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境:循环往复
湛蓝晴空,一望无际的深色海面,一条白色桅杆的大船在其中安静地航行着。甲板上立着七八个高矮不一的男人。
他们指间夹着香烟,斜靠船栏杆站了,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无边海水,一边朝着空中喷云吐雾。时而骂上几句荤话,再跟着同伙们一起哈哈大笑。
只是笑着笑着,他们的表情渐渐沮丧了,眼中露出极度的倦怠与疲惫之意。“什么时候才能到岸啊?”其中一个少年垂了头,叹着气道。
他们已经在海上漂了三月有余,却仍未有任何着岸迹象,漂泊,似乎要无止境地漂泊下去。
其他人也骂骂咧咧起来,诅咒这将人死死困住的恼人的大海。
只有最左侧那人与他们不一样。那人瘦高个子,神色间有淡淡的忧郁,他沉默着,并不参与他们的谈话,只是望着船驶离的方向怔怔出神,心事重重。
他的腰间挂着两把刀,左边是把银色短刀,长约一尺,右边是把黑色长刀,长约两尺。黑刀刀柄上系着一只失了颜色的同心结。他将同心结抓在掌心,轻轻摩挲着,似在轻拂恋人的面庞。
阳光倾洒,海鸟盘旋,一切安静又美好。
忽然,众人眼前一亮。那少年拍手跳起来,叫道:“绿色!是草原!是陆地!我们到岸啦。”
众人喜上眉梢。其中矮胖的一人指着那陆地,哈哈笑道:“我靠,老子从没觉得草有这么可爱过,恨不得亲上一口。”他屈肘捅了捅中间的一位白净男子,道,“船长,走吧。”
船长正要下命令,不料那不合群的忧郁男子忽然自沉默中开口,他转过身,盯着那远方陆地,微皱眉:“文,这草原有点奇怪……”
少年人蹦跳着跑来,踮起脚尖,装出老成模样,拍了拍忧郁男子的肩膀:“阿凌,你别担心啦。就算不是陆地,不过就是白欢喜一场,又有什么关系?”
被称为文的船长也放了心,猛抽一口烟,将烟头弹落踩在脚下,举手高声道:“大家准备,全速行驶。”
众人低喝一声,各就各位,操起船桨,卖力地划向前,不多时便满头大汗。
绿色越来越近,草原就在眼前,漂泊终于要到尽头。厌倦了,大家早就厌倦了这无边际的深蓝。
然而待船驶近了,近得可以看清那“草原”时,众人顿生失望之意。
矮胖男子将桨一撂,直挺挺躺倒,骂道:“我靠,不带这么玩人的。”
原来那大片大片的绿色,不是陆地中的草原,而是长满海藻的一片汪洋。远远看去,它跟草原无异。
少年也撒开船桨,摸一把额头汗水,四肢伸开,有气无力地趴上栏杆:“是海藻啊,竟然有这么多的海藻,还真白欢喜一场。”
海面风平浪静,阒寂无声。不知何时,连那只半路上一直跟着的海鸟也没了影踪。
其他人也相继撒了手,靠着栏杆歇息,任船随意飘行着。大家一时没话可说。
片刻,那个名为阿凌的忧郁男子打破了沉默,道:“谁在划船?”
矮胖男子翻了个白眼:“靠,前面又不是陆地,划什么划。”
少年垂着头,懒懒道:“反正不是我。”
众人此起彼伏地否认着。
“不是我。”
“我才懒得划。”
“谁这么多力气没处使?”
“做好事不留名啊。”
“我靠,划得还真快。”
……
文似有所悟,猛地翻身坐起,奔向船头。只见密密麻麻的绿已经攀满了船身,扯着船,无声而迅疾地把它带向漩涡般的海藻中央。
原本就白净的面皮瞬间惨白如纸,文嘶喊道:“转舵回航,快,是魔海!”
但是,已经来不及。
不知其数的绿色触手自船身,盘绕着爬入船中,密密麻麻,像是无数条绿蛇游弋而来,让人浑身生寒。
伏在栏杆上的少年反应不及,怔愣之间被海藻缠住了左臂。
矮胖男子翻身,一脚踢在少年屁股上,吼道:“退回来。”
少年疼痛,回神,忙不迭要回船中。然而那海藻缠得那样紧,以至于他无法抽出手臂。绿色的触手沿着他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
“砰”的一声,黑刀出鞘,刀锋所过之处,海藻尽被斩断。出手之人正是那落落不合群的忧郁者。
少年这才险险脱身,大口大口地喘息,摸着脖颈处的勒痕,后怕道:“凌哥哥,谢了。”
话音未落,听得他们背后一声惨叫。众人回头,只见一名船员被魔藻勒断了脖颈。尸身犹在紧抓着栏杆,保持着挣扎的姿势,而头颅却被缠入密密麻麻的绿色中。
众人一阵寒意,连腿脚都软了。
文一边向后退,一边猩红了眼睛吼道:“划出去!不然我们都得死!”
