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六章
烛光只亮起了一盏,在角落里闪烁,但光芒已被黑夜吞噬,闪烁的火束被薄纱罩拢,仅留微弱的昏黄灯光残存,只能透出几丝稀疏的朦胧光亮,仿若天上正被细密的星子抢夺辉芒的那一轮月亮。
从前有这样一个组织,在三代皇帝之前就已经开始筹备,但凡瘟疫、天灾出现的流民,就会有人从人群中挑选看上去机灵些、天资聪颖、反应快的孩子,虽然那时的规模并不大,但摸爬滚打到了现在,之前收纳进来的小孩也渐渐长大成人,这样的组织也终于渐渐壮大了起来。蛰伏至今的它宛若一条蛟龙,深埋湖底,三年不冒头,但一出现就必定闻名天下,声势浩荡,气势恢宏。
……
以上当然全都来自那不知来历的刺客的阐述,温焕对此毫无了解的兴趣。
但现在的情状下,能让他说得更多一点是好事,温焕听得很认真,努力在他的话里找话头,试图将他分心的时间再拖延一些。
有人四五岁就被买走,当然这种年纪是最好的,既开始懂事,不需要太多资源看顾,这个年纪对亲生父母的印象也并不深刻,长得再大一些、在组织里养上那么几年,就能培育出他们的忠诚心了。往日种种皆为过往云烟,都是些转眼就能遗忘的过去。长到七八岁的大孩子已经不适合带进来了,体格也能看出是否还有发育的空间,身子的筋也都长硬了,教什么都难教得有多好,更何况这个年纪早已经开始记事,不再是会过几年就能磨掉对原生家庭的温情的年龄,难免会孕育出不满、怨怼与遗憾,是仇恨孳长的温床。
在这样的环境下栽培出的人才自然都有着忠诚心,但对于组织来说,这样的成员在内部就宛若一根有可能变成毒瘤的硬刺,对他们有着诸多忌惮。
温焕凝神提取出了几个有用的信息,那刺客还是沉浸在回忆里不能自拔,现在她只要负责“嗯嗯啊啊”地附和几句、适当的时候再抛出几个引出他倾吐欲的小问题,就暂时能够保持当前的处境了。
感谢上苍,让她碰上了一个话唠。
她不为人知地悄悄松了一口气,又问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好的?若朕皇兄荣登大宝,你们也打算来宫中行刺么。”
未经允许潜入皇宫,无论是想要做什么,没有口谕、诏令、手牌,那就是死罪当诛了。宫内侍卫有严禁的条例,守卫有序森严,按道理来讲也不会有人无的放矢,随便进来,毕竟头只有一颗,小命只有一条。一直以来历史上也并不是没有胆大包天的人潜入宫中行刺的事,但几十年来也不会见到太多件,此刻又是太平年,最近风调雨顺,一般来讲这场刺杀发生的时间点真是让人预料不到。既然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守卫难免松了一些,看来小皇帝那边是真的点儿背啊。
况且御林军这种东西本来一开始就是给达官显贵的儿子们趁机混个经历的地方,普通背景的寻常士兵也只是吃这一份饭罢了,赵浚登基以来,这个职位一直就算不上肥差,更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会渐渐松懈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个男人低沉地发出几声怪笑,再贴近了她一些:“你想的真多,我凭什么告诉你?”
