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调戏妇女的人走了，妇女留下了。青禾问那妇人：“你家在哪，要不要我们把你送回家？”
美貌妇人施了一礼，回道：“多谢姑娘相救，敢问姑娘贵姓？”
青禾刚说过自己叫“龙戟”，这女子却问她“贵姓”，显然她知道青禾不是龙戟。
“你不是春予本地人？”青禾问道。
美貌妇人点点头：“小女子本是嘉河人士，来春予探亲。”
青禾道：“胭脂，你送她回去，我和秀儿继续买东西，咱们在军营汇合。”
胭脂点头应是。
青禾拿过胭脂手上的布包，扯着兰秀儿风风火火地走了。
那妇人还想说什么，青禾走得快，亦来不及，只得问胭脂：“这位姑娘叫胭脂？我叫你一声妹子可好？敢问胭脂妹妹，你家主子是哪家小姐？”
胭脂不像青禾那般对人毫无戒心，她从小经历太多风雨，在妓/院的几年练得她习惯性对人说话留三分，见这美貌妇人第二次问到青禾姓名，甚是固执，不似问出姓名后报恩，倒像为了别的什么，胭脂素来爽直，直接问出疑惑：“姐姐一直要问我家主子姓名，却是为何？”
美貌妇人笑了笑，不笑已是绝色，这一笑更不得了，“因我知道她不是阿戟，既然冒充他，便说明跟我家阿戟是熟识的。”
胭脂疑惑更甚，这妇人称龙将军为“阿戟”，阿戟那是随便叫的吗，只有龙三爷顾敬法或者冯长陵等老一辈的人，偶尔这么叫他，妇人叫的那么亲密，谈起龙戟时脸上神色那么温柔喜悦，显然跟龙戟关系匪浅。
“还未请教夫人尊姓大名？”胭脂郑重问道。
“奴家小门小户，哪有什么‘尊姓大名’？夫家姓方，有个闺名叫喧荷，你叫我方夫人或者喧荷姐姐都行。”
远去的青禾和兰秀儿继续开心地逛街，青禾难得出来一趟，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看什么都觉新奇有趣。兰秀儿对青禾道：“青禾姐姐，刚才我安慰那妇人的时候，她说她是来投奔龙将军的，我看她和龙将军有点关系。”
青禾一下站住了：“你怎不早说？”
兰秀儿道：“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啊，让胭脂姐姐送人，拉着我就走了。”
青禾一拍大腿：“哎呀，她是龙戟从家乡来的亲人！前些天我们回春予途中龙戟收到家书，说家里人要来，看来就是她没错了！”
“那她是龙戟的……？”
“龙戟当时说好像是他妹子和他娘要来，看年岁不是他娘，我知道了……”青禾信心满满道，“那女人是他妹子！”
胭脂领着喧荷一路向龙家军驻地行去，她家就在龙家军驻地旁边。
龙家军驻扎在商阜坡，龙家军的军属便在商阜坡一个小山坳里搭建了简易房，待龙家军的军汉们休假，便可回到家里，过那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温馨日子。以往这种日子龙戟是过不上的，他家人都在千里之外的嘉河。如今娘子带着孩子来了，龙戟却也没有多么高兴。因为正赶上要迎娶青禾的事，龙戟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当然不可能讨厌发妻的到来，如果非要说心里的感觉，就是愧疚吧。
妻子跟他订的是娃娃亲，他父母早逝，兄弟死于战乱，家里大小全靠妻子操持。当初日子过不下去，妻子硬是守着他，妻子比龙戟大三岁，十四五岁的女孩，已懂得用稚嫩的肩膀担起生活的重担。
龙戟十三岁那年遇见龙三爷，从此跟着三爷走南闯北，征战四方，很少回去。十八岁那年衣锦还乡，跟妻子成亲，第二年妻子就生下了他们唯一的儿子，小虎。
龙戟原本不姓龙，姓方，叫方乾清，加入龙家军后改的名字。
打仗打了十五年，龙戟回去的次数一只手掌数的完，有时回去后常常会对妻子和孩子感到一种陌生，刚培养出熟悉感了，又要回军营。
