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慕篱
他的眼神蓄起了危险的意味。
何正承大大方方地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道:“下官这般品阶,如何会知道那等大事?殿下实在太高看我了。”
装傻?
夏瑞景轻哼了一声,“何大人不用跟本殿玩这一套,本殿既然能问你这个问题,心中自然是有数的。”
“你不告诉本殿也无妨,只看你今晚想不想从西苑的门走出去了。”
漫不经心的语调,却随意地拿捏了一条性命在手。
何正承眨了眨眼,避重就轻地答:“下官自然是想出去的。”
“你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本殿!”
“砰”一声,夏瑞景把手上的茶盏重重地落在桌上,目光如炬。
见此,何正承慢慢弯下了腰,对着夏瑞景鞠了一躬。缓缓道:“下官却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殿下向来待下亲和又明辨是非,怎么非要逼着下官胡编乱造?”
言语中透着疑惑,仍是卑微而恭敬的。
但是,夏瑞景听此言,觉出了别的意思。
怎么,这意思是,若他今晚不能走出西苑,自己在众人面前树立的好形象便都毁了?
饶有兴味地扯了扯嘴角,夏瑞景问:“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倒是会拿名声这一套来威胁本殿了?”
“下官万万不敢,也不明白殿下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说这话时,何正承的身子明显因惶恐而抖了两下。
看起来十足的懦弱与卑怯。
将他的反应悉数纳入眼中,夏瑞景便明白为什么宁芳笙执意培养这么一个品阶不高的人做自己的心腹。不是谁都能这样装傻、这样伏低做小的,如此能屈能伸,不可小觑。
“好了,起吧。本殿也没有为难何大人的意思,开个玩笑罢了。”
眼帘微阖,夏瑞景忽然露出了一个浅笑,顿时有了平日在朝堂上那种温润亲和的感觉。
他说:“今日与何大人一说话,便知大人是个贤才。大人可以考虑考虑,一心一意为本殿做事,本殿保你平步青云,荣华富贵!”
何正承愣了一下,“下官——”
“本殿给你时间考虑,你不用急着给本殿回复,本殿亦不急。”
没再给他装傻的机会,夏瑞景堵住了他的话。随即又扭头叫小武子,“送贵客出府。”
小武子从善如流,走到何正承面前,“何大人请吧。”
“……”
何正承有话说不出,只能拱手告辞。
还没走出厢房门口,何正承便听身后飘来幽幽的话语:
“不急,以后你自然能看明白谁才是更好的倚靠。”
何正承垂了垂眼,只当没听到,就这样沉默地往外走。
与此同时,沧州地界。
月明星稀的夜幕下,将士们迅速地安营扎寨,燃起篝火。
远远看去,只像是地面上生起的另一片星空。
汝阳王同他的副将在一起饮酒叙话,他本邀请了宁芳笙,但宁芳笙拒绝了,只是一个人坐在营帐前看着篝火走神。篝火映在她眸中,幻化成一个人清癯的身影。
青衣同青云各自站在她身后两侧。
忽然,有一小兵冒冒失失往此处而来,像是找不到自己的营帐了。
青衣一皱眉,便要把人呵走。
“等等。”
宁芳笙先抬起头,制止了他。
她面上浮上冷笑,心道不知道是谁安插进来的人,倒要看看这是想做什么?
随即,摆了摆手。
青衣、青云会意,便进了帐篷。
宁芳笙边看那人稀里糊涂地走过来。
待那小兵走近,她却不禁皱起了眉。
这身量,还挺高呢?
随着那人越靠越近,宁芳笙心中便越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她收敛了表情,等着那人走至面前。
那小兵四下看了看,果真走上前来,弯下腰。
“请问……”
就在这开口的时候,宁芳笙手中早捏着的树枝也冲着那人指过去,正对咽喉的位置。
空气一时安静,只听得见树枝干草燃烧“噼噼啪啪”的声音。
宁芳笙声线微凉,“抬起头来。”
那人不知怎地,肩膀抖了一下。
宁芳笙皱起眉,重复一遍,“抬头。”
小兵“嗯”一声,慢慢抬起脸。
这张脸暴露在橙黄色的火光下,光影交错之下轮廓分明,星眸烁烁。
“你……”
宁芳笙愣愣地举着手,脑中竟空白了。
小兵唇角抿着明显的笑,勾勾望着她,嗓音清冽明润。
“太傅大人怎么了,怎的是这副表情?可是小的生得过分俊美迷了大人的心智?”
说到最后,那点含笑的气音打了个圈绕住了宁芳笙的心。
宁芳笙反应过来。
就是他了,还能有谁会理直气壮地说这种不要脸皮的话呢?