温焕:“……也对噢。”
刺客话音未落,又道:“知道么?随便谁都行,你的爹在西北送了一份大礼……现在也只不过是前戏,之后便……姆。”他似乎发觉说得很多,及时止住了话头。
温焕心中疑窦丛生,将这句话姑且先牢牢记在了心里,一边又觉得他这样的大嘴巴现在停下来实在太可惜了,连忙打起精神来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朕只想死得明明白白……求你了,让我死后在九泉之下也安息吧……”
刺客陷入沉默,看着她没有作声。
温焕决定再接再厉,争取让他更得意一些,把剩下的话也吐出来,在心里对赵浚说了句对不起,抬起头又是一副悲戚的哀相,换了自称:“我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命,今夜已经是难逃一死了,要杀要剐我也躲不掉,再过不久我就要下去见父皇母后了?我……”
“……”见她这样的作态,男人似乎觉得太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话,只针对她的自称做了回复:“呵呵呵嗬……此刻才不称孤道寡了,你这种样子真让人恶心。”
似乎是一种捕食者即将得手后才会有的松懈,就好比猫捉了耗子,在吃下肚前尚有余裕,便会愉悦地戏耍爪下的猎物。但他显然只是觉得自己即将行刺成功,便不自觉开始摆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态,露出了小人得志后的得意嘴脸,也想伺机发泄一下对赵浚的愤懑之情。
赵浚虽然实际上过得没有那么舒服,但在外人看来真是十足十地幸运,简直像是被老天眷顾的宠儿。有能力的皇长子和嫡次子相继因故去世,还在学习、没有什么能力和手腕的小皇子轻轻松松就捡了漏。他甚至不需要付出什么,只是排行的顺序到了,那就到了,不需要特地拉拢朝臣,也不需要积攒人脉,没有必要去囤积资金、收集声望。怎么这种人就能轻松坐了龙椅?怎么其他人在他这个年纪只能吃糠咽菜?嫉妒与不平之心要滋生起来实在很容易,他大概也是这样思考的一员。
说实话,温焕并不想去置喙这种想法,更何况在此时此刻的这种情况下,他越是这样想就越是一件好事,温焕只恨不得他更狭隘一点,发更多的牢骚,只要在动手真的抹了她脖子之前多宣泄一下内心的不满,对她来讲那就是多多益善的健全心态。
她冷静了一下,见他似乎在这愤怒的立场下摇摇欲坠,连忙多说了几句,将他再度从那条理智的线上拉了回来:“你在的那个地方给你派了来这边,这可并不是件轻松的任务,甚至能说是份苦差,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之后要如何全身而退?有想过么。”
“当然有许多人。”他冷笑道:“至于全身而退?我自然也有办法。”
温焕:“……”
也对,像他这样的心态,要一个人在宫中刺杀皇帝未免希望太渺茫了。
他要真的一个人来,那才真的是叫奇迹。即便如此,在得到答案之前她还是小小地期盼了一下只有他一个人前来行刺的可能,至少那一边还是安全的,赵浚或许还能安枕无忧地睡一个大觉。但现在看来,这样的设想终究也只是设想。
想来也不可能会出现只有一人行刺的情形。但是对他嘴里的人数,温焕持保留态度。皇宫守备确实是松懈了,但并不是一无是处,他们既然这次没有足够的人力直接杀上宫来,就一定选用了隐秘而避人耳目的潜入方式。人太多就一定会惊动警卫,要悄无声息就一定不可能是乌泱泱的一群人,想必派遣来的都是个中好手。虽然现在在她房内的这一位刺客心境有些不靠谱,但他的身体足够雄壮。隔着衣服,她的背紧紧贴着对方的腿部。赵浚给她的衣服又轻便又贴身,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隆起的硬实肌肉,想必身躯已经足够矫健有力。他卡住温焕身体时的动作毫不迟疑,巧妙而精准地压住了她的关节,重心彻底地贴在了床面上,根本无法发力重新站起来,就好像一直被活生生钉在砧板上的鱼,被浇灭了最后半点能够反抗的势头。
而他说的“全身而退”也应该是不可能的事。如果真的是皇帝遇刺,哪怕救驾不及时,赶来的御林军也一定会把整座宫城围成一个铁桶,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他是绝对找不到反应的速度及时脱逃的。这样来宫里踏上一条必死无疑的路,一定都已经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
温焕又在犹豫她之前反复思考的问题,究竟要不要和他挑明了自己只是个侍读?虽然一开始确实做好了死的准备,但如果可以不死的话尽量还是活下来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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