老实说，他并不知道是否爱妻子，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爱情这两个字，爱情是个奢侈的东西，人都是先生存，后生活，连生存都不能保证的时候，没有人有那个闲情逸致谈情说爱。龙戟多数学识都来自于龙三爷的教导，三爷没有教他什么是爱情，三爷只教了他征战沙场马革裹尸。
龙戟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爱青禾。
三爷说要娶，那就娶好了。
也许龙戟是爱青禾的，他自己还没有发现。当然，这只是也许。
现在龙戟就在龙三爷的营帐中，跟龙三爷还有军师商谈婚事。
经过了最初的震撼，龙戟已完全接受了青禾是女人的事实。
回到商阜坡第一天，龙戟知道青禾是女人，第二天，龙戟得知自己要跟青禾成亲，也在这一天，龙戟的发妻来到了商阜坡，所有事情都赶在了一块。
龙三爷说要把龙家军交给龙戟，要龙戟和青禾俩人一起担当重任，这就变成婚事好像与爱情无关，与龙家军的发展有关。军师说陆季忠一定能看出龙三爷撮合这桩婚事的目的，他不会让龙戟顺利接手龙家军，一定会从中作梗，三爷最好能求得皇上赐婚，那便万无一失。龙三爷也想这么做，他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预感到要出事，恨不得明天就立刻办婚宴才好。
三人正在商谈成婚穿什么喜服、选什么日子、请什么宾客等等诸项事宜，龙三爷亲兵在门外喊道：“报！”
龙三爷隔着门问：“什么事？”
亲兵回道：“龙戟将军的夫人被地痞无赖当街调戏，穆统领出手救援，现命胭脂带着夫人回来了。”
胭脂和喧荷回到军属营地，刚一踏入，便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冲了出来，抱住喧荷大腿，甜甜地叫了一声：“娘！”
喧荷无限爱怜地摸着小男孩的头。
又从旁边房子里冲出一个布衣大汉，胭脂认得是今日轮值休假的赵重甲。赵重甲还像穿了盔甲似的，跑起来堪比犀牛，激起尘土，“嫂子回来了！”大喜叫着。
军属营地里出来许多三姑六婆，围着喧荷嘘寒问暖。胭脂渐渐被人挤出圈外。
看样子喧荷的人缘很好，今天早上才来到春予，现在就跟许多军属混熟了，当然这里面有多少人是奔着巴结龙戟去的就不得而知。
青禾就要嫁给龙戟了，而青禾明显还不知道龙戟有一位妻子，且感情深厚，很得人心。不论怎样，应该把这件事赶快告诉青禾。胭脂想到这抬腿就走。
等喧荷想起胭脂，要把她请入家门时，胭脂早没影了。
中军帐内，龙戟准备告退：“三爷，我娘子从市集回来了，我得去看看。”
顾敬法坐在案子旁，一边优哉游哉地喝茶，一边不慌不忙说道：“她今早刚到，对春予还不熟悉，是应该看看，快去吧。”
龙戟道：“不知道穆青禾知不知道她来的事，我想叫穆青禾去和喧荷见见面，互相认识认识。”
“青禾还在逛街，明天我们面圣回来再说吧。”龙三爷道，“我跟老顾研究一下，有不能决定的事再派人问你。”
龙戟道：“有劳三爷费心，也不必问我，什么事三爷和军师都可做主。”
龙三爷道：“有你这话老夫就放心了，那就按迎娶正妻的礼仪来办了。”
顾敬法接道：“自然是正妻。”
龙戟本来都要走了，听这话一愣停下脚步，问：“什么正妻？我已有正妻，就是喧荷。”
龙三爷道：“你难道能委屈穆青禾当妾？”
顾敬法接道：“穆青禾当正妻，才有资格辅助你，龙家军才算交给你们俩个，总不能以后让人们说龙戟带着小妾去打仗了吧，这叫什么话？”
龙戟道：“喧荷与我同甘共苦这么多年，当初家里情况不好，喧荷不离不弃，难道现在日子好了，我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反而要抛妻弃子不成？后进门的当正妻，挤走原配，天底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龙三爷道：“青禾一定要是正妻，最多原配生的孩子可继承爵位。”
