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落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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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月光惨白如缠缟素,乱葬岗内鸦啼碎枝,发出阵阵凄厉的叫声。
煜月鬼魅的身影从远处飘荡了过来,一直坐在坟头的东河玔香见到他的那瞬间,猛然下跪,她对他恭敬有加,“如今我该怎么做,请你吩咐我。”
煜月放下了手中的女人,两只手捧着她的脸,其中一只手拿下了她遮挡的面具,顿时露出一张世间绝无仅有的脸蛋,煜月看着这张脸,眼神贪恋而缱绻,“这张脸曾经属于一个叫诉离的女人,她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女子,从来只有她给人以灾难,就没有人敢怎样去触碰她,可是有一天,他来了,那个美丽的男子走了过来,朝着她慢慢地露出了笑容,之后她便像失了神智似的,彻底迷上了他,可是他不要她,宁愿要一个傀儡,也不要那个尊贵无双的女人。”
他阖了阖眼,长睫为眼睑底下投了一片死灰色的阴影,“人有欲望,神也有,自然我也有,可是你们这些傀儡人最不该有。”
他忽而惨笑起来,“我从来都想不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委顿至此,明明她可以得到一切,那为什么要去自甘堕落呢!我总是想不明白,而现在也似乎没必要想明白了。”
煜月侧目看了一眼梅华妆,脸上全然都是狰狞之色,“我要为她报仇,我要让他的血洗涤她的坟墓,怎样都无所谓,只要他死无葬身之地,我的心愿就了结了,我的执念也就消散了。”
东河玔香木然说道,“煜月,你其实已经有了很重的心魔。”
煜月抿唇一笑,笑容极美,可是却也极冷,“是啊,我已经快入魔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
东河玔香心里咯噔一跳,“现在要如何做?”
煜月指着梅华妆说道,“现在我要把你们二人的脸互换掉,诉离是他最讨厌的女子,而她小梅则是他最喜欢的女子,那拥有诉离皮相和个性的小梅他还会照旧喜欢吗?”
东河玔香倍感疑惑,“她的性格已经成型了,怎样才能变?”
煜月的脸色又一下变得铁青,“她是傀儡人,只能听傀儡师的话,她不该有自己的思想,牵丝线还在我手上,我来操控她就好。”
东河玔香痴痴地看了他许久,于无声处,冷不丁地说出了一句,“你是不是忘记了,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灵魂。”
煜月暴戾地说道,“我记得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遍了,傀儡不可能有自己的灵魂,即使他们会笑,会哭,那也是傀儡师所赋予他们的能力,除此之外,她就只是一截烂木头而已。”
东河玔香茫然地问道,“真的吗?”
煜月无比笃定地点头,“必须是真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就像你,即使我活剥下你的人皮,你也不会觉得痛。”
“而她也不会。”
他率先撕下了东河玔香裹身的人皮,果然她没有任何的痛苦之感,而在强行撕下梅华妆的人皮时,那个女人却发出惨烈的痛吼声。
东河玔香不安地问道,“她在叫?”
煜月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你听错了,她不会觉得痛。”
东河玔香顿时笑了起来,那笑颇是意味深长,“煜月,你知道吗?在这一刻,我忽然一点都不恨她了,因为她比我还可怜。”
她没有揭穿他的自欺欺人,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有了很重的心魔,心魔让他看不透,所以他才会固执地以为,梅华妆是没有灵魂的。
可其实这个女人,已经有了自己的灵魂。
她会笑,会哭,会说爱,会有人类一样的七情六欲,堪称完美,这已然就是个正常的女人,而这她一度嫉妒地发狂,说起来嫉妒,不过在此付之一炬了,因为煜月把所有的爱和贪恋都给了一个死去的女人,更或者是交付给了自己的心魔,她们所有的女人,不管是人类还是傀儡人,都是回忆用的烂木头。
他以为她们没有温度,就连生命也是他给的,所以她们都应该交付给他自己的忠诚,偏偏她们中就有了梅华妆这一个例外,于是他开始欺骗自己,开始没日没夜地钩织阴谋,企图逼死梅华妆,企图让这意外就此消失。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为的已经不再是诉离了,而是成全自己的心魔。
是啊,眼前这个男人,真是可悲,比明郁还要可悲。
至少明郁还算得到过,可是他呢,从头到尾,一无所有。
果然煜月看到了她的笑声,就立刻呵斥道,“闭嘴,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
东河玔香仍旧吃吃地笑道,“有多好?”
