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黑后临仙楼里客人更多，坐满两个楼层，厨子刀勺声、跑堂吆喝声、划拳行令声响成一片，在这热闹的喧嚣中，二楼临窗雅间显得尤为安静。兰秀儿躺在椅子上，睡得不管不顾。
龙戟等待着青禾的答复。
桌上点了蜡烛，弄得跟烛光晚餐一样，尤其浪漫，灯花爆了，刹那的明亮后是更加沉重的黑暗。
青禾用三根指头转着酒杯，低垂眼眸许久，抬眸，正色道：“龙大哥如何知道小弟的？真的是见到小弟教训地痞才起意招揽的吗？”
她叫他龙大哥，她自称小弟，她的语气看似亲密，其实要是真的亲密，她就直接用“你”、“我”了。既然不是谈恋爱，是谈工作，青禾晕乎乎的脑子便恢复了正常运转，把不切实际的花痴样子收起。
龙戟道：“还记得你在狼群中救下的一个将军吗？”
青禾放下酒杯，认真道：“原来大哥是龙三爷属下，奉命来找我。”神色正经起来，一抱拳，“刚才切磋功夫时小弟多有得罪，还望海涵。”青禾知道刚才的切磋，龙戟根本没出全力。
龙戟抱了抱拳回礼：“兄弟说哪里话，你的功夫本已是世间少见，为兄很是敬佩，当初三爷命我寻你，我查了许久一直没结果，来桐城买粮，想不到竟遇上你。”
青禾点点头，表示了解。
原来如此。果然又一次被当做男人被赏识能力了。既然是谈工作，青禾的智商便瞬间从零升到一百，“军中有大哥已足够，哪还有小弟丢人现眼的份儿。”
青禾向后一靠椅子，摊开四肢，歪着头，神态慵懒。
龙戟不理她的玩笑话，直接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兄弟，你到底愿不愿投军？”
青禾缓缓摇头。
龙戟不解，喝道：“为什么？”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投军？
睡梦中的兰秀儿躺在椅子上翻了个身，想到兰秀儿，青禾更加不能参军。
如果参了军，兰秀儿怎么办？她一个军/妓，好不容易从东戎逃出去，难道再随自己回东戎吗？或者不随自己走，一个人在懿德国孤苦伶仃度过余生？她们说好要相依为命一辈子，青禾是把兰秀儿当成亲妹妹来看待的，穿越过来失去了弟弟，青禾把对弟弟的感情转移到了同样需要她照顾的兰秀儿身上，不可能丢下兰秀儿不管。
龙戟误以为自己是男人才会拉拢，要被发现真实身份怎么办？这个世界可以允许女子带兵打仗吗？
她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好男人嫁了，不想建立功勋，那是男人的血性男人的理想，不是她穆青禾的。
想到这，再不迟疑，不顾忌龙戟的面子直接挑明了道：“龙大哥恕罪，小弟有些话不吐不快，刚才龙大哥说你是来桐城买粮的，买粮这件事有些不合常理。小弟虽见识浅薄，却也知军粮的重要性，若不是军中有重大变故断不会缺粮。听说张公公勾结忠勇侯倒卖军粮，你们明知其作为却拿他们没办法，被逼无奈只能来懿德买粮。军中情势竟至如此，我若跟你去了，可还有命回来？既没有前途，小弟为何要参军？”
“是有些危险，但作为军人，马革裹尸乃是光荣，我看你并不像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怕死倒不至于，贪生却是肯定的，龙家军看上去如日中天，实则不然，如果不是特别缺人，龙大哥怎会招买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所以这所谓的如日中天，怕也是做给外人看，强弩之末罢了。”
龙戟最受不了别人说龙家军的坏话，听这话忍不住喝道：“在下见你是个人才，难道竟是唯利是图之人？有多少想进龙家军都进不来，我确实不能保证你参军后能得到什么，可难道你做事只为利益吗？难道三爷竟看错了你？我对你的调查也错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小弟生平无大志，独爱安逸。”青禾站起来，“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龙大哥，天色已晚，咱们后会有期。”转身踢一脚兰秀儿的椅子，“起来。”
兰秀儿迷迷糊糊揉揉眼睛。
“吃饭了吗？”
“就知道吃饭！”青禾拎着她后脖颈把她拎起来，“天黑啦，回家啦。”
从怀里掏出之前在地痞身上搜刮的银两，放于桌上，“小弟与龙大哥一见如故，初次见面也没备什么见面礼，这顿饭就让我请了吧，龙大哥万勿推辞，否则就是瞧不起小弟了。”青禾连一顿饭都不愿意欠龙戟的，放下钱，拉起兰秀儿，兰秀儿跌跌撞撞跟着她走。
两人向楼梯走去，经过龙戟身边，龙戟突然抓住青禾手腕，叫她：“穆青禾！”
龙戟捏着她手腕举在眼前，瞪大牛眼。
他的眼睛太亮，历经风雨依然纯真的眼神，灼热，狂妄，动人心魄，死死盯住她。
“你干什么？”青禾又慌又怒。
“你是同类，你以前一定当过兵杀过人。”龙戟固执地盯着她，“杀过人，身上就有一种洗不去的味道，你有这种味道。”
青禾确实曾经参加过抓捕毒贩的行动，那时她本来是后备队，作为医护人员来到前线去救护队友的，想不到毒贩看她是女人以为好欺负，挟持她做人质，情急之下她反过来杀了毒贩。这件事已过去很久，龙戟竟然能看出她杀过人？青禾心里一惊，“你胡说什么！”拉过兰秀儿掩在身后，脸上闪过一抹惊慌，很快压下去，变成不动声色。
