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二卷第九章
龙戟跟大家伙在中军帐内议事,说是议事,皇帝命令已下,不得更改,只不过是众人聚在一起发发牢骚罢了,没什么大意义,龙戟懒得在这跟他们扯皮,跟三爷和军师告了罪,尿遁跑了。本想回自己营帐来着,想着至少有一天没见青禾了,就想去找青禾。走了一会心想,那么多事没做,大后天就要全军开拔去南林,就要见到李无欲,这个当口全体龙家军都在忙,自己怎能只顾谈情说爱,传出去让人笑话,于是便逼着自己折返向自己营帐的方向。却又想,我龙戟何时变成一个做事婆婆妈妈的人了?我想见我女人,还要斟酌再三,权衡数遍,我向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了,何苦这样?
再不多想,斥退亲兵,一个人骑马直奔穆青禾营帐。
到了营门口,翻身下马,把坐骑交给青禾亲兵,一挑帘走了进去。
帐内一角放着张木桌,青禾坐在椅子上,把婚服放于桌上,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绣花。左手放在衣服下面撑着,右手捏着一根针,穿进一堆大红的颜色里面。听到龙戟进来了,把针抽出来,抬起头来去看他。阳光从龙戟撩起的门帘照进来,正照在青禾脸上,青禾的眼睛清亮美丽,含情脉脉,波光盈盈,对着龙戟嫣然一笑,露出左脸颊的小酒窝,甜得可爱。
看到她的笑颜,龙戟感到自己的心猛地一抽,然后“砰砰砰……”急促地跳起来。
“你来了?”青禾看了一眼之后继续低头绣花。
“我来了。”龙戟说完就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好像是一句废话,当然青禾问的也是废话。龙戟拉把椅子坐在青禾对面,看她把针穿进去,扯出来,看她认真地绣牡丹花的花蕊。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青禾,心里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点痒,有点好奇,有点蠢蠢欲动,青禾这个绣花的样子很……龙戟想了一会才想到怎么形容,很勾人。“你的嫁衣不是胭脂和兰秀儿弄的吗?”
“胭脂说衣领上的牡丹必须新娘子亲自绣,否则不吉利,要是绣不好,这桩姻缘就成不了,还不允许打结,说打结越多咱俩的心结就越多,可我目前为止都打六个结了,我实在不会一针到底绣一朵完整牡丹。”
“你还信这个?”
“哎呀,绣错了!这几针不对。”青禾急忙拆开,瞪龙戟,“都怪你!你不许说话,不许有动作,再给我半个时辰就好,我就不信我还打不败它了。”
于是龙戟乖乖坐好。
青禾绣花的时候不许龙戟说话,龙戟就不说话,只看。
龙戟看到青禾低下头,鬓边一缕发丝掉下来挡在额前,很想给她弄上去又怕她怪罪所以没动。龙戟看到自己送给青禾的金坚虫被她放在窗边的案子上,青禾弄了一个草编的笼子,把金坚虫养在笼子里,笼子旁边放着两个金娃娃。龙戟看到金娃娃后面放着两片梭形树叶,也许是青禾吹过而枯萎的,想说“你还没教我吹树叶呢”,话到嘴边,想起不能出声打扰又咽下去。龙戟看到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在青禾手中已现雏形,缓缓绽放,很想告诉她,很好看,不必绣了,反正你的夫君我又看不懂这些刺绣。
龙戟看到军营里一个身穿军装左臂绑红巾梳男子发髻的女人,在全神贯注地绣花。
龙戟全神贯注地看一个女人绣花。
他只是看着。
他已经觉得挺满足。
他没来之前原本可能还抱着那么点说不得的绮丽心思,或者什么龌龊想法,反正帐篷里只有他们俩个没旁人不是?好不容易能躲开所有同僚和下属,私下里见一面,机会难得,也许可以一亲芳泽也说不定。等真到了只能瞪着眼,眼巴巴地看她绣花。
可龙戟竟然觉得也挺满足。
平常龙戟很忙,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静静地看她,龙戟才觉得,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什么话都不必说已经很甜蜜。不仅甜蜜,关键是放松,是惬意,是可以放下肩上担子暂时休息的那种解脱感。带着这样的心情,龙戟嘴角噙笑地慢慢闭上了眼睛。
等青禾推醒龙戟,龙戟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睡着了,擦了一下口水,迷茫地睁着眼睛四处望了望。“我怎么睡着了?坐着也能睡着?”
