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小方家住戊戌山脚下，四周僻静无人，最近的邻居也在一里地之外，小方每隔几天去最近的村子里治病救人，顺便带回盐巴针线茶叶等生活日用品。青禾来了之后，小方经常给她带些女孩子的东西，比如钗，可惜对于青禾来讲，玉钗和金钗都没什么区别，反正她根本不会挽头发，青禾觉得不实用又浪费钱，叫小方不要买了。云朵听了，知道青禾不喜欢钗，便去市集给青禾买了胭脂，青禾收是收了，不过一次没用过。青禾对化妆的了解，仅仅到能分出胭脂和辣椒面的程度而已——所以也就不奇怪青禾为什么以前在部队时没人追了。
脚伤好了，青禾开始跟小方学剑术。
通过小方，青禾知道原来这个世界有内功，没有武侠小说里那么神奇，类似于气功，平常人学个十几二十年才能见成效，青禾身体素质好，从最基本的学起，短短一段时日进步神速，但她还是学晚了，再怎么练也就是个强身健体，运用在实战上不大可能。
青禾与小方每日清晨起床后，去戊戌山里，找一空地练剑。
青禾学的很认真，她当兵出身，充分发扬了不怕吃苦不怕流汗的精神，让小方刮目相看。
龙戟送的破军剑在跌落悬崖时丢了，小方做了一柄木剑送给青禾，在剑上刻了四个字：“海晏河清”，现在这世道兵荒马乱，懿德国和东戎国都打乱套了，小方写的海晏河清四个字更像一种讽刺，或者一个很难实现的梦。
小方在剑柄上缠了白布，剑身外面镀了黑漆，木剑采用当地特产乌黑木所制，重量是普通铁剑重量的三倍，正适合青禾练习臂力，且乌黑木不怕火烧，不怕水浸，一般金属刀剑无法砍伤，殊为难得。
小方不仅教青禾剑术，还有骑射、兵法，与青禾分析起天下大势来堪比管仲乐毅之才，令青禾茅塞顿开，敬佩不已。青禾至此才知自己对于许多东西只能说是个门外汉，这个世界远比她以为的要复杂得多，她要学的太多太多，小方就像含有知识的水，青禾就是一块海绵，没黑没白地疯狂吸收水分。
青禾与小方接触越深，越好奇他的来历。
普通山野村夫怎可能武功高强，见多识广，无所不知？小方定是大名鼎鼎的人，只是他不说，她亦不便相问。
青禾自从跟小方学习剑术，与云朵相处的时间少了。云朵小孩心性，像被抢走心爱的糖果一样，吵闹不休，对小方说青禾姐姐明明是我先发现的，怎么现在天天跟你在一起不来陪我？
小方就说我要教她功夫，你又不能。
把云朵气得第二天就抱了一把古琴来到树林里，要教青禾抚琴，青禾不学都不行。
于是青禾学一会剑术，学一会写字，再学一会抚琴。可怜青禾这些年来何曾与文艺有过半点关系，为了哄云朵开心，硬着头皮学。与学武完全相反，青禾学起弹琴来只有五个字能形容：朽木不可雕。
青禾在纸上用新学的瘦金体写字：我会吹树叶就够了，我可不可以不学弹琴？
云朵精通音律，一听居然有自己不知道的乐器，立即来了兴致，连连追问：“树叶怎么吹？”
冬天适手的树叶很难找，青禾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趁手的未枯萎的梭形树叶，吹起来。
青禾吹的是以前弟弟最喜欢的曲子《梁祝》，一曲吹罢，两人皆震。他们从没听过这么奇怪又这么好听的曲子，云朵大惊：“怪不得你不想学琴，你有这样的技艺又何必学琴？”拊膺长叹，“我一直自命不凡，想不到世间竟有你这样的……”想了半天没想出形容词，想夸青禾，可青禾确实不识乐谱更不会弹琴。小方笑着接道：“想不到青禾姑娘深藏不露，能文能武，实乃人中龙凤。”
青禾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得意地笑。
青禾觉得以前自己为了哄弟弟睡觉而废寝忘食地学习吹树叶，练到能吹出完整曲调来，现在看来还是很有意义嘛。
云朵央求青禾教他吹树叶，青禾欣然应允。
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青禾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春节也到了。这里也过春节，这个世界的历史似乎与青禾所知的历史大体上差不多，比如青禾说起历史典故成语什么的，小方和云朵二人都能听懂，而某些地方却有很大差异。这个苍黄大陆有四大国四小国，四大国分别为东戎西岚、南林北齐，东戎南边有三个属国：懿德、开阳、封熙，北齐再北是寇人海，越过寇人海可至最北边的嘉都国。苍黄大陆一共有八个国家，各个国家的春节习俗倒是与青禾原来世界大致相同。
