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春天到了,放个纸鸢
第二日，晴好，天老爷难得的万里无云，露出碧蓝一片，李燃最喜欢这样的天气，暖暖的整个人的筋骨似乎都舒展开了。
想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样的天气的呢，李燃想那一定是亲眼看着父亲被斩首的那一天。那天，天气极寒，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北风凛冽，吹得人直打晃。她第一次没有躲在母亲的身后，纵使她极力想用手掌蒙住她的眼睛，她还是扒开了母亲的手，亲眼见证了父亲的鲜血。
大红色喷了一地。
也就是从那时候她体会到了侵入骨髓的冷，像是掉入了冰窖里，冷得人站不住脚步，迈不开腿，上下牙齿打颤，而母亲的手同样如此。李燃闭上眼，纵使隔了这么久，那样的感觉还是会随时随地包裹着她，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身上的那些伤痛。
“七妹妹！”
游走的思绪猛的被拉回，心底涩涩的如潮水退潮般迅速退下，露出清爽的河床。李燃睁开眼睛，李燚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身前，李燃嫣然一笑，道：“大哥哥早！”
纵使命运伤她，可是这些与他又有何干系，伤口自己舔舐就好，没有必要拉着身边的人一起疼痛。
“别动！”李燚抬手，将一顶白色轻纱帷帽在她头顶端端正正戴好，而后又左右端详两下，又不放心的问了问：“觉不觉着太紧了？额头处还疼不疼？”
“哥哥若是再这样紧张七妹妹，不要说是李彦李柳她们，就是我也是要吃醋的！”李芯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提着数米长的纸鸢，笑嘻嘻的说道。
“哎呦我的好姑娘，这纸鸢上有没有竹刺，你就这般用手提着，倘若让大娘子看到了，岂不是又要怪我们偷懒了！”李芯的贴身侍女急冲冲的从屋子里赶出来说道。
“母亲这两日的心思全在筹备宴请上面呢，这会子没工夫管我们，你看大哥哥不也偷起懒来了吗？”李芯不以为意道。
“大公子才没有偷懒呢！听大公子房里的青娟姑娘说，寅正时分大公子便起床读书了，准点儿卯正时分出去练的武，现在是巳初，二姑娘和七姑娘刚刚洗漱完毕，大公子已经做完许多事情了！”侍女道。
“啊？”李燃和李芯纷纷咋舌，不过对于这样的事情李芯很快就习惯了，只李燃愣愣的，心底带着点愧疚，若不是要带她出去透透气，难得的荀休，李燚应该是能多休息一会儿的吧。这么想着小心思便又悠悠转转的绕了好几个圈子，身随心动，脚步微挪，站到了他身侧，幸好有轻纱罩着，外人看不出她脸上婉转的神情。
李燚看着逐渐往他身边靠近的人，身子微微一怔。
春风微拂，莺飞草长，李府院外不远处便是一大块果树林子，远远看去绿的、粉的，格外的赏心悦目。
李芯在前面奔跑着，将手里的纸鸢抖得哗哗作响，好不容易将它送上了天空，还没嘚瑟两下，蜻蜓图案的纸鸢便化作了没头的苍蝇，直接耷拉着脑袋摔了下来。
“哎呀，讨厌！今天的纸鸢不好！”李芯恨恨的跺了跺脚，气得将纸鸢直接扔到地上，腮帮子鼓鼓的，很是搞笑。
“到底是纸鸢不好还是人不好？”李燚难得的开起玩笑来，而后将手里的纸鸢递给李燃，“七妹妹这个可喜欢？”
“蝴蝶？”李燃有些意外的从他手中接过来，色彩鲜艳的蝴蝶图案栩栩如生，她无法想象李燚这样一个不苟言笑的公子哥儿站在一排纸鸢前挑选花型的情景，左右看了看他手中的另外一只蝴蝶纸鸢更是纳闷，“大哥哥没选雄鹰或者是大雕？”
“蝴蝶好，陪妹妹的一起飞，雄鹰大雕飞太高了，七妹妹若是嫉妒哭鼻子怎么办？”李燚不以为意道，整理好了牵绳，看了看风向，便提着牵绳向前跑了过去。
不远处一直守卫在一旁的高野不开心的翻了翻白眼，蝴蝶图案是自家公子挑的不错，但真实的情景是，高冷的公子哥儿远远的立在一旁，他这个傻愣愣的大高个儿硬是从一众小女孩子中挤到了卖纸鸢的小贩面前，从无数记恨的目光中提走了两只花蝴蝶。
李燚的纸鸢越飞越高，引得周围小侍女们一阵阵羡慕和喜欢。李燃头上有伤，不能大动，只目光追随着少年红色的身影飘动。这样子活泼的李燚似乎自带着无数的光芒，风吹着他的衣角，红衣飘飘。草抚着他轻快的脚步，跳跃而明朗。
阳光少年，如春雨般无声的落入了心田！
