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二卷第五十五章
日头渐渐向西移动，云被风吹去，露出蓝色的天空，西天的天空则是金红色的。霞光映着春予城头的旗帜，把所有旌旗镶嵌一道金边。最高那杆旗上有一个大字：陆，显示此时春予城仍在陆季忠手中。
方乾清下令进攻南门。外城门在被青禾攻破的时候已损坏，陆季忠直接放弃了外城门，命人在两座内城门内驻守。两千多名俘虏前仆后继向内城门发动猛攻，数次把城头上的旗帜换成绣着三头龙的龙家军旗，又被守军不计代价地换回来。城头数次易主，死尸堆积如山，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了南城墙，青色的城砖变成暗红色。
王昌的督战队早下去了，俘虏得了方乾清杀人赎罪的允诺，个个用命，不再需要被人督战。他们被方乾清的弑杀给震住，用自己的命去拼一个胜利，或者明知自己会死，那就为同伴拼出一条活路。每个人都宁愿在攻城中死去，也不愿回头面对方乾清这个杀人魔鬼。
方乾清亲自在南门指挥，李无为带着一众幕僚文臣站在阵前观战。
进攻的号角声长时间地吹响，人们听得太久产生角声变小的错觉，那从城头摔下来之人的惨呼声、呻/吟声和俘虏临死前绝望的悲鸣，倒是越来越响，响得让人坐立不安，心惊肉跳。
俘虏们自知落在方乾清手中必死，攻上城头杀了三个守军才能活下来，所以也不在乎性命，一队队抬着巨大的撞锤走上前去，没等走到城墙根下，便会有人被城墙上滚下来的擂石砸到。这些百战精卒们从死亡和鲜血中学会了躲避的窍门，避开要害，被砸后仍然顽强地抬着撞锤，固执地走到城墙下，开始撞门。
撞门的俘虏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简直是守军的活靶子，没有盔甲，羽箭无论怎么射都会扎进皮肉，带出鲜红的血花来。
其实方乾清倒不是舍不得盔甲，实在是昨日龙家军进攻时盔甲毁坏不少，俘虏的盔甲被他理所当然补充给龙家军了。
所以方乾清只能让俘虏的皮肉做他们的盔甲。
守军见到箭矢奏效，更是疯狂射箭，密密麻麻的箭矢像冰雹一样从天而降。
方乾清见状，调来两千弓箭手回射。
双方的羽箭遮天蔽日，像一朵移动的阴云，笼罩在南门上方。
一时间，城上城下里充满羽箭带起的破空声，“嗖”、“嗖”、“嗖”……声声要人命。
守军不甘地倒下，扔掉手里的弓箭，旁边的守军捡起他的弓箭，躲在城垛子里面继续向下射。同时陆季忠派人继续向下扔滚木擂石。滚木擂石扔没了，就扔从靠近城门的民居内拆下来的房梁、门板、窗扇……所有一切能砸人的，通通往下扔。
与陆季忠这方的慌乱相比，方乾清的指挥有条不紊、按部就班。
他命令弓箭手不用瞄准，只要快速拉弓就好，用最短时间、最快速度将箭射入到指定区域，不求精准度，只求覆盖率。二千名弓箭手，就算闭着眼睛射，守军也必被流失所伤。
在方乾清的号令下，两千名弓箭手分批攒射，一批射完，立即后退，第二批调整好弓弦角度的弓箭手上前，如此往复循环。射上城墙的羽箭极其密集，铺天盖地映着霞光飞过来，简直犹如金色的激光，守军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每一波羽箭都给守军造成极大伤亡。
数息之间，倒在城头上的尸体超过百具。
打残的城卫军被陆季忠撤下来，替换上数千名保护皇宫的禁卫，即御林军。御林军首领是焦茗，曾与龙三爷和穆青禾一起去南林护送四殿下李无欲，皇帝死后整个春予被陆季忠掌控，他便顺势投靠了陆季忠。
焦茗此人为人低调，平常名声远远不如夏侯英和陆仲，不为六皇子所重视，武艺不行，又不识几个字，平生仅有一个长处：防守。
焦茗常年护卫皇宫，对于防守，没有人比他理解得更加深刻。他这唯一擅长的，恰好在此时发挥了巨大用处。
禁卫军一走上墙头，焦茗立即命人停止向下扔东西，在羽箭射来的时候蹲身举盾躲避。在羽箭偶尔停下的间歇，再抬起头去扔。
这样一来，保住了大部分守军的性命，龙家军的羽箭无法造成更大伤亡，只是徒废箭矢。
从民居上拆下来的房梁门窗威力不如滚木擂石等专业守城器械，焦茗当机立断抛弃这些没用的东西，让禁卫往下扔沙包。
每一个沙包的扔下都伴随着一声惨呼。
效果立竿见影。
正在守军欢欣鼓舞之际，传来一个坏消息：沙包扔没了。
焦茗站在漫天的霞光里，抹一把脸上的汗，下了一道一般人绝不敢下的命令：“扔粮袋！去跟侯爷请示，还有把王全忠给我叫过来！”
春予城作为国都，粮食必然不少，开打之前六皇子又收集了许多战粮存在春予府衙，归春予府尹王全忠看管。六皇子从来没有战争经验，他生怕存得少让大军缺粮，导致的结果就是存多了：春予府衙仓库里的粮食就算五万大军一天五顿饭吃一年，都吃不完。而守城器械他却存得太少，焦茗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将领，毫不犹豫下了用粮食替代滚木擂石的命令。
“如果龙家军攻破城，那么多粮食还不是便宜了他们？我宁可现在就糟蹋掉！”焦茗对着急匆匆赶来阻止的春予府尹王全忠说道，“王大人，希望你能明白，守不住，今日即死，咱们再也用不着粮食了。”
