真是要快些了！今日是八月节，月阴娘娘升起之前，你等都要回避！”妙梅一边分派丫鬟们摆祭品，一边向大管家笑道。
“不消姑娘提醒！再有半个时辰，大件家什都摆完了，到时候就请姑娘吩咐布置了。”大管家今日心情不错，府上除了过年，难有几天热闹日子。
又过了一个时辰，玉兔东升。
相府花园里的晚膳和祭台都已经准备妥当。
宰相王甫之携罗氏夫人在前，几房妾室在后，妙梅领着小罗修紧紧跟随，一众人等徐徐向花园走去。
“姐姐，今日天高气爽，倒适合赏月。”身着石榴红裙的年轻女子正与身旁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子轻声说道。
“嗯，是。”年纪稍长女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八月节可是祈福祈子的好日子，姐姐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今日若不诚心祭拜月阴娘娘，何时能有子嗣？我们姐妹入府多年都无所出，难道姐姐心里不急么？”红裙女子用手推了推年纪稍长的女子。
“怎能不急？！我比妹妹早入相府，眼见老爷越发不中用了，自己却无所出，心如油煎！！我们不比夫人家世显赫，即便只有一女，在相府地位稳如磐石。当年夫人执意生下祸胎，今日殃及整个王府，连累我们姐妹无子。老爷百年之后，夫人还有一女，我们只得孤独终老。”年纪稍长女子一口气说完，整个人瞬间像老了十岁。
“姐姐小声些！妙梅就在身后！此话我们私下议论就是，若传到夫人耳中，可如何是好？今日我们姐妹诚心祈福，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红裙女子小声提醒道。
“年年祈福祈子，又有何用？今日便要做个了结，再等下去，真要发狂了！！”年纪稍长女子心里暗暗想道。
红裙女子见她没有接话，便闭口不言了。
众人坐定之后，罗氏夫人举起酒杯说道：“今日月朗中天，阖家团圆，我先携府中女眷敬老爷一杯……”。
众女敬过王甫之，罗氏夫人又携各房妾室一同祭拜月阴娘娘。
小罗修觉得甚是无趣，缠着妙梅要去池边赏莲。妙梅在旁侍候夫人，又缠不过小姐，便吩咐了一个小丫鬟带她去池边玩耍。
相府花园作为府邸的主要景观，面积十几亩之大，莲池与家宴之地相去不远。
月下荷塘又是一番景致，竟与白天不同。月光皎洁，水面波光粼粼，莲花粉嫩近乎透明。丫鬟看得出了神，小罗修一下子挣脱了手，独自跑到黑夜中不见了踪影。
小罗修是相府嫡女，又是唯一的孩子，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地跟着一群丫鬟，其中妙梅最是烦人，总能一眼识破她的计谋，将她抓回人群。
今夜自由的感觉给了她莫大的勇气，不再惧怕黑夜，独自在池边玩耍。
“今夜的月亮好看么？”一个女子声音幽幽传来。
小罗修以为被发现了，并没有说话，又向池边缩了缩身子。
“怎么不说话？这是你看到的最后一个月亮了！”女子语气平静地说道。
小罗修只觉身子一轻，便落到了水里。她猛地喝了几口水，想要唤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越是挣扎身子越往下沉。
她试图抓住身边的莲花、莲叶，可抓到的一切都是轻飘飘的。
此刻莲池，平静梦幻不在。
莲花瞬间变得面目狰狞，莲叶疯狂舞动，水中暗流翻涌。
远处月色鲜红，像一颗仇恨滴血的心。
“月亮不美！”小罗修最后想道，随即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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