“七妹妹，来！”
李燃听到李燚叫她的声音，面色躲在帷帽下迅速潮红，又很快消退，双手提裙，小心翼翼的向他走去。李燚站得离她不远，待她走近才发现两人中间却隔了一个小水渠，个子高的人一脚便能跨过去了，只是她穿着长裙，想要过去便有些费劲。
“来，我拉你过来！”李燚见她犹豫不前，一眼便瞧出了她的迟疑，隔着小水渠伸手便要来牵她。
他的手很白，指甲饱满，十指细长，节骨分明。
李燃微微打了个愣。
“没关系，有我在，不用害怕，大哥哥保管你不会掉下去！”李燚的身子又往水渠边靠了靠。
“嗯！”李燃伸出手，他的手心带了点汗，有点湿糯。只觉着他胳膊稍稍一提劲儿，她便稳稳当当的落到了水渠的另一边。
“大哥哥我也来啦！”李芯的声音。
“小心！”李燚道。
“啊！”
李燚话音未落，李芯一脚早已经踏空，结结实实的落进了水渠里，摔了个猝不及防，整个人懵懵的抬起头，惨兮兮道：“大哥哥你偏心！”
“我何时偏心了？这么大了，莽撞的习惯还是没能改掉！”李燚弯腰从水渠中将她拉起，而后贴心的帮她拍去身上的泥，“幸而水渠里还没有水，要不然今儿要活捉一只落汤鸡！”
“哥哥！”李芯又羞又急道，再不理他，一把拽过自己手中的纸鸢，“一会儿我定要将你们俩比下去！”
经过这一闹，草地上的气氛更加活跃了起来，李芯重新将纸鸢放飞了上去，李燚的花蝴蝶同样飞到了高空。
“七妹妹，你开心了吗？”李燚拉扯着牵绳，一边看天，一边又时不时的看着李燃道。
“嗯！”快乐向来会传染，李燃的心思也跟着止不住的上扬。
碧蓝蓝的天空只偶尔飘过几片云朵，风拂大地，草儿在长，花儿在笑，柳树枝儿在飘摇。
万物生长！
“哎呀！”李燃惊呼一声，绯红爬上面庞，天空中她和大哥哥李燚的纸鸢交缠到一起了，一时间难舍难分，她越是想用劲将它分开，两只纸鸢却是越缠越紧，像极了一对耳鬓厮磨的恋人。
“大哥哥，这怎么办？”李燃转身，正对上李燚带笑的眼眸，没有一丝丝烦恼和慌乱，与她相反，淡定而享受的看着这一切。
“七妹妹，你相信大哥哥会一直守护你的吗？”李燚问道，眸光炽热，亦如桃树林子里盛开的灼灼桃花。
李燃愣在原地，他以真诚相对，她竟不敢相接。
身边李芯欢快而无忧无虑的笑声回荡在暖阳里，一切都是春天最美好的模样。
“大哥哥以后会有嫂嫂，还会有一大帮懂事听话的小孩子，大哥哥还会支撑起整个李府，成为所有人的顶梁柱。有那么多的人需要大哥哥去守护，大哥哥会很累的。我会好好照顾好自己，不给大哥哥添乱！”李燃绞尽脑汁，竭尽全力，假意全身心关注在自己手里的牵绳上，只不敢再正视他的目光。
李燚心沉，伸手，用劲一拽，手里的牵绳随之断裂，脱离了控制的纸鸢借着风力，越飘越远，最终从纠缠中脱身出来。
“大哥哥你？”李燃微急。
“烦恼多了就丢掉一点！你看这样子七妹妹你手上的纸鸢不就可以飞得更高了吗？”李燚坦然道。
李燚的纸鸢在空中越飞越高，最终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里，李芯的纸鸢又掉在了地上，空中只剩下了她的那只。
孤零零的。
李燃默默的看着，突然很怀恋起和他的交缠在一起的那短暂的一会会儿，心里蓦的还是感伤。
“大哥哥，府里都说下个月我们就要启程北上了是不是？”
“是啊，父亲正当年，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过几天府里大宴后便会开始准备了！”李燚又恢复了一往的平静如水，“七妹妹有心事？”
她的心不在焉他全看在了眼底。
“我会想办法去一趟宋府，并在临走前出一趟城，西山的桃花儿开得正艳，七妹妹可愿意一同前往？”李燚看着不远处欢快的李芯，漫不经心道。
果树林旁的小河边，不知哪个顽皮的小孩投掷了一颗小石子儿。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哥哥......”心底的感动排山倒海，眼眶湿润。
所有的事情还没开口，原来他已经都知道了！
李燃定定的看着他，眼睛扑眨两下，眼角的泪珠子最终从眼底滑落，连说话的声音都止不住带了点颤抖。
“府中后院儿有一棵桂花树，就在堂屋正前面，母亲极爱桂花儿的香味，所以父亲便移植了一棵过来，官府抄家的那天事情太突然了，母亲恐我以后孤零，便藏了自己随身戴的几件首饰在树下，也不知有没有被人盗走。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念想......”