除夕那天早起大扫除，青禾像当地人一样弄块花布包住头，换了小方给她买的粉色新棉衣。
云朵熬了一小碗浆糊，不小心蹭了些白面在脸上，弄成一个小花猫。
小方买了红纸，研好磨，大笔一挥，写了个不怎么通顺的春联：有花有酒有美相伴，无愁无恨无事烦忧，横批：岁岁如此。
这还是青禾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春节，想不到是跟他们两个一起过的。
云朵帮着小方把春联贴好，又去糊了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在门上。
随后三人一起准备酒菜。
待到夜幕降临，云朵点起两个大红灯笼，照得院子通明。院落四周的梅花在灯光下变成了黄色，美得如梦似幻。极远处噼里啪啦地响起鞭炮声，云朵一拍大腿：“哎呀我忘买炮竹了，小方哥哥，你帮我去买一些。”
小方去了。
剩云朵和青禾两个，在厨房里做饭。
云朵脸上平常就脏兮兮的，熬浆糊时蹭了面，烧火时蹭了灰，更看不清长相了，抹了一把脸，往灶里添柴火。
青禾大力翻炒，热气蒸腾，青禾被火烤得恨不得脱了上衣，这时就恨自己不是男人，不能光膀子干活啊。
眼看着菜快熟了，正是关键时刻，青禾忙得热火朝天，满脑门汗，这时云朵站起身来叫她：“青禾。”
青禾把大部分心神放在炒菜上，心想，这小屁孩真没礼貌，连姐姐都不叫。
“我有话想跟你说。”
青禾心想，还不是说那些“你最近只顾着跟小方哥哥在一起学剑都不理我”，懒得搭理，继续炒菜。
一把其貌不扬的匕首递到眼前。
青禾暂停动作，瞅一眼。
鞘乌黑，看不出何种金属所制，上面雕刻了繁复的花纹，青禾看不懂那些花纹代表什么含义，只是觉得跟云朵戴的一顶帽子上的花纹同出一源，猜测可能是西岚国的标识。云朵来自于西岚国，看来还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
“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声音奇怪，有些忐忑。
干嘛要送匕首给我？
青禾忙得恨不能多生两只手，哪有空接，随手一指灶台边，意思是“放在那里吧”。
云朵把匕首放在灶台上，傻傻站着不知做什么好。按照他的想象，青禾见到匕首应该惊喜万分才对，怎么好像很嫌弃的样子？这也太打击云朵年轻的没经历太多感情风暴的小心脏了。
青禾回身，踹他一脚，指了指快烧出灶台外面的柴火，让他添柴。
云朵认命地蹲下来向灶台里凑柴火，眼望灶台上的匕首。
“你喜欢它吗？”
青禾摇头。
一把匕首而已，见太多了，要是送她把冲/锋/枪，她还兴许能看一眼，最好是二战时著名的马克沁机枪那种古董枪。
“那你喜欢什么？”
青禾心说我喜欢什么非要这个时候问吗？你没看菜都快糊了吗？添那么多柴火干什么？老子活了二十五年除了方便面不会做别的，到了这儿才学会的炒菜，好不容易想在除夕这天大展身手，你竟敢不配合？我要你个十八岁大男人有什么用，连烧火都不会。
鄙夷地瞪他。
“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送给你，哪怕你要这万里江山。”
哎哎哎，这话就过了啊。奇怪地瞥他一眼，没发烧啊，看什么小说看多了这是？这是学人家搞什么“拱手河山讨你欢”？她可知道西岚国的皇帝不是他。这孩子八成是被什么十八禁言情小说给毒害了，想装一把主角，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也有言情小说？
云朵被青禾一看，脸立即红了起来，抓着自己衣角，扭扭捏捏地道：“我、我也可以送小方哥哥很多东西的，我不会忘记你们对我好。”
怎么又提到了小方？
果然，少年人的心思就是难猜，三岁一代沟，青禾和云朵之间横了快有两条壕沟了，她腿得多长才能迈过去啊。