“你这种人注定过不了平凡日子，你刚刚说那些理由都不是真心话，你一看就是出身军旅。”
每一句话都准确击中她的内心。
龙戟松了手，潇洒转身，把路让出来，微微一笑，笑得胸有成竹，志在必得，最后道：“走吧，我等你回来找我。”
这个人……她越害怕他，偏越想亲近。她从小到大都是所有小伙伴里面的头儿，每一个人都心甘情愿听命于她，每一件事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她是掌控者，她从来不会惊慌。抓紧兰秀儿的手腕，急急走了，头都不敢回。
走出临仙楼，回望灯火，才松了一口气。
总算远离了那个危险的野兽，回到平静安稳的现实生活中。
一轮圆月挂在天空中，洒下淡淡光辉，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蛐蛐抓住秋天的尾巴奋力鸣叫，叫得无忧无虑，肆意享受生命。秋天的风吹过来，很舒服，青禾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再吐出去，要把刚才的恐惧、紧张、慌乱、迷惑随这口浊气通通吐出去。
城门已关，今夜不能出城，青禾准备带着兰秀儿在客栈住一宿，明天一早回马家庄。
桐城地处东戎与懿德边境，是往来商贾中转之地，还算繁华，入夜后没有宵禁，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青禾低头走路，渐渐出神，在脑子里想事情，以为自己还在以前的世界里走路一般，就这样走着走着，猛一回神，见四周尽是不认识的人和物，吓了一跳。
定定神才想起来，哦，这是苍黄大陆，这是懿德国桐城，哦，我已经穿越了。
老天爷你真无聊，以玩弄世人为乐是吗？我过得好好的，你连声招呼都不打，说穿就穿，你当是穿衣服呀说穿就穿？电视剧里穿越的女主都那么快接受了新生活每天开开心心的，怎么我连生活目标都找不到一个？
恨恨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
小石子骨碌骨碌一路滚下去，停在兰秀儿脚下。
兰秀儿踢开石子，貌似不经意问道：“青禾姐姐，你真不想参军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的就是兰秀儿这种人，憋屈的是对待这种人你还不能发火，因为她会当真，青禾敢保证，自己要是敢训斥兰秀儿一句，兰秀儿就敢立马哭给她看。
“当然不想。”
“那你刚才为何那么紧张？”
“开玩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紧张？”眼睛瞪起来，拳头也捏起来，在兰秀儿眼前晃了晃。
兰秀儿跟随她日久，胆子愈发大了，直言道：“我都没见过你那样紧张过，别怕那个龙戟。”
怕龙戟？这话更是气人。青禾双手捏着兰秀儿脖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怎么了？”
“很紧张很慌乱……”
力道立刻收紧。
“哦不不，是特别淡定，临危不惧，辩才无碍，落落大方，倾国倾城，红颜祸水……”
“行了行了。”手放下，“拍马屁都拍不到准确地方，这都什么词。”
起风了，街边的树木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夜风把一片细小的柳叶送到青禾面前。
青禾一伸手抓住。
狭长的柳叶，边缘已枯黄，正中仍带有春天的绿意，诉说着对生命的眷恋。无论在自己的世界还是这里，柳叶倒是一样，风也一样，太阳也一样，只有人不一样了吧？
青禾唯一熟悉的生活就是军中的生活，唯一会的技能就是杀人的技能，唯一能让她有安全感的地方是部队。
兰秀儿跟在她后头，忍了忍，还是说出来：“龙三爷是忠臣，跟陆季忠和张公公他们是死敌，陆季忠要抓我，我们加入龙家军寻求庇护正好，你不用担心我，想去就去吧，我跟着你就是了，走到哪里都跟着。”
青禾有些凄凉地笑了笑。“傻丫头，我不是想当兵。”伸了个懒腰，望着天上的月亮，幽幽地道，“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兰秀儿道：“好，那我们现在连夜回马家庄。”
马家庄？家？
青禾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弟弟小武的样子，冲兰秀儿摇了摇头，什么都不再说了。
小武，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不仅是你，所有人我都见不到了。这无聊又迷茫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像龙戟说的那样我天生就应该当兵？可哪有女人天生该当兵的呢？女人最重要的不是嫁人吗？
青禾叹了一口气，望了望漆黑的夜幕。
老天爷让我穿越，到底是要我来干什么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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