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二卷第六十六章
飞鹰会是东戎帝留给太子的最后一份家业。唐鸿儒只忠于东戎帝，东戎帝生前有令，曾命飞鹰会将来效忠于太子，如今太子有难，唐鸿儒当然要来襄助。唐鸿儒知道自己抓了龙三爷，龙家军很多人都恨自己，怕带着飞鹰会直接出现在商阜坡军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私下联络方乾清和李无为之后，按照约定在决战这一天及时赶到了春予城下。
飞鹰会的人皆武艺高强，远胜普通士兵，在双方胶着之时，一加入战场，立即给守军带来了毁灭性的的打击。王蟒和王昌在飞鹰会帮助下付出无数生命的代价，终于带头登上城墙，与守军展开厮杀。
守军听从陆季忠的命令把国库里的存油都搬到城墙上，陆季忠眼见不停爬上来龙家军，大喊道：“用油泼云梯！快！”
传令兵将陆季忠的命令传到城头各处守军将领耳中。
两名守军合力抬一个油桶，用刀子捅破，把整桶菜油浇在云梯上。正向上爬的龙家军士卒无处可躲，被浇了个透，脚下发滑，从云梯上摔下，砸倒后面的人，龙家军士卒的攀爬速度一下大减。
“点火把！”陆季忠大喊道。
守军拿着早准备好的火把探出城墙，点燃云梯。
“呼！”地一下，火借风势，一条火龙出现在城墙上下。
各处守军皆如法炮制，一个个城垛都吞吐着火舌，黑烟滚滚而升。
数十条火龙在城头跳跃，远远望去，春予城南城墙上，大火像是有了自己的思维，修成了妖孽似的，不受控制地张牙舞爪地挣动。温度升高，烈火熊熊，大火不分敌我地吞噬着生命，不知有多少龙家军从城头上摔下，又不知有多少守军被烧死，无数人在烈火中惨嚎。
敌我双方都被眼前的大火惊呆了，一时之间有许多人呆住不动。
王蟒王昌好不容易竖起的云梯被烧着，倒了下去，他们登上城墙却没有了后续援兵，两个人身边只爬上来数十名亲兵。城头上供敌我双方厮杀的地段非常狭小，对擅长利用队形配合作战的龙家军非常不利。
陆季忠抓住机会命人将更多的石块和滚木快速砸下，靠近城头的龙家军纷纷被砸倒，连带着城墙根底下也被砸成一片血色的肉泥。
本来对龙家军有利的局势立时扭转。
城外的伍岳川急命刀盾手向前，替大家挡住从墙上扔下来的滚木擂石。
青禾瞪红了眼睛大声下令：“弓箭手！攒射！”青禾用秋水剑指着城头，“射那里！”
被大火震慑到失神的弓箭手赶紧弯弓，将嚣张起来的守军再次压制在垛口后。弓箭手射出的漫天羽箭使得敌人的反击减弱，滚木擂石掉得少了。
翻上城墙的王蟒王昌和守军牢牢纠缠在一起，他们知道云梯一倒，后续无人，这段血染的城墙极有可能便是丧命之地，因此也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每一个翻上城头的士兵都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的心态，舍生忘死地扑向守军。
彭宫有心支援，奈何自顾尚且不暇，急忙命人叫龙戟去帮助王蟒和王昌，希望龙戟能赶快带人从下面攻上城头与王氏兄弟汇合。
到达了彭宫所在城墙底下的龙戟抬头看了一眼城头大火。
龙戟看见装满菜油的木桶不停被守军扔下去，被守军刺破的油桶一边落一边溅出菜油，将城砖变得亮晶晶滑腻腻，龙家军士卒脚下一不留神就会踩空，或者被油桶砸到，没被砸到的人身上也都淋上了菜油。城上城下充斥了一股浓郁的油香味，掩盖了血腥气。
在一轮又一轮扔油桶的间歇，数十人一组的守军不急不缓地向城下扔火把。火把扔光之后，守军开始射火箭，将城头变成一片火海。
龙戟看了一眼城头大火就呆呆地站在那不会动了。
城外的青禾也在看着城头的大火发愣。
随着掉下的油桶数量增多，城墙上不再扔火把，而是向人身上射火箭。不论是扒住云梯向上爬的，还是已经站在城墙上的，几乎所有龙家军士卒衣服上头发上都沾满了菜油，沾火就着，甚至一颗小小的火星也能引起全身大火。青禾只见他们瞬间变成一个火人，挣扎着，惨嚎着，掉下来。
着火的云梯陆陆续续被守军用挠钩扒掉，一架、两架……十架、二十架，青禾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云梯倒下来，又眼睁睁看着在一线指挥攻城队的伍岳川命士卒重新竖起新的云梯。
终于陆季忠把所有火把和火箭都消耗光，青禾以为可以喘口气的时候，陆季忠又命人向已经起火的地方扔油桶。这样一来，本来快要熄灭的火一下子烧得更旺。菜油流到哪里，火就烧到哪里，把城砖和大地变成真真正正的火焰之海。
青禾见到掉下云梯的龙家军士卒在火海中挣扎、翻滚、扑腾，一时未死，惨叫声撕心裂肺。烈焰烤得火人身边的士卒头发眉毛都快烧着，没有人敢靠近那些火人，救都不能救，大家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攻城。