她第一反应是想笑,但猛地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便板了一张脸。
“你怎么来了?这一身打扮又是怎么回事?”
话音里蕴了严厉。
萧瑾时撇开咽喉处的树枝,坐了下来,并没有特意靠近宁芳笙,甚至是保持了一个小兵与参军之间的合理距离。
“我想来,便来了。”
宁芳笙听得皱眉,“胡闹!”
这一声骂的,活像是他的亲娘老子。
夏瑾时忍不住笑,“噗嗤”一声。
宁芳笙因此生了气,“谁同你玩笑!明日你便自己回去!”
话落,不悦地起身,眼看是要走。
眉心一跳,夏瑾时当机立断抓住了她的衣角,压低了声音道:“就是你不会听我说,我才没有告诉你就来了!你且坐下,我现在的身份不好同你拉扯!”
他怕宁芳笙当真就这么走了,也有些急。
宁芳笙回头不善地盯了他一眼,他也盯回去,随即松开手。
“若你要走便走,我不会离开的,如今我也是参军进来的,若是走了便是逃兵,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说罢,还冲宁芳笙挥了挥手,好像在说“你走吧走吧”。
这一着,倒是将了宁芳笙一军。
她坐回来,问:“什么意思?”
夏瑾时答:“我不想你一个人来,战场如何我也不是不清楚。我与你说也说不通,故而私下同夏瑞景争辩过,便来了。”
不管怎么样,要他在燕京城等着她在战场的消息是不可能的,太熬人了;两个人一起,好歹有个照应,眼见着心中就不必时时牵挂。说个死话,就是两个人一起死在战场上,也比日思夜想、分隔一方的好。
“夏瑞景自是不想我来的,我便告诉他,我不以亲王的身份过来,便以一个寻常百姓的身份投军来。生死由命,皆是我自己的选择。”
当时夏瑞景听闻此言,只觉匪夷所思。一是不信夏瑾时真就以最底层的身份入军,二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竟然能提出这个要求只为来这一趟。
夏瑾时没有回答他,却用两句话句话让他同意自己离朝。
“你以为,没了宁芳笙,就算是现在这样的我,你就能斗得过?宣帝身边除了金吾卫,除了禁军,还有护龙卫,你可知?”
护龙卫?
夏瑞景听到这三个字便惊了,他全然不知!而夏瑾时又是如何得知呢?
夏瑾时只回应了他一个颇有鄙薄深意的眼神。
当即,夏瑞景同意了夏瑾时的要求。甚至亲自看着他什么人、什么物都没带的、隐没在寻常士兵之中出了京。
从思绪中回神,夏瑾时凝视着宁芳笙的脸。
宁芳笙这次还能不明白夏瑾时非来不可的不可的心意?
她瞧着他,一时说不上是高兴还是生气,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妥协了。
“罢了罢了,原我也不应该强迫你不能来。事到如今,更没法赶你回去。”
“只是,你究竟用什么逼得夏瑞景答应了你?”
只是自降身份来受罪,想来不足以让夏瑞景态度陡然转变,同意放他出京。
夏瑾时看着她,吐出三个字:“护龙卫。”
三字落地,宁芳笙眼睛瞪了瞪,旋即看着夏瑾时,赞叹一声:“有你的!”
这事她花了近三年才一点点查出来,而夏瑾时才回京多久,竟得知了!
萧瑾时不以为意地撇唇,好似这是多么一件小事。但看着宁芳笙的反应,他眼睛里不自觉冒出自得的光来。
“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夏瑞景?”
“我没有事事为他做尽的责任,再者,他如今也验证了,我对他有所保留的选择是正确的。”
说到此,宁芳笙面上的表情变得寡淡。
夏瑾时乜了她一眼,“好歹不算你太笨!”
口吻透着淡淡的嫌弃。
宁芳笙正欲反驳,却听闻远处的呼唤声,似是叫着什么“木梨”?
这什么名字,真是奇怪。
她正念着,却见夏瑾时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叫我呢,我先回去了。”
“等等,”宁芳笙唤住他,“那处唤的什么名字?”
夏瑾时玩味一笑,答:“慕篱。倾慕的慕,篱墙的篱。”
宁芳笙闻言语塞,面上被篝火照得发烫。
她缓过来,正欲说什么,夏瑾时却已远去了。和那些来寻他的小兵们勾肩搭背地,调笑在一处。瞧着背影,也还是最出挑的那一个。
“慕篱,慕篱。”
宁芳笙径自低头念了两遍这名字,轻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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