说得王全忠哑口无言。
六皇子那边还在犹豫，陆季忠先叫家将传令过来：同意用粮袋，南门守军归焦茗统领，所有人都听命于他。
王全忠便下令府衙差役从仓库里搬出一袋袋粮食，堆在城头，像米店里卖米那样码成一堆，方便守军取用。
有了无数粮袋之后，守军气势高涨，俘虏明明快爬到城头，竟然纷纷被粮袋砸了下去。
太子李无为在后方看得清楚，见这一项项命令都是那个新来的焦茗发出，此人对于守城实在很有一套，非除不可，李无为怒道：“哪位勇士可为本宫射杀此人？”
无人应答。
此地距离城头尚远，没人有这么好的射技，如果走到城墙根下去射，没等到达便会被守军的粮袋砸死，一时之间大家都沉默不语。
时已傍晚，再攻不下来，又将是无功而返的一天。方乾清曾对俘虏说过天黑之前会鸣金收兵，俘虏只要支持到天黑就行，等真的要了要收兵的这一刻，方乾清的反应却是带领太子殿下的三千兵马，顶了上去。
战争仍在继续，人命如此不值钱，打到现在，俘虏已经不剩多少了。
所谓兵不厌诈，方乾清一开始就没想收兵，他的计划就是俘虏先上去开路，用人命制造机会，然后再带人随后赶上。方乾清的眼里永远只有胜利，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对错从来不重要，输赢才重要。
俘虏在前，太子亲兵在后，在急促的鼓声中向云梯上爬去。
守军在焦茗的带领下用粮袋和羽箭还击。
血溪流般顺着城砖的缝隙四下蔓延，染红了衣服，也染红了人的眼睛。
无论攻城的俘虏还是守城的禁卫军，皆伤亡惨重。
陆季忠将陆仲也调到南门，协助焦茗防守。
陆仲一眼瞧见李无为的大旗竖在龙家军军阵之前，知道李无为亲自前来督战，心生一计：“侯爷，那无为太子竟然不自量力来到两军阵前观战，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末将想去将他射死，则敌军必退。”
陆季忠道：“你可有把握？”
“自然有把握！”
陆仲的骑射在整个东戎都出了名的，当初东戎皇帝想把“东戎第一勇士”的名头给陆仲，便是因为他那天下无双的骑射功夫。后来被龙戟夺去名号，陆仲心里一直不服，心想龙戟纵然武艺高过自己，箭术一定没自己厉害。听陆季忠询问，当下拍胸脯保证万无一失。接过亲兵手里递过来的硬弓，去瞄准旌旗之下的李无为。
城墙之下，方乾清对身边的阮英说了一句话：“去苏烈那给我取一张三石弓，调三壶破重甲箭。”
正如李无为想除去守城的焦茗一样，方乾清也看出焦茗是守军的倚靠，此人随机应变的能力实在不凡，想要攻破内城门，必须先弄死焦茗。
三石弓是辎重营中射程最远的弓，一般人根本拉不开，破重甲箭的箭头呈三棱锥形状，刻有极深的血槽，射进人体后血会顺着血槽快速流出，给人造成极大伤害。
很快弓箭被阮英送上来，方乾清把破重甲箭背在身上，手里拿着三石硬弓掂了掂重量，转头对郑大道：“通知穆青禾，让她去保护太子，通知冯长陵，见到我军挥令旗之后，立即率领本部与我配合进攻左边内城门。”郑大领命而去。
随着呜咽的号角声，敌我双方不约而同开始了对射。守军不再往下扔粮袋，攻方不再撞门，双方似乎约定好了一般，只用羽箭交锋。
在你来我往的箭雨之中，陆仲悄悄将箭对准了李无为。
而方乾清也在重重人墙下找到了一个摇动的角旗，认出了摇旗兵身后站着的焦茗。
龙家军的弓箭手射技远胜守军，射出的羽箭扎进堆放的粮袋中，白色的米、黄色的谷壳从破洞中哗哗流出，墙头上扎满箭杆，犹如刺猬。守军的盾牌不能抵挡无数羽箭的共同攻击，四分五裂，被射成碎片。盾下的禁卫士卒来不及发出惨嚎，便被从天而降的羽箭夺去了生命。
“保护我！”方乾清一声令下，以阮英为首的亲兵用巨盾团团护住方乾清。
方乾清从背上抽出一支破重甲箭来，搭上弓臂，将内力提至极限，三石硬弓瞬间拉满。
亲兵盾牌的空隙中探出一支寒光闪闪的箭矢。
方乾清屏住呼吸，狼一样的目光牢牢锁住城墙之上的焦茗。判断了一下风速和阳光射过来的角度，从焦茗的头、脖颈、胸膛依次看了一遍，最后将破重甲箭瞄准了他的脖子。
“嘭！”地一声，弓弦响，破重甲箭冲出盾墙，直扑焦茗而去。
夕阳下，破重甲箭化作一道白光，射中焦茗的脖子，带得整个人飞了起来，直直撞到后面的粮堆上才停下。焦茗落下的时候，脖颈冒出的鲜血已染红他整个身躯，他大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城墙上的守军都惊呆了，傻傻地看着，最初的一刻没人能做出迅速的反应。
城下的方乾清放下三石硬弓，刚想吩咐亲兵挥令旗，命冯长陵进攻内城门。忽然听到己方军中传来惊呼：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方乾清急回头，正好见到李无为的旗帜轰然倒下。
在方乾清射中焦茗的同时，李无为也被陆仲射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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