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二卷第七十一章
太阳落山，城上城下的大火仍未熄灭，黑暗中，城头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永无止歇。王蟒王昌处也得到了胜利的消息，很快加入到欢呼的队伍之中。除了疯狂地喊叫，龙家军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来表达此刻心情，他们根本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他们居然能活下来，简直要高兴疯了。本来以为不行了，想不到再坚持一下，真的会成功。
他们以一万五千对五万兵力，攻城战，攻的还是整个东戎有名坚固的都城，并且在三天之内攻破，除了龙家军，天底下再没有任何军队能制造这个奇迹。此战之后，每一个胜利者都将被记录史册，随着脚下这座城池和头顶的三龙旗帜一起响彻整个苍黄大陆。
而这其中，最响亮的两个名字无疑是方乾清和穆青禾。
从此以后，穆青禾就是他们从心底往外认同的主帅，谁再敢瞧不起她侮辱她，就是在侮辱龙家军，这侮辱必须用鲜血才能洗清。
从此以后，龙家军每一个人都心甘情愿把性命交付于苍黄大陆上唯一一位女子将军。
从此以后，穆青禾的名字将成为龙三爷之后的第二个传奇。
青禾没有参与这场欢呼，她是在场唯一保持冷静的人。
南门破了也没什么了不起，上一次南门不是也被攻破了么？攻进内城门，进入皇宫抓住六皇子，杀了陆季忠才算胜利。还有一场硬战要打，这时候高兴未免得意忘形。
青禾想起龙三爷曾说过为将者务必保持冷静，无论何时何地。青禾想起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像石雕像一样的机器人方乾清，她现在越来越理解方乾清，越来越佩服方乾清。在逆境中快战败时保持冷静固然很难，更难的却是在顺境中快要成功之时依然冷静。冷静，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才能把握最佳时机。谁都可以在此时欢呼，她不能欢呼。
她只是默默地从亲兵手上接过伤药，把胸前锁骨下面的那道外伤裹好，坐在城墙上喘匀了气，然后她就站了起来。
“列方队。”青禾的声音不大，龙家军士卒却犹如听见一声巨响般，迅速动作起来，刚才疯狂的欢呼眨眼就没了迹象。
“有伤的站后面，没伤的往前站。”
士卒知道青禾要去追陆季忠，有些受了轻伤的偷偷摸摸往前站，青禾心底暗叹，假装没看见。
城下已是乱七八糟的一团，有的守军队形不乱且战且退，有的骑马逃走，有的边跑边丢弃战旗、兵刃、战鼓等物。
龙骑在方乾清和冯长陵带领下追着陆季忠，不理会沿途的守军，只在遇见挡路人时挥刀杀死。
彭宫听从方乾清的命令，带人跟在龙骑后面，收拾被龙骑漏下的人，打扫战场。
唐鸿儒登上内城门，命令飞鹰会向下射箭，射死不少逃向内城门的守军。
伍岳川之前受了伤一直不肯撤退，被方乾清命令回营休养，伍岳川带走了包括阮英、萧德兴等在内的众多伤患，一起回了清风山临时军营。
青禾和两位王将军商量一下，决定由两位王将军在城头上收拾负隅顽抗之人，青禾亲自带人下去，进内城，跟着龙骑一起去抓陆季忠。
李无为在军师顾敬法的保护下从南门进了城，得知六殿下李无忧仍在皇宫里，便叫青禾立即带人攻进皇宫。青禾只得从命，放弃追杀陆季忠，转而去皇宫。
既然不是追击陆季忠，那么青禾便让龙家军里受伤的士卒留在城头，不再跟自己去拼命，她从顾敬法带来的太子手下里挑了四百八十名身强力壮的壮汉，本想多要些人手，奈何必须要留下些人保护太子殿下，青禾心里估摸着这么一点人，真打起来，都不够塞牙缝的，只能寄希望于六皇子身边没有任何护卫力量吧。顾敬法看出青禾的忧虑，提议由他替下青禾带队攻打皇宫。青禾当然不能让年逾五十的军师上阵杀敌，顾敬法老成持重，办事稳妥谨慎，有他在这协调，青禾才能放心去。