“我知道你把我当成小孩子……”云朵站在青禾身后，捏了半天衣角，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早不是小孩子了。”
是是是，你不是小孩子，按你们这的习俗都可以当孩子他爸了……可你不是小孩子你是什么呀，你只比我弟弟大几个月而已。
青禾几步走远，去取盛菜的盘子。
云朵追在她后面，叫道：“我有话想对你说，要是现在不说一会小方哥哥回来就没法说了！”狠狠捏着拳头叫喊。
青禾把菜盛到盘子里，端出去，放在桌上，然后又回到厨房，捡了块木炭，在地上划拉：有话快说。
她就差点写“有屁快放”了。
站在云朵面前，清亮的眼睛直视他。
云朵在青禾的视线下迅速败下阵来，他积攒的勇气就像雪在阳光下飞速融化，刹那间消失殆尽。
张大了口，捏着拳头，傻呆呆地看着她。
就是不说话。
他不说话，青禾只能猜。
一般这个年纪男孩的烦恼也不外乎那么几个，想了想弟弟穆青武青春期的状态，心里有数了，用木炭在地上写：你有意中人了？
云朵的表情就像被雷劈了，“你怎么知道！？”
这副样子实在可爱。
青禾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故意用那只沾了少量菜油的右手。
他没躲，任她捏。
这些日子以来，被捏脸都习惯了。
于是少年光滑细嫩的脸蛋上也沾了菜油，亮晶晶的，更加可爱了。
青禾在地上写：是我认识的人？
云朵害羞地点点头，低着头，眼睛往上翻着，看她一眼，又立刻垂下眼眸。
果然一副少年情窦初开的样子。
不由想到自己的十八岁。
父母去世，自己一个人带着弟弟，弟弟可以哭，自己不能哭，实在忍不住了要哭，就找一没人的厕所，进去插上门，哭完之后洗把脸，出来，众人见到的就又是坚强霸气的穆青禾。十八岁的自己，也许有人暗恋，谁知道呢？反正她每天都在接受部队的魔鬼训练，没心情也没那个美国时间谈恋爱。
又捏了捏云朵的脸蛋。
少年的触感，光滑得要命，真好，他还可以喜欢一个人，并被人喜欢，他还年轻，真好。
在地上写：哪家的姑娘？
云朵见了这句话，害羞得把头都快埋在颈子里了，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这让青禾疑惑起来，用得着这么害羞吗？还是说……青禾忽然想起她以前认识的一个战友，那个战友喜欢另一个战友，他跟青禾提到他伴侣时的表情跟此刻的云朵一样，都是又害羞又兴奋又悲伤的样子，可问题是，他喜欢的那个战友是个男人啊。
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头。
脑洞开大了。
接着写：害什么羞啊？又不是喜欢男人。
“嗯？”云朵抬起头来看她。
“怎么可能是男人啦！哈哈哈！”干笑几声。
在地上写：不是男人你笑什么？
“我我我、我天性乐观不行哦！没事就爱笑不行哦！”
青禾狐疑地看着他。
他的脸越来越红，神态越来越奇怪。一副想说秘密又不敢的样子。
不会吧？天啊，自己本来是开玩笑的，可是看到云朵的表现，难不成真的是男人？
他喜欢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又是自己认识的……
难道是小方哥哥吗？
青禾拿起木炭颤颤巍巍地写：是小……
她没写完。
就在这时，小方刚好回来。
云朵见鬼一样，叫道：“小方哥哥！”
小方一撩门帘，手拿炮仗走进来，笑道：“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青禾知道小方就站在自己身后，伸出那只没受伤的脚，爆发了她所能达到的最快脚速，一下就把地上的痕迹擦没了。
转身对小方嘿嘿一笑。
小方有些莫名其妙地也回她一笑。
嗯，得知云朵的心思之后，越看小方越像……是不是应该叫做温柔宠溺攻？那云朵呢？阳光健气受？
老天爷呀，原来你给我安排的角色是一个耽美文女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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