煜月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说,但既然她已经是说出了口,他便势必要回答她的话,所以,他开始欺骗她,“你帮我杀了玺夜,我就带你去忘川,那里很美,是你在人间看不到的风景。”
东河玔香眨了眨眼,“可是我没有灵魂,我不能去忘川。”
煜月引诱道,“没有关系,我会想办法的,只要你帮我,我就一定会补偿你。”
她不再说什么,自己也知道是假话,所以说再多都是无济于事的。
半晌后,她便问道,“换好了吗?”
“好了。”
接着煜月便让她睁开自己的眼睛,她第一眼所看到的就是,一个美丽的女人静悄悄地躺在地上,她比祸水还祸水。
一时间她竟有些难得的恍惚,她不太敢相信这就是方才所见的梅华妆,然后她便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她不是很习惯。
如今自己的脸蛋变成了梅华妆的,她甚至还相当的嫌弃,有一个原因是,这样的脸蛋在煜月眼中就如同扎眼的沙砾,以前尚能凭借诉离的容颜去吸引他,如今却是一种妄想。
不过,这张脸当然也有它的特别之处,不可以吸引煜月是真的,但足以吸引不少人,也不知道这张脸上到底有什么魔力,明明如此平淡,却还逼仄过分。
煜月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接下来是换神智。”
他扶起梅华妆的身子,腾出一只手来,指尖有一根针一样的东西,他将那根针嵌入了她的脑海,忽而他震惊地撒了手,“为什么?”
东河玔香看着他惊恐莫名的脸,很是不解,“你怎么啦?”
煜月全身发抖,“不能换神智了,她在阻挠我,她的意识还在干扰我,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手里还有牵丝线,她不可能摆脱我。”
东河玔香在暗中笑了笑,以前还是猜测,而现在终于可以验证了,她果然有了自己的灵魂,只有这样,她才和他的对抗,也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背主。
哈哈哈,她忽然很想大笑,打破这个男人可笑的妄想。
显然他察觉到了最奇怪的地方,可是他不敢相信这一点,他的针刺的更深了,强劲地拉扯她的思绪。
在这种最为极致的折磨下,梅华妆睁开了眼,眼底一片血红,她对上了煜月的眼,陡然掐住了他的脖子,“你弄疼我了。”
东河玔香慌乱了起来,“她这是怎么了?”
她的力气很大,而且又一点都不受煜月的控制,所以她的下手几乎是致命的,煜月开始挣扎地叫道,“她的记忆发生错乱了,快,你快来帮我阻止她。”
东河玔香过来,前行掰开了她的手。
梅华妆后退一步,咯咯地笑出了声,而那笑容竟然意外地很纯净。
只一眨眼间,她挣脱了煜月的束缚,转身跑远了,不到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快抓住她,不能让她现在逃走。”
煜月心中跳个不停,他有种前所未有的慌乱,他竟觉得有些事情他快无法掌控,心越来越不安,好在东河玔香还陪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去寻找。
白衣妖绝的男子从不远处疾奔而来,一来,就投入了几个火球,将他的胳膊烧毁了,尽管胳膊能复原,但是那痛却不可替代。
玺夜凛然冷笑着,“把我的人还回来。”
煜月第一个反应就是横了东河玔香一眼,他那眼中多是警告,东河玔香很快意会于心,她上前拖住了玺夜,就这样煜月才得以逃脱。
玺夜看到她脸上都是脏兮兮的灰,便很怜惜给她擦干净了脸,“你没事吧!”
她谨慎地答道,“我没事。”
玺夜温柔的目光投向她的肚子上,“孩子还好吗?”
东河玔香完全蒙了,“孩子?”
玺夜有些奇怪地看着她的反应,他想怎么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啊,他很纳闷地说,“是啊,我们两个的孩子?”
东河玔香赶紧矢口否认道,“我怎么可能有孩子,你应该……应该是听错了。”
继而她想,梅华妆这个女人真的极为幸运,本来身为一个傀儡人,根本不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她在冥冥之中有了自己的灵魂,她成了一个可以称之为正常的人,这样以后她才变得像正常女人一样有生育能力。
没想到居然还和玺夜孕育了子嗣,她怕日后漏泄,为此必须在第一时间内澄清。
玺夜更是奇怪,“你亲口告诉我的。”
东河玔香浮起一点牵强的笑,“我骗了你,我是傀儡人,我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因为不这样骗你,你怎么会那么快就回来呢!”