顾敬法从怀里摸出两个白面馒头，递给青禾。青禾心想军师倒是够细心知道自己一天没吃饭，接过来吃了，又喝饱了水，感觉到似乎缓过来不少，没那么疲惫。将近五百名军汉列队完毕，青禾接过士卒牵过来的马缰，刚要上马，顾敬法突然问道：“青禾，你见到阿戟了吗？”
青禾道：“没见到，他带人去追陆季忠了。”
“他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青禾心里咯噔一下，假装不解：“没有啊，怎么了？”
“今天阿戟从云梯攀进城到打开南门用了很久，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在磨蹭什么？”
这么一说，青禾心里也打起了鼓，这件事青禾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自然也无法给顾敬法一个答案，顾敬法只能带着疑惑与青禾暂作分别。
青禾骑着战马向前走，她的亲兵比如胭脂等人大都受伤随伍岳川一起撤下，身边只剩下脸上有两道疤的方老五，后面跟着五百步卒。
青禾一边走一边命五百士卒大喊：“跪地投降者不杀！跪地投降者不杀！”，失去斗志的守军丢下兵器跪在地上祈求活命，或者离得老远就落荒而逃，少数人仍在顽抗。青禾毫不迟疑对不肯放弃武器的守军举起刀，她骑在马上冷眼旁观着一面倒的屠戮，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不适。这是战场，心软会害死自己，青禾不再是一个人，她要为袍泽弟兄们的生命负责。
龙三爷曾说“慈不掌兵，善不为将”，龙三爷还在时青禾对这话不放在心上，龙三爷死后青禾尽全力做到了这一点。
这三天的春予攻防战，青禾学到的比过去三年都多。
她从穿越以来潜意识中对这个世界的疏离感到今天完全消失，战场让她觉得真实，她扛起肩上责任不再抱着游戏人间的心态，从此以后她会比谁都认真，因为她想活着，她不想死。
青禾一路走来遇到的大多数守军都是跪在地上簌簌发抖，任人宰割。一队一队骑兵在这些人身边跑过，遇到挡道的就挥刀。投降者太多，彭宫的人一时之间还没来得及归拢他们。青禾叫手下人把投降者绑在一起，留下三五人来看守，等待后续接手之人，自己则带着大部队赶往皇宫。
天色大暗，无星无月，青禾命人点起火把，通过内城门进入城中的主干道，五百人加快速度向皇宫冲去。胜利并没有完全属于自己一方，青禾心里很急。
龙家军人数远少于守军，龙骑只有三千人，守军绝不是毫无反击之力。冯长陵带龙骑从南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陆季忠怕死惜命带头逃走，这才使得数万守军溃散。守军打了三天三夜几乎没怎么休息，见到龙骑从南门进来就崩溃了，如果不趁机稳固战果，一旦让陆季忠缓过神来，胜负仍未可知。
所以这也是李无为命青禾立即去皇宫攻打六皇子的原因。
青禾没遇到大规模的抵抗，首先是方乾清和冯长陵带着龙骑把守军冲散，其次是彭宫一直在瓮城里收割不肯投降的守军的生命，有了这两队人马，春予城内的各个道路已被打通。偶然看到大队的不肯投降的人马在与龙家军厮杀，青禾为了尽快完成李无为交下来的任务没有去掺和，匆匆看了一眼就走。
离皇宫还有很远一段距离，青禾便瞧见了皇宫里最高的那座通明殿。殿顶的琉璃瓦在夜色中闪闪发光，照亮宫门外匆忙集结正准备逃走的一队人。
六皇子李无忧和春予府尹王全忠两个人站在队列最前方，六皇子穿着绣龙纹的金色皇服，王全忠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们身后是披盔戴甲的士兵，青禾粗略一看最少有九百人，盔甲齐全，队列整齐，前面十几个骑兵，后面是步卒，从衣着服饰来看应是皇宫禁卫。显然正要逃走，被青禾及时堵在了宫门口。
青禾手里只有不到五百人，且是太子手下不是龙家军，真打起来未必能如臂使指。
情况不乐观，青禾亦毫不退缩，对六皇子和王全忠没什么好废话的，当下策马扬鞭，扬起手中秋水剑高喝：“持弓！控弦！”
五百名壮汉从背上拿下弓箭，弯弓搭箭，准备射击。
青禾一拨马头，向后一退，露出第一排箭手，秋水剑下挥：“放！”无数羽箭立时射出，飞向禁卫军。