宋府已经被官府锁封，曾经门庭若市的宅院外除了从院墙边探出枝头的树枝儿外，处处都是颓败的景象。
李燚沉默半晌。
“算了，大哥哥别去！”李燃紧咬嘴皮子，心里既忐忑，又担心自己要求的太多，甚至有些后悔将这不近人情的请求说了出来。宋府现在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冒了风险进去，倘若被人撞见，整个李府势必会受到牵连。
“七妹妹心底还有多少心事是我不知道的？”李燚抬眼看天，默默说道。
她的迟疑与在他面前时的小心翼翼，无不牵扯着他的神经。与李芯的天真烂漫不同，他明白他这七妹妹纵是表面上喜笑颜开，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可谁又能看到她恭顺外衣下最深的渴望。
“大哥哥！”他不显山不露水的心疼她感觉到了，“你的鞋帮子上都是泥，别动！”
李燃弯下腰，一点点替他擦拭干净，李燚咬紧了嘴唇，满胸腔的悲伤无处可诉，他想极尽所能的宠他这个妹妹，将她心底所有的伤痛抚平，可她这只笨笨的小白兔啊，太老实了，老实到不敢承受他的好意。就如现在，她帮他擦鞋，以此才会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
这个小笨蛋啊！
难道这世间就不可以有一个人，真心实意，不求回报，只图她真心一笑的吗？
“七妹妹，前儿我新学了一个词，叫来日方长！”
李燃擦鞋的手不由得一钝，这是绵绵长的承诺吗？
“大哥哥博学多才，以后一定会金榜题名的！”装作全然不懂，左顾而言他。
“纸鸢不放了，我们回去！”李燚心底莫名来了点火气，猛的将脚收回，负气不管不顾往前走去。
“大哥哥！”李燃直起腰，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恼了他。
“回去！”李燚气冲冲走了几步，又忙不迭的转过身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帕子狠狠的扔到地上，而后拉着她的衣袖一路往回走，李燃小跑着跟着他，待跨过了刚刚的那道小水渠，李燚又一把甩开她，这次是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燃一脸懵！
一路无话。
刚到府里，李燚便偷偷的拉住高野，“七姑娘是什么表情？有没有一丁点懊悔？”
高野想笑，但为了配合他少有的苦大仇深，他还是非常认真而慎重的想了想，“七姑娘好得很，和二姑娘有说有笑的，二位姑娘好像还讨论了下大公子！”
李燚眉心微微一喜，这个口是心非的小骗子总算是还有点良心，还会想起他，于是佯怒道：“她们都说我什么了？”
“这话不能随便乱说。”高野故弄玄虚。
“说，到底说我什么了？”李燚知道他又在故意卖关子，一抬手狠狠的掐了他肥嘟嘟的肚子一把。
“二姑娘在笑话七姑娘帮你擦鞋的事情！”高野故作正经道。
“她自己不知道帮我做事情，怎么七妹妹比她懂事还不行吗？”李燚闷闷不乐，又忍不住掐了一把高野的肚子。
高野吃痛的躲开，“不兴这么嘲笑我肚子的啊！”
李燚并不理他，继续追问道：“那七妹妹怎么说的？”
“七姑娘倒没有说什么，只是二姑娘将先前公子练剑时无意中踩到臭狗屎的事情抖露了出来，两人说笑了好一会儿！”高野特淡定的将听到的话又描述了一遍。
李燚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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