城墙附近的区域，已成炼狱。
如果这世间真有十八层地狱，想来也不过如此。
便是在这样无间地狱里，居然没有一个龙家军士卒后退。
袍泽弟兄们就在身边被大火焚烧，人肉烧焦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钻，剧烈跳动的火焰似乎能把空气都烧着，他们看着这惨烈的地狱之景，睁着被烟熏红的眼睛，抬着云梯，稳步向前。
青禾听到有人在唱歌。
“男儿生来保家园，槊刀在腰弓在肩……”
歌声明显是从抬云梯的攻城队里传出来的，他们一边唱歌一边踏着节拍走向死亡。
“不求青史留姓名，但求无愧天地间。”
青禾听出来这是龙家军的军歌，上一次听到完整的军歌还是龙戟拿着戒指假装扔进河里，龙戟的亲兵们一起逗弄青禾唱起这首歌，如今想起，恍如隔世。
“奋勇杀敌何惧死，精忠报国美名传。”
歌声在火海里十分微弱，纵然微弱，仍然在响。
“攻无不克龙家军，战无不胜唱凯旋。”
青禾在心里悄悄跟着一起唱。
青禾记得上一次在忠勇侯府救龙三时她见到龙家军将士们死不旋踵，激动得差点流泪。
这一次她再也不想流泪，她终于发现在战场上流泪是一件多么矫情多么奢侈的事情。
现在她只想流血。
把自己的血跟早已死去或者正在死去的袍泽弟兄们融在一起，汇成鲜血的河流。她的英灵将在这河流里看着同伴是怎样胜利，敌人是怎样消亡。
李无为派人来找青禾问是否要退兵的时候，青禾仍沉浸在眼前的大火和悲壮的歌声中发愣。
唐鸿儒派人来找青禾，说在前线指挥的伍岳川受了伤，他们要怎么办。
冯长陵派人来请战，说愿带领二千炮灰营带头攻城，换下其他弟兄回营休整。
传令兵像走马灯一样在青禾眼前转，等着青禾拿主意。
青禾抹了一把脸，平静下来，她的神色就像方乾清那样无悲无喜，无恨无怨，她面无表情对一个传令兵说道：“跟冯将军说他可以参战了。”转过头对另一个吩咐：“命伍岳川退回来，飞鹰会顶上。”对下一人道：“请回复太子殿下小小挫折不算什么，义父曾说遇到困难龙家军应该迎面直上，如今龙三爷虽去，穆青禾仍在，攻不下春予城，穆青禾提头来见！”
青禾拿起秋水剑，向前一边走一边喊：“来人！”
亲兵队长方老五立刻跑过来：“有！”
“叫预备队过来。”
预备队即龙家军赖以生存的“龙骑”，因重骑兵军费太高，训练不易，用来攻城太可惜，也不适合，龙骑一直作为预备队留在后方没动。此时青禾准备叫龙骑出动，她不准备留手了。
“是！叫第一预备队还是第二预备队过来？”方老五问。
“都过来，所有人参战。”青禾站得笔直，将秋水剑直指苍穹，直面熊熊烈焰，火光映红了她的脸，“传我军令，吹总攻号！全军进攻！”
“呜呜呜——呜呜——”总攻的号角如惊雷一般在战场上响起，震得守军发愣了一刹那。
大火疯狂吞噬着生命，黑烟撒欢般在大地和天空中架起一道黑色天桥，仿佛能通过这道烟桥到达天堂，太阳把全部的热力赐给人们，噩梦般的火海里突然响起的号角声震醒了鏖战正酣的战士。
听到号角声的龙家军就像疯了一样，不顾性命地扑到城墙下，大火、死亡都不能阻止他们。
瓮城内的龙戟听到这总攻号，奇怪地毫无反应。
确切地说，自从火起，龙戟就有点不对劲。
亲兵知道他又来了，像上次一样把他团团围住，保护得密不透风。敌人一次次扑过来，又一次次被亲兵打退。
面对大火，龙戟眼中陷入疯狂，“烧吧！烧吧！”诡异的笑容在他沾满鲜血的脸上绽放，他把兵器再一次扔掉，向天空伸出双手，大笑道，“把这黑暗的人世间都烧掉吧！”
“不要烧！不要烧！”他又收回手，蹲了下去，抱着头惊恐地自言自语：“义父怎么在火里？不要烧义父！义父……不要烧阿娘！爹，娘，你们不要死，不要扔下我！……四弟、五弟，你们怎么也死了？你们别死，我不要一个人活着！我害怕一个人活着！”……
郑二一直贴身保护龙戟，问道：“将军，你怎么了？咱们应该怎么办？”
龙戟没有回应，旁人在舍生忘死，奋勇杀敌，他只顾抱着手蹲在地上。
“彭宫将军要我们去王将军那段城墙下，与王蟒王昌将军汇合，到底怎么做将军快下令吧！”
龙戟紧紧揪着自己的头发，闭上眼睛，痛苦地喊道：“不走！我不会走的！我不会让你出来！方乾清！我要杀了你！”龙戟忽然捡起地上的长柄单刃陌刀，反手向自己脖颈抹去。
上一次只是斩胳膊，这一次变成了抹脖子。
郑二有了经验，虽然吓了一跳，但还算镇定，手中腰刀一挥，“当”一声，打掉了龙戟的兵刃。
郑二心里知道龙戟其实不会自杀，如果真要自杀，凭龙戟的身手，别说郑二任何人都阻止不了。
眼前这个本来应该英勇无敌的战神绝不是真心想死。
很显然，他只是又疯了。
——他总是很会挑时候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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