玺夜便黯然地垂了眸,说道,“下次不要开这种玩笑,我挺失望的。”
“我来带你回家。”
他牵着她的手,心中忽然有了一分异样,然后他下意识地松了手,回头看向东河玔香,“你有没有受什么伤?”
东河玔香压抑住心头的慌乱,赶紧说道,“没有,你来得很及时。”
玺夜冷冽地说,“这次被他逃走了,下次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他抬头望向月光的模样,堪比厉鬼般阴冷。
就算东河玔香是个傀儡人,她也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
她直觉,眼前这个美丽的男子,比煜月还要可怕。
于是之后她变得更为谨慎了。
梅华妆走走停停,如今她的记忆几乎都是不成体系的碎片,依循她曾经的记忆,她一路来到了山间的那个客栈里,那里还住着君御行,前段日子他被人迷晕了扔在了那里,虽然醒来了,但却没有那么急着走了,他很想搞清情况。
而且他本身是一个老好人,见到梅华妆缩在屋檐下,他便忍不住多管闲事了,他推了推,将她一把推醒,“喂,喂,你怎么了,躺在这里,没事吗?”
梅华妆望定他的眼,说道,“不是你,我要找的人不是你。”
君御行莫名瑟缩了一下,他有些觉得这双眼似曾相识,但又好像从来没有在自己的记忆里看到过,仿佛这一切的熟悉感都是他的错觉。
天上飘起了雨丝,秋天的雨格外地凉,沁入了她的肌肤内,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你要找谁啊!”
梅华妆皱了皱眉,她的记忆实在很紊乱,“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我感觉我要找一个人,你现在就带我去见他。”
他笑了笑,觉得她很可笑,“你是疯子啊,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那还怎么找他?”
“进来避避雨吧,快入秋了,天已经很冷了。”
梅华妆执着地摇头,“不要,我感觉那个人在找我,一旦我走了,他就找不到我了。”
她怎样都不肯随他一起入屋,末了,她好像受了寒,君御行便只好下山给她找了一个大夫,他玩笑地打趣道,“喂,大夫,你看看她的脑子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大夫轻嗤道,“脑子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我说公子,你也太粗心了点吧,这位夫人已经怀了身孕,你还让她站在外面淋雨。”
君御行慌忙地把她拖进去,“你有身孕了,还不进来。”
梅华妆无法理解,“什么叫有身孕了?”
他尽量找了一个简单易懂的解释,“就是你肚子里会有一个宝宝,那个宝宝啊,会叫你阿娘。”
“听不懂。”
君御行摇头苦笑道,“你脑子绝对有问题,快跟我进来,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在雨中过一夜的。”
天上的雨不觉下得更猛烈,而她只是那样无动于衷地蹲在雨水里,遥遥看着远方,喃喃自语道,“不想去,我要等一个人,他会来找我的。”
君御行急切地追问道,“你究竟要等谁,你要是说出来了我也方便给你去打听,可你一问三不知,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找。”
她很费力地去想,“有一个人,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大概他是一个美丽的人,因为我好像很喜欢他,大概他也很喜欢我,所以我才会等他……”
君御行左右都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便只好换了一个问法,“行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吧,你叫什么名字?”
“梅……”
梅华妆只说了一个字,便再也没有说下去了,她忘记了自己,脑子里仅有的记忆,就是一个苍白而美丽的男子。
“没名字吗?那我给你取一个,叫簌簌如何?”
她无所谓地说,“随便你。”
君御行苦苦相劝道,“簌簌啊,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你也要为自己的孩子考虑一下嘛!你这样很容易流产的。”
梅华妆有点可怜地低语,“我怕,我错过他了,让我再等他一会儿行吗?”
“我陪你一起等吧!”
君御行没有办法了,便只好陪她一起坐在雨夜里,他撑着伞,让那个女人不至于淋到雨,之后等那个女子睡着了,他才敢把她带入屋子里去。
但是她醒来之后,却对他大发雷霆,这样以后,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他都只能陪她一起在屋檐下等人。
终于有一天,她等来了一个将会带给她一切痛苦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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