顾敬法接道：“或者你直接休了也成。”
“一派胡言！”龙戟暴脾气上来了，怒道，“我怎也不会休妻！若如此，宁不娶！”
一刹那沉默。
龙三爷没说话，低着头看茶杯。
顾敬法见龙三爷不说话自然也不接着说了，自顾自喝茶。
龙戟自觉不应该用这种语气说话，跪倒在地。
龙三爷叹了口气，道：“我早知你不会同意，你若是个忘恩负义抛弃发妻的陈世美，我也不会如此器重你，我只是担心以穆青禾的骄傲，她不肯做妾，事情会僵住。”
顾敬法给龙三爷斟茶，对龙三爷温和地说道：“我知道你，你是想快点了结，快点看到他们成亲，你就放心了，可很多事情急不得，我早说过龙戟不会同意的，咱们只能从穆青禾那边入手，慢慢来。”
龙戟跪在那，脸色阴沉。
“起来吧。”
龙戟站起来。
龙三爷喝了一口顾敬法倒的茶，看了一眼龙戟，“你坚持？”眼神悲凉而沧桑，似乎蕴含无数话语。
龙戟不由得低下头，声音很小，但足以让人听清：“我坚持。”
顾敬法闻言笑了一下，“看不出来你这么中意你妻子啊？平常也没见你经常回家，参军十多年才回了四次家，其中一次还是回去成亲。”
龙戟抬起头直视顾敬法，像一头委屈的狮子：“这是道义！咱们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义’字，这话是当年龙三爷对我说的，我一直没忘。”
顾敬法的笑变成苦笑，对龙三爷道：“你教出来的好孩子。”
龙三爷也笑了，是自豪的笑：“我没看错你，阿戟。”龙三爷走到龙戟身边，离他一步的距离，仔仔细细地看他，看他宽阔的肩，永远挺得像一杆标枪的背脊，雄壮的身姿和英武的脸庞，以及生机勃勃、神采奕奕的眼睛，笑着感叹，“你都长这么高了。”
为了龙三爷的语气，龙戟瞬间鼻酸。
“十五年前我把你从死城带走，你就像一匹狼，我永远忘不了你握着刀看我的眼神，那时我跟老顾打赌，能不能把你教成一个开朗乐观重情重义的好孩子，现在看……”龙三爷回头对顾敬法笑道，“我赢了，老顾。”
龙三爷提到十五年前，龙戟的思绪不仅也飞回过去。
他似乎又看到满地尸体中间，站立的一个十三岁少年。
他似乎又感觉到寒风像剑一样在割他的肌肤。
他似乎又听到天上秃鹫的俯冲振翅声，来回盘旋着，不时飞下，啄一口腐肉。
他似乎又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如果没有龙三爷，那个少年那时就死了。
龙戟道：“三爷我……”
“不必说。”龙三爷打断他的话，“你要说的我都明白，你我之间这种话不必再说，阿戟，这么多年我极少夸你，所以你不知道。”龙三爷拍了拍龙戟的肩膀，手捏着他的后脖颈，慈爱地说道，“我以你为荣，每时每刻。”
龙戟激动道：“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只是喧荷她……”
“也不必说，真的不必了，阿戟，你是什么人，穆青禾是什么人，我都清楚，她会同意做妾的，是我太急于求成了，最近我总有不好的预感，怕还来不及安排好一切我就死了。”
“不会的！三爷！您会长命百岁！”
“人都要死的，这没什么，我怕的是别的。”
“陆季忠？”龙戟眼里杀气闪现。
“是龙迷城吧？”顾敬法插言道。
龙三爷点头：“如果我意外身亡未留遗言，也没留下手信，皇上要龙迷城接替我的位子，老顾，阿戟，你们一定要记得我今天说的话。”
顾敬法和龙戟不由都认真起来，站得直直的，全神贯注聆听，生怕错过一个字。
“通知冯长陵、王蟒、王昌，各带本部远走高飞，即刻解散龙家军。我宁愿龙家军消失在苍黄大陆上，也好过交给龙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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