“你到底累成什么样?”青禾早放下了针线,坐在旁边关心地凝视他。
“我不累。”龙戟这种人还没学会说累。“没事。”
青禾也不多问,心知肚明他这几天必是没怎么睡过,双手扶着龙戟的脸庞,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期望这样会舒服些,轻声细语道:“睡吧。”
龙戟坐在椅子上佝偻着身子,头枕在她的大腿上,手搭上她的膝盖,再次闭上了眼睛。
营帐里的火盆烧得很旺,整个帐篷温暖如春,青禾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男人,剑眉,高鼻,菱唇,嘴角翘起,不知在做什么美梦还是想起什么好事,左耳垂有一颗黑痣,位置很巧,仿佛耳洞一样,整张脸棱角分明,在下颌处汇聚成坚毅的线条,淡淡的胡茬冒了出来,龙戟一定又忘了刮胡子,青禾想,成亲之后我可以每天给他刮胡子,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让我的男人成为整个军营里最英俊的那一个。
很想抚摸一下他的头发,把他一向乱糟糟的头发好好梳一梳,或者全散开让他睡得舒服些。
抬起手,悬空。
如果真的这样弄,他是不是就会醒了?
手收回去。继续看。
龙戟的眉慢慢皱起。
他梦到了什么呢?是在担忧龙家军的未来吗?是李无欲还是陆季忠让他烦心?这俩人真是讨厌,干脆嘎巴嘎巴两刀砍死算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很想去抚平他的眉。
当然还是让他睡一觉更加重要。
不知他多少天没睡了。龙三爷收龙戟做义子,当着众人的面把位子传给龙戟,龙戟从来没表现出什么压力来,可怎么可能没有压力呢?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压力的,只是看谁能扛罢了,那些看起来没压力的都是能扛的。龙戟从来不表现负面情绪,无论什么时候见到的龙戟都是嘻嘻哈哈开朗豪爽的样子,其实他也会累吧?
青禾有些心疼。
阿戟,你不知道,我愿意为你分忧,我愿意把世间一切最好的给你,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可我并不知道你真正需要什么,我所能给的,仅仅是让你枕在我的腿上得到片刻的平静,我仅能做到给你一刻安宁,在你醒来之后,有力气继续征程。不论这征程是平坦大路还是荆棘密布,我都愿与你一路同行。只不知你是否肯带着我并肩作战。
阿戟,你以前也曾带着你的妻一起上路吗?是了,你的妻是王喧荷,不是我。
青禾的心猛烈地痛起来。
说不上这是什么感觉,有点烦,有点躁,像在油锅里煎着,像在火炉上烤着,忽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怎么都不能安心,简直想大喊大叫才能直抒胸臆,偏没有大喊大叫的理由,简直要痛哭一场才能缓解潜埋内心深处的烦躁之感,偏没有哭泣的借口。就像有一根针,刺你的心,一下一下地刺不停歇,就像有一根线,扯着你拉着你,让你不由自主,失去自己的正常样子,进退失据,变得不再是自己。
原来,这就是嫉妒吗?
在你心里,我和王喧荷谁更重要呢?你是真心想娶我还是因为龙三爷的命令呢?按照你说的,你原本是不想纳妾的,那么对于我,要是龙三爷不提,你想要吗?回忆一下两人相处的过往,青禾可以肯定龙戟心里是有自己的,远的不说,就说最近的,上一次自己去王喧荷那里遇见龙戟,龙戟还迫不及待地亲自己,这说明龙戟对自己很有兴趣。
那有兴趣的会不会仅仅是我的身体呢?
这个想法一冒出,青禾急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材。
不用看也知道什么样,高挑,白皙,不像旁的女人那么柔软娇嫩,青禾有肌肉但不是浑身肌肉那么夸张,而是匀称、舒展、纤长,腰细,胸不是很大……完了,胸不够大啊!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有不够好的地方,平常完全不看重这些,此时却像开窍了似的一下子想到好多好多。青禾终于知道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之后,再骄傲的女人也会变得自卑。
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这种细腻心思,从来不会一个人在这东想西想,确切地说是瞎想。
在遇见龙戟之后,硬生生把个铁血女汉子逼成林黛玉。
青禾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阿戟,你别离开我,你不许喜欢王喧荷,你怎么可以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女人呢?”