众人提了船桨,不料刚把桨放下去,那触手立刻顺着桨无声地攀援而上,缠向众人的胳臂。大家恐惧至极,忙弃了桨,退向甲板。
绿意铺天盖地而来,翻过栏杆,向船上的众人缓缓游来,一点点接近。
其中一人躲闪不及,被缠住了脚踝,他疯狂地踢打着,挣扎着想要甩掉那些触手。不料越挣扎,那藻缠得越紧,他脸白如纸,眼珠凸出,向同伴扑去:“救我,救我……”
同伴忙忙退向后,生怕被他连累。
就在他即将窒息身亡时,一柄黑刀凌空划过,将海藻尽皆斩断,凌一扫之前的忧郁,眼中闪出寒光,冲呆愣的众人吼道:“用武器。”
众人这才想起反抗,手忙脚乱地寻刀剑与一切可能的利器,挥舞着砍向游过来的似魔触手。求生欲望催出强大的力量,众人竟将那魔藻砍得退离甲板,退至栏杆处。
扫一眼目前状况,凌又道:“三人为组,两人砍海藻,一人划桨,驶离这片海域。”
惊惧之中,众人已无法思考,只是下意识地服从。
魔藻攀附船身,拉扯着向前,众人划桨,拼命地退向后。一场生死拔河,在阒寂的海面上演。
魔藻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海风轻吹,绿意随浪起伏,呈现出一种极度诡异的别致。
随着时间流逝,众人的体力迅速地消耗着,渐渐地落了下风。少年体力不支,一个趔趄竟翻进海中,坠往茫茫魔藻间。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
千钧一发之刻,凌身形拔地而起,凌空踏步飞身追去,提了他的后领,将他猛地甩回船中。
魔藻摇曳着,轻舞着,沐着微起的海风,像昂头吐着毒信的蛇。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冷汗涔涔而下,文命道:“三人为组,一人砍海藻,两人划桨。”
凌这时堪堪落至船上,闻言怒道:“一人怎么护得了两人?”
文也红了眼,嘶哑道:“划桨的人太少了,力道不够,根本划不出去。要么有人死,要么大家全死!”
众人一时沉默了。因为,谁都不想死。
眼见船又被缓缓拖回海藻间,那矮胖男子将上衣一脱,表情凶狠,执了船桨不要命地划开:“我先来。”
绿色触手顺着船桨,攀上他的手腕。他却犹如未知,只是一下一下地划着船,用尽所有力气。
少年眼眶湿润了,挣扎着爬起,随后拿了块木板当船桨,冲到另一边:“我也来。”
盎然绿意缠上他们的手腕,他们的臂膀,他们的脖颈,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绿藻摇摆着,摇曳着,开出朵朵妖冶的红花。
凌咬牙,左右持刀,手腕翻转,刀光如织,将攀援而上的绿藻削得粉碎。他所能做的只有似乎只有这个了,尽所有力量来减少牺牲。
以寥寥十数人之力对抗望不见尽头的庞大的魔藻群。
没有一个人再说话。刀砍声,划桨声,低低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在如死般寂静的海面上回响着。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去,鲜血在甲板上蔓延,流入舱中。船内被染作一片殷红,与船外的绿意对比格外鲜明,宛若生与死。
渐渐地,船越退越慢,人越来越少。
回刀入鞘,凌摩挲着刀柄上的同心结,终于,那双一直握刀的手也握住了船桨,他沉默地划船,汗水自额际滑下,缓缓向下滴入海中。而绿意则疯狂地招摇,一路向上攀来。
手腕,胳臂,肩头,脖颈……密密麻麻的绿,像是让人无处可逃的落网。
喉头滚动,面上的表情被绿意遮掩。凌几不可闻地叹道:神域之途,到此为止了吗?
窒息,极度窒息,喉咙犹如被紧紧扼住,半点喘息不得。
“啊——”床上人一声惊呼,猛地坐起,眼珠向外凸出,脸憋得通红,额际冷汗涔涔而下。她抚着脖颈,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良久,她才稍稍平复,透过雕花窗户,怔怔地望着外面。窗外,阳光正盛,明媚灿烂,林木正盛,郁郁葱葱。
原来那只是午休间的一场梦。
她起身,倒了盆水,弯下腰将面部尽皆浸在水中,试图找回更多的清醒。梦,又是这个梦。她有多少次从这梦中惊醒,恐怕早已数不清。
日头缓移,阳光从窗户透射而入,落在她小而窄的脊背上。她年约十四五岁,身着简洁利落的天青色衣裙,戴黑色护腕,腰间挂着一只同心结,与梦中那只极为相似,只是多了许多修补之处,大大破坏了美观。
“风临,我知道你在。为师有事找你,速来。”一道低沉的男子声音自外远远传来,打破了她的沉思。
被称作风临的少女将头自水盆中抬起,三两下抹掉水渍,却是哼了一声,冲声音传来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嘟囔道:“我才不去呢。肯定又是教训我。”说着,她拎起床头的一本书,弯了腰,自后门偷溜出去。
阳光闪烁,打在她手中的那本书上,封面上有端正的文字隐约显现——神域异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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