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二卷第六十二章
仲夏,天亮得早,寅时一刻,即凌晨三点之后,东方的天空便有些微微发白。白里混着雾蒙蒙的尘土一般的灰色,天空亮得一点都不痛快,看不见朝阳的一丁点影子,让人愈发期盼太阳当空时的万丈光芒。
这一丝灰白的颜色像一个危险信号,拉开了日后被称为经典战役的春予攻防战的决战序幕,决定了东戎帝驾崩之后皇位归属问题,成为太子殿下李无为和六皇子李无忧争夺皇位的转折点。
“呜……呜呜……呜呜呜——”一阵凄厉的号角声从清风山下响起,漫天的烟尘之中出现一道黑线,黑线变粗变大,近了,更近了,原来是一队身着黑色铠甲的步卒,列成横阵,向春予城下扑过来。
最前排步卒扛着撞门用的巨大撞锤,中间的人扛着云梯,后面是手持马槊、长矛、陌刀等长兵器的步卒,走在最后的是弓手和弩手。
号角声变成激烈的战鼓声,步卒来到羽箭射程范围内,阵型一变,手持巨盾的二千炮灰营士卒前移,站在最前方担任掩护。他们的铠甲都补充给龙家军,身上只披了一块辎重营不眠不休用一个晚上做出来的胸甲,用两块皮革缝制,皮革中间有铁皮,能有效保护胸腹。每人左手持树枝编就的巨盾,右手持陌刀,刀刃齐刷刷斜指,在熹微的晨光中泛出森寒的白光。
方乾清走在队列最后,穿了一身乌铁黑甲,正是当年龙三爷花重金从极北之地寒冰湖里捞出来的乌铁制成,去忠勇侯府救龙三爷那次也穿的这套。乌铁黑甲从头到脚都是黑色,头盔里有黑色面罩,方乾清将面罩合上,只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前方。
他手里拿了一把军中配发改良的长柄单刃陌刀,有一人半长,刀尖点地,反着光。背披红色龙纹大氅,随风飘起又落下,左下臂缠绷带,看得出来绷带刚换过,还很干净,白得犹如天上的云。
青禾穿了以往压箱底的那套金光铠,这套铠甲防御力强,正适合今天决战穿。她还记得当初第一次穿金光铠去显摆,龙戟嘲笑她,说这是“靶子铠”,那时兰秀儿在,三爷在,龙戟在,当时年少,青禾还轻狂。如今唯剩金光铠在,其余皆无,所谓物是人非,时光易逝,青禾的轻狂像一片枯黄的落叶被残酷秋风吹落,化作泥土,碾作尘埃。
现在的青禾失去了她的天真,却多了一丝成熟。
龙家军需要一个成熟的将领,而不是天真的小女人,所以青禾必须要变成这个样子,有些事必须要去做,这是她生而为人的责任。
方乾清和青禾经过两天的经验总结有了明显进步,在战场上学到许多平常学不到的道理,这一轮攻击他们指挥得很慎重。所有兵马都是齐头并进,不给守军远距离单独击破的机会。
城头守军在陆季忠的指挥下毫不客气将羽箭射出,龙家军的方阵走在半途,便有一些炮灰营士卒被射中,即便射中亦不中要害,另外更多毫发无伤的炮灰营士卒举起巨盾,掩护后面抬着撞锤和云梯的龙家军到了城墙根下。
陆季忠昨晚完全没睡,监督守军把被青禾攻破的南门重新堵死。眼下春予城内几乎所有守军都登上了南门城头守御,陆季忠把全部血本都押在了这一仗上,不再留手。
用一个晚上时间重新加固的南城门仍然很脆弱,方乾清选了南门作为突破点,炮灰营在老将冯长陵带领下,领着后面扛攻城器械的龙家军,冒着箭雨一路前行。随着距离的接近,走在最前头的人被射倒,下一波炮灰营士卒踩着同伴流出的鲜血继续前进,一波又一波像海浪一般涌到城墙底下,左右一分向后走,露出后面扛着攻城器械的龙家军士卒。
城墙上的弓箭手射得手臂酸软,亦无力阻止炮灰营前进后退的步伐。两天之前城下这些人还是同僚袍泽,今日已成为在方乾清的铁血手腕之下只忠心于龙家军的百战精卒。
时间在反反复复的搭箭、拉弓的过程中流失,攻城的云梯越来越迫近城墙,撞锤也被龙家军士卒扛到了距离城门不足五步的近处。
战鼓声在此时一停,战场上一片寂静,天色更亮,像是墙灰里被人倒了许多白灰的那种亮色,不算纯白,离出太阳仍有一段时间,但比刚才亮——这就是希望。
炮灰营在付出了十数条性命之后完成了他们的使命,排队走向后方,退出战场休息,剩下的任务交给攻城队。扛着攻城器械的攻城队伍在城墙根下做了短暂调整,他们仰头看着灰白发亮的天空,或者脚下经历两天两夜战斗而血迹斑斑的土地,眼神坚定中带了一丝疯狂。不知是哪个士卒喊了一声:“为龙三爷报仇!”