青禾喃喃自语。鼻子发酸,有点想哭,突如其来的心酸让她眼眶发热。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什么事都没发生,从来不哭的穆青禾居然想哭了。
开始思索自己为什么想哭。为什么呢?谁能告诉她呢?是不是多谈几次恋爱就能明白了?怪不得有人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呢。
青禾当然没有真的哭,她毕竟不是那种随随便便有事没事哭一场的小女人,她只是有点委屈,当然也不是真的委屈,到底是什么,青禾也说不清,她贫乏的词汇里找不到准确的形容词,她最终只明白了一个现象,就是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只是看着他躺在自己腿上睡觉,一边看着一边想着,就能把自己想哭,真是一件神奇的不可思议的事。
正在难得多愁善感着,枕在腿上的龙戟忽地一抬头,“唰”一下转过头盯着帐门,警醒地道:“有人来了。”
“哪有人啊?”青禾轻轻抚摸着他乱糟糟的头发,顺手把发带解开,给他重新拢好,系着发带,“你在我营里都不能安心地睡一会吗?”
龙戟随青禾摆弄头发,没出声,直勾勾地盯着帐门。
几个呼吸间,门外果然响起胭脂的声音:“报!”
青禾重新系好龙戟的头发,用发带打了一个蝴蝶结,很满意地欣赏一下。
“主子在吗?”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
青禾微微叹了一口气,平静欢乐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她当然知道胭脂为什么会出现在营外,胭脂来了,代表一定有事发生,龙戟在此,要不要让龙戟知道王喧荷的真面目呢?自己上次保证过什么事都会对龙戟说,该来的总要来,青禾不想忍了,转头冲门外道:“进。”
胭脂进来,跪地施礼,将看见王喧荷主仆二人商量毒害青禾的事情一五一十禀告一遍。
青禾听完,解下挂在墙上的秋水剑,提剑在手,向门外走。胭脂在后面追问:“主子去哪里?”
“去和她做个了断。”青禾回身看向龙戟,“跟我去吗?”
龙戟面沉似水,看不出什么,拍了一下青禾的肩膀示意,两个人一起走出营帐。胭脂不放心,在后面跟着。
一路无话,三人到了商阜坡军属驻地,进了大门,直奔王喧荷的木屋。
龙戟打头,青禾第二。
胭脂走在最后,看龙戟要进去了,拉住青禾衣角,耳语道:“主子,一会您准备怎么办?”
青禾看向胭脂的眼神里写满犹豫,她到现在都没有下定决心。打蛇打七寸,要不然就不打,道理青禾比胭脂更明白,趁着这一次龙戟在场,要是不能把王喧荷弄到无法翻身,经此一事王喧荷对她恨意更深,事后必受其害,青禾何尝不知道胭脂拉住她的意思是在说“这是你上位的机会”。
自己不是一直不想与人共享夫君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青禾总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犹豫不决地看了胭脂一眼,没有回答。
胭脂眼神狠辣,抬起左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青禾一惊,她和王喧荷真的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胭脂完全是为青禾考虑,在当兵的眼里杀个把人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经历了生死战场,对人命视如草芥,很难再保持善良初心。不杀王喧荷后患无穷,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只要狠一狠心,就可以得到梦寐以求的龙戟的独宠。凭青禾对胭脂的了解,她知道胭脂一定有办法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真的要这么做吗?
青禾对胭脂缓缓摇了摇头。
胭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做了一个口型:“为什么?”
青禾知道自己心软天真,妇人之仁难成大事,这也许会成为她一生的弱点,但这也是她的优点。青禾不认同争宠要争到这种你死我活的地步,以她的三观,她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胭脂看龙戟已经走了进去,急道:“如果是我一定会……”
青禾坚定地摇头,说了四个字:“我不是你。”
我不是武则天,我只是穆青禾。
再不多说,跟在龙戟后面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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