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二卷第十四章
十月初九,青禾与龙戟成亲的前一天,这一天下了一场大雪,雪花飘飘扬扬从灰白的天空中洒落下来,给房屋、树木、山川刷上一层白漆,将整个世界变成纯白。商阜坡的龙家军驻地里面,帐篷早换成抗寒的皮子,众人将木柴、烧炭等物搬进仓库,各个帐篷里都点起火炉御寒。龙家军高级将领在春予城有府邸,从龙三爷起,至白丁牛钧等,皆有与士兵同甘共苦的习俗,无人回春予城,都在商阜坡居住。之前冯长陵提出龙戟与青禾的婚事过于仓促,来不及大办,龙三爷便下令在商阜坡随便吃顿饭,拜了堂,就算仪式了。东戎国以马上夺天下,众人对于礼教也不太在乎,都是一群当兵的,青禾一个亲人没有,龙戟的父母早死,剩个妹妹还远在嘉河过不来,更不用严格按照礼教来办了。
明日即是成亲的大日子,整个军营都在忙这件事,一大早,大红灯笼就高高挂在青禾的营帐,双喜字也到处都贴上,青禾是在众人的哄闹声中醒来的,出来看到亲兵们一个个喜笑颜开,各自忙碌,青禾一愣,这是在干什么?
叫过来最近的一个,“小末!”
小末蹬蹬蹬跑过来,“主子醒啦?”
“这是在干什么呢,这么多人?”
小末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青禾在小末小鸟一样快速叙述中得出中心思想:这是因为明天要办喜事了。
一瞬间五味陈杂,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慌乱起来,怎么、怎么这么快?怎么明天就成亲了?好像都忘了,又好像盼了很久,最后喜悦占了上风,心里泛起一股复杂的感情,青禾也不知道成亲的具体程序,便一言不发随亲兵们去弄,自己一个人骑了马去找龙戟。
从自己营帐走到龙戟那里的路上,遇见的每一个人都道恭喜,青禾傻呆呆地还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龙戟那边也在热火朝天的准备。
青禾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三爷说一切从简,大家还要提前一天准备,更不明白众人在准备什么东西,索性不管,也不去问,叫来一个认识的龙戟亲兵,去龙戟营帐通报。
自从定下亲事后,这还是青禾第一次来拜见龙戟,龙戟的亲兵基本都认识青禾,见未来的女主人来了,一个个笑嘻嘻的,不敢走过来跟青禾开玩笑,又不愿意离去,想看热闹,还得偷偷摸摸假装在干活,这样子弄得青禾自己更不好意思了。
片刻后龙戟从帐内出来,穿一身粗布灰衣,发带也是灰色布条,脚蹬牛皮军靴,腰挎宝刀,双手戴露出五指的皮手套,见到青禾第一句话,先问:“吃饭了吗?”
青禾摇摇头。
“正好,我带你吃饭去。”龙戟拉起青禾手腕就走。
青禾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龙戟拉手,第一反应是急忙去看四周,见大家都在忙碌无人注意自己稍微自在了些,悄声道:“别拉我,我自己走。”
龙戟回头看她一眼,示威一样地把青禾的手举在眼前,在青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亲了一口,随后放下,拉过血色的缰绳抬腿上马。青禾又气又羞又无奈,只得也上马追去。
龙戟打马来到一处山坡,跳下马,四处望了望,“这里怎么样?”
青禾下马,此地乃是一处山谷,两边崖高数丈,壁滑如镜,薄雪积在崖上,晶莹闪烁,如细碎的钻石。树木繁密,落叶层层,两人所处乃一处空地,方圆约十丈,无叶无雪,洁净非常,一看就是经过打扫,特意收拾出来的。此处仍属龙家军军营范围,青禾从未来过这里,好奇地四处张望。
雪仍在下,雪花很小,如碎米,一粒粒地洒下,调皮地钻进脖颈、袖口,带来寒意。青禾把手放在嘴边哈气。
龙戟一把抓过来,把她双手都塞进自己脖领里暖着。
青禾抬眼看他,不知道要不要把手抽出来。
犹豫的过程中,手已经暖了。
龙戟结束暖手,走到一棵树后拿出一把铁锹来,挖开冻得僵硬的土地,挖出一坛酒来。龙戟拍开封泥,一股浓郁的酒香立即传来,四散弥漫,青禾深深吸了一口:“好香!”龙戟先喝一口,大笑一声,走过去递给青禾。
青禾接过,高举酒坛,清冽冰凉的酒水从酒坛倒进嘴里,溅出的几滴酒水染湿了衣领,在寒冷的天气下迅速凝结成冰霜。青禾擦一下嘴巴,长出了一口气,“好酒!”
龙戟感叹:“这坛竹叶青还是我参军那年埋的。”从青禾手里接过酒坛,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转手又递给青禾。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来,冬天喝酒,别有一番风味,凉得爽利。
龙戟把酒坛交给青禾,拿了铁锹继续挖,这回挖出一个用巨大的不知名植物叶子包裹的东西,龙戟打开,青禾发现里面是一只拔毛去除内脏的野兔,惊奇地看着。
龙戟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从树后摸出许多干柴,把野兔用树枝穿起,点上火,烤野兔。整个过程动作熟练迅速,干脆利落,看他干活真是赏心悦目。
青禾走过来,坐在火堆旁边烤手,打趣道:“这野兔也是你参军那年埋这的?”