几乎同一时间，禁卫军在王全忠的命令下也射出箭矢。
两军对射一阵，双方互有损伤，李无为手下的射技略胜一筹，加上青禾的有效指挥，禁卫军在对射中吃了个暗亏。
王全忠看出禁卫军骑射比不过青禾一方，下令士卒向前冲。双方的距离快速接近，短兵相接。青禾第一个冲了过去，对准一个敌人的咽喉提剑就刺。毫无意外刺中，青禾拔剑，手腕一转，刺向下一个敌人。鲜血立时狂飙，在漆黑的夜幕里飘洒，血腥气四散而出。
五百壮汉见青禾一个女人如此英勇都吓了一跳，自然不能落后，纷纷不要命一般扑上前。方老五跟在青禾身侧保护她，将大多数攻向她的兵器先一步挡下。
黑夜里，皇宫前，展开了一场新一轮厮杀。
青禾原本以为自己缓过来了，当她加入战场，才知道还是高估了自己。身体的疲累感再一次袭来，让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挥剑杀人导致胸前刚包扎好的伤口裂开，血重新流了出来，黏腻地沾在身上。右臂用力过猛一阵阵小幅度抽搐，青禾再次用左手拿剑，她知道自己没劲了。可身边这些人不是龙家军，不能让太子手下看扁自己继而丢了龙家军的人，青禾不仅不敢表露出疲累，反而比谁都英勇无畏。
她就是累死，也不能抱怨一个字。
她宁愿就这么死在战场上，也不想比其他人差。
她时刻记得她是一个将军，记得身上的责任和义务。她之前在城头也以为撑不住，还不是熬过来了吗？人体潜能是无限的，青禾相信自己这一次也会挺过来。这是最后一战，抓住六皇子她就可以休息了。抱着这样的信念青禾咬紧牙关，不发一言，挺剑疾刺，愈战愈勇。
离青禾最近的方老五发现不对，他听见青禾的喘息又变得剧烈，黑夜里看不见青禾的脸色，他知道青禾此刻一定脸色苍白。方老五战斗经验丰富，他明白再这么下去青禾会杀脱力的，就算现在没事回去之后也会有麻烦，多少好手就是这么废的。方老五明知这个道理也毫无办法，难道此时劝青禾让开道路放六皇子走吗？还是跟青禾说你体力不如男人你先下去让我们来？这一堆大头兵连字都不识得几个又有谁能比青禾指挥能力强？
再说，青禾此时声望达到顶点，有她在，才能激励士气。就算方老五劝，青禾也不会听，方老五现在对青禾这个独特的女人有了清醒认识，他所能做的仅仅是尽可能替她抗下大部分攻击。
可惜青禾再怎么要强，人力终究有穷尽，五百战斗力远不如龙家军的太子手下到底无法阻挡训练有素的禁卫军。
王全忠在付出上百条生命代价后指挥精卒将青禾的方阵冲开了一个缺口，禁卫军还剩不到八百人，六皇子在八百人的重重保护下由这个缺口骑马向外冲。
青禾命令后队变前队，掉转头去阻挡禁卫军，五百壮汉的动作太慢，无法及时完成青禾下达的任务，一片慌乱中放跑了六皇子。时机稍纵即逝，六皇子一阵风般冲出包围圈，眼看着即将逃走。
青禾心里大急，从方老五手里接过弓箭，瞄准六皇子后背准备射击。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一阵琴声。
琴声急而不乱，缓而不断，初听哀怨异常，细品又在哀怨中带了一丝视死如归的豪迈。战场上居然会响起琴声，这太诡异了！这琴声是哪来的？
青禾不由得回头，向琴声传来之处望了一望。
于是青禾便见到漆黑的夜幕下，春予最高建筑通明殿的殿顶上，有一人在盘腿抚琴，他身后立着一个仆人，弯腰垂首，姿态恭谨。
抚琴之人一身金黄色皇服，贵气逼人，满头青丝在脑后挽一个发髻，金黄色蟠龙纹发带随风飘扬，体态纤瘦，衣袂飘飘。他低着头，天又黑，五官面容都看不清。
青禾第一眼看清的是抚琴人的那个仆人，那人竟是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牛钧！至于抚琴的人显然就是隐藏在春予城内一直没露头的血杀会首领四皇子李无欲。
李无欲出现了。
青禾眯起眼睛，心里忐忑。
这个疯子忽然现身是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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