喊声在军队中像水的涟漪一样迅速扩散,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呐喊中,“为龙三爷报仇!”呼喝惊天动地,响彻云霄。
“咚——咚——咚——”有节奏的鼓声想起,龙家军像被上了发条,猛然动了,争先恐后扛着攻城器械向春予城扑了过去。
从龙家军军阵后方射出的羽箭先于攻城队到达城墙,开始掠夺人命。
青禾在后方指挥弓手将箭射入城垛,弓箭手在战场上练出来的优秀射技使得城墙上的守军抬不起头来,更不用提射箭还击。青禾给攻城队创造出一个良机,超过五十架云梯一齐架到了城头,撞锤也在漫天箭雨的掩护下撞上了南门。
南门被陆季忠命人从里面用砂石堵死,一时难以撞开。
方乾清见状将大部分攻势放在云梯上,士兵在方乾清的命令下拼命向上攀爬,口中衔着横刀,双手并用,灵活而快速地爬。
战斗甫一开始,龙家军就拼了命,那句不知谁喊出来的“为三爷报仇”就像一根刺深深刺入龙家军每个士卒心尖尖上,刺得人吃不好睡不好,日也流血,夜也流血,再不攻下春予城杀掉陆季忠,每个人恐怕都会生生痛死。
龙家军优于其他军队的最显著的地方,便是不怕死。
令旗所指,一往无前。
眼下龙家军士卒知道夏侯英、焦茗、陆仲皆阵亡,城里能打的就剩赵轻风一个,守军再翻不出什么大花样,便都不用上级将官催促,舍生忘死地攻上去。
而他们的上级将官,其实已经冲在了最前头。
一见有云梯搭上城墙,陆季忠立刻下令守军用挠钩把云梯扒下去。
守军拿着挠钩,搭住云梯一边,没等用力,已被龙家军弓箭手射中,倒在城垛口处,挠钩也扔了。下一个守军走上前,拾起被扔在地上的挠钩继续去扒云梯,亦被射死。就这样无数人走上前拿起挠钩,无数人被射倒在城头上。
青禾在后面指挥弓箭手和弩手射箭,一排弓兵射完即向后走,下一拨上前攒射,射完再向后走,一拨一拨轮番射击,超过两千名弓兵在青禾手中像一个庞大的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青禾像个暴发户一样将自己拥有的全部箭矢挥霍地射向城头,有效压制了守军。
守军只能藏身于城垛后面,弯腰低头,手举盾牌,蜷缩身体,瑟瑟发抖,任凭龙家军通过云梯爬上来而无力阻止。对方的攻势太激烈了,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还击,包括陆季忠在内的所有守军都清楚认识到一个事实:没人能比穆青禾的指挥更有效,有穆青禾在,龙家军就像有了一层盔甲,无处下口。
方乾清与青禾配合得十分默契,两个人简直就像一个人。
以前与青禾配合的人是龙戟,确切地说这是方乾清和青禾的第一次配合,方乾清有时甚至不必看后面的令旗就知道青禾想往哪里射箭,便命令士兵向那处猛攻,而青禾也会时不时地跟随方乾清的进攻节奏调整自己。
方乾清用的是多处打击重点突破的战术,每一处城墙都架起云梯,分散守军注意力和火力,一旦某一处云梯有望突破,则转为“重点”,加大力度猛攻此处。
这一招很有效,龙家军士卒很快爬到云梯尽头,双手一撑,翻上墙头,把横刀从口中拿下来,见人就劈,飞快占领地盘。
龙家军士卒一攀到墙头,方乾清便下令传令兵挥舞一面小小的令旗,告诉后方弓箭手停止射箭。
不必他说,青禾也早早下令停止,免得误伤城墙上的自己人。
青禾的羽箭攻势停止,守军才冒出头来,用挠钩和昨晚临时做出来的滚木擂石,当然更多的是用粮袋,阻止龙家军前进的步伐。对待那些已经攀上城墙的龙家军,守军中的长矛手走上前去准备与其拼斗。
在龙家军占领了一小块地盘之后彭宫翻上了城头,后面的士卒源源不断地翻上来,在他身后列十人三角突击队列。他们面前是手里端着长矛的百名守军,略带惊慌地瞪着他们。
太阳不知何时探出了头,将金色的光芒洒向城头,映得城墙上龙家军的长刀熠熠生辉。每个人的神色都极其平静,即便他们脸上沾满了鲜血。如果细看,还会发现有些士兵胳膊上在龙家军的标识红巾下面偷偷绑了一块黑布,那是在给龙三爷以及攻城战中死去的袍泽兄弟们带孝。
“为龙三爷报仇的时候到了!”彭宫一马当先,带着亲兵上前,用手中银枪将一个茫然害怕的守军刺了个对穿,气贯长臂一用力,将敌人的尸体高高挑起。
“战无不胜龙家军!”彭宫竭尽全力将尸体远远抛了出去,砸到后阵数人,引出一片呼痛声。
“战无不胜龙家军!”彭宫身后的龙家军士卒一起高喊,将手中的兵刃刺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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