龙戟笑了笑,“这是我吩咐亲兵弄好了埋在这的,我想跟你单独吃饭,没等去找你正好你来了。”龙戟弄了个支架,把树枝搭在支架上,这样就不必手动翻转烤肉。
有酒有肉有龙戟,二人世界,好像挺浪漫的,青禾抬头望着天空,细碎的雪花簌簌飘落,落在柴火堆上,青禾几乎可以预见这场浪漫的失败了。果不其然,没多久,柴火就冒出黑烟,火苗越来越小。
雪天室外烤肉,龙戟的浪漫连老天都看不过去。
龙戟手忙脚乱地补救,从树后拿出一桶油,浇在木柴上,火苗噌一下蹿高,再慢慢回落,最终被雪淋湿的木柴挣扎了又挣扎,还是熄灭了。野兔只烤了个半熟,龙戟折腾得灰头土脸,神情沮丧。
青禾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手绢,给他擦去脸上黑灰。
龙戟仰着头不动,乖乖任她擦。
雪花落在龙戟的眉毛上,青禾用手绢把食指卷起来,细心地擦他眉毛上的雪。擦完了眉毛往下,擦脸颊,擦到下颌的时候,被龙戟一把抓住手,直勾勾地盯着看。
青禾离他很近,能清楚看到他黑亮的眼眸,衬着白茫茫的落雪,眼珠黑得就像两颗宝石。雪花如调皮的精灵倏忽来去,在两人之间捉迷藏。一会亲/吻龙戟的眉毛,一会钻进青禾的衣领。
青禾被男人抓着手,听到男人说:“昨天的事你还生气么?”
“生气。”青禾把手收回,低下头,掩住表情,把手绢折好放回挎包里,“我今天来就是找你算账的。”
青禾说的是真话。
“我打你是我不对,你准备怎么罚我,我都认。”
青禾低着头,不愿意看他,“还能怎么罚你?你明知我不可能把你怎样,当时不说,事后来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
龙戟听了,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毫无预兆,照准自己大腿,猛地刺下去。
青禾万料不到他会如此,大惊失色,伸手相拦——
匕首已刺中。
龙戟的身手向来是最顶尖的,他真想动手就没人拦得住。
血迹慢慢冒出染红裤子,很快不再冒,不知是凝血了还是被冻住了。轻微的皮外伤,并不严重。
“你干什么!”青禾捏着他握住匕首的手腕大叫,“你是疯子吗?”
“我打你一下,理应还你,这他/妈才叫你说的‘公平’,你下不去手,我自己来。”
龙戟并没有扎多深,第一他认为他对青禾那一下也并不重,第二他不会扎太深让青禾内疚,第三他作为龙家军的右将军还有公务在身不能受重伤。至于这种破了一块皮什么的伤口,龙戟常年打仗都习惯了。龙戟即便算不上偏激,也绝对是一根筋认死理的人,他认为事情应该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伤了青禾就必须还。
龙戟双手扒开衣领,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青禾看过去,见上次救自己受的伤基本都好了,唯独箭伤还没完全好。龙戟的胸膛健硕,双肩宽厚,衣领里露出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他把匕首插在雪地里,扒着自己的衣襟道:“看上哪块儿,随便插。”
“你这人有病!”青禾不想理他。
“不想动手?那以后就不许再提这件事,也不许再生气。”
“不行,我还是生气,我控制不住,我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很生气。”青禾顿了顿,又加一句,“很难过。”
“那你揍我。”龙戟认真地说道,“打一架你心里就痛快了。”
“滚蛋,我又不是男人。”
“那女人生气都怎么办?哭,你哭一场心里也痛快了。”
“滚。”
“啊!我知道怎么办了!”
龙戟站起来一把捞过青禾的身子,把她搂在怀里,去亲她。
猝不及防之下青禾被他得了逞,挣扎起来,又没有龙戟力气大,被放肆地吻了一会,吻到嘴唇都麻木了,冰天雪地实在太冷,两个人呼出的白气汇聚在一起,分不出是谁的。好不容易被放开,青禾透过龙戟看到白色的雪花飘荡,四周一片迷蒙,所有景物都看不清,就如青禾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一般。心拧着劲地疼着。忽然觉得好冷,好希望龙戟能抱得紧些,更紧些,紧到令自己窒息亦无妨。
龙戟放开青禾,才发现青禾哭了。
慌张失措地用粗糙的大手擦去青禾的眼泪。
天太冷,青禾的泪还未从脸上滴落,就被冻住,龙戟伸出舌头舔去她的眼泪——凉的,咸的。
龙戟额头抵住青禾的额头,闭上眼,“不许哭,你哭我难受。”
青禾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哭,她不想哭,遇见龙戟之后她就变得爱哭了,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你哭什么?”
青禾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更加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我病了吧,也许。”
龙戟立刻紧张起来。“什么病?”
青禾锤了一下胸口,“心病。”
“怎么治?”
“没得治,到哪一天我死了,或者……”
或者我不再爱你也许就好了。
青禾皱着眉对龙戟说道:“我现在一看见你就心疼,喘不过气。”
龙戟再次搂住青禾,搂得死紧。
“阿戟,我认真的,我想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杀了王喧荷,我受不了三个人的关系。”
这是青禾最后一次对龙戟提起要杀王喧荷的话。
这次之后她再没有说过,因为从这次之后,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事终于有了一个了断。
彼时青禾刚说完,便听到远处一人骑马飞奔:“将军,出大事了!”龙戟与青禾一齐回头,只见阮英从来时路打马而来,边跑边道:“夫人出事了,将军快回去看看!”
龙戟放开青禾,上前一步急问:“喧荷怎么了?”
青禾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景象,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她跟龙戟正说到王喧荷,听到有人喊叫,回头去看。
在茫茫白雪中阮英骑着高头大马,不惜马力,疯了一样跑过来,高高扬起马鞭,在呼呼的风声中冲龙戟喊得声嘶力竭,他带来一个让人完全不敢相信的消息,他说的是:
“夫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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