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静话春夜喜雨时
“哎呦,燃姑娘!”李燃身影出现在门边,茗生脚底打了个弯,笑嘻嘻,贼眉鼠眼的向苏慕白抛了个媚眼,而后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明明是千盼万盼,可她来时,他的心还是止不住突突地跳了两下,不自在地将身上的被子理了理,极力表现出镇定来。自打她进来的那一刻起,身上的伤也不痛了,全身心里都只有她一个。
“你好点儿了吗?”她在他床榻前隔着两步远的距离站定。
“好多了,一丁点都不疼,过几天就能正常下去走路了!”苏慕白盯着她看了一眼,而后迅速将目光收回,指着一边不远处的小杌子道:“燃妹妹坐一会儿,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回来!”
李燃见他,只觉比出征前更清瘦了许多,眼窝深陷,颧骨凸起,嘴唇苍白,整个人都瘦成了皮包骨头,再看不出年轻人身上的朝气蓬勃。
心莫名就酸了。
“你都这样了,还给我带东西!”嗔怪一句,脚步不自觉往前挪了挪,离他更近一点。
“别过来,小心过了病气!”见她靠近,他立马伸出手来制止她。
她立住脚步,一眼便看到了他眼底的慌张与隐隐藏着的拒绝。
他是这样一个骄傲的人!
他好时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东西拱手送到她面前。可是当他觉着自己不好了的时候,他只会默默地陪伴,不再打扰。
她的心悄无声息地抽搐了两下,而后笑道:“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在柜子里!”他抬手指了指黄花梨木柜,目光切切。
李燃转过身,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欢快的蹦过去,一把将柜门打开。
“柜子里有个木盒,你将盒子打开!”苏慕白连咳了几声。
她不放心转过身看他一眼,正对上他灼灼的目光,虽是嘴角带着血迹,但仍旧强撑着指着木盒对她说,“打开看看!”
她转过身,心底涩涩地,恨不得他立马好起来。她眨了眨眼睛,将眼角的泪珠子逼回,而后将木盒打开,一身通体雪白的白狐大氅展现在眼前。
毛质软软的,摸上去柔和温暖。
“你以前说每逢冬季便会手脚冰凉,又常常怕冷,得了这上好的皮毛后,我便找人紧赶慢赶的赶制了出来,想着你……来看我的时候,可以送给你!”
语气停顿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宛若被人牵扯着一般的疼痛到了极点。
“做得有点偏大,我想着,做大一点,再过个两三年你还能穿!”
话语凝涩在嗓子底,眸光暗淡下去,那句自私的“多穿几年便能多记着我一点”终究没能说得出口。
“慕白哥哥你真好!”李燃将大氅披到身上,雀跃着在他眼前转了两圈,欢喜的看向他,“是不是很好看?”
纯白色的毛领子更衬得女孩子的脸白皙娇美,衣摆转动间仿若一朵盛开的白玉兰。他深吸一口气,嘴角荡起满意的笑容。
“胜过仙子!”苏慕白道,“我送了这件给你,往后李燚便不好意思再送你比这个差的礼物了,我将你的胃口养刁钻了,他要是不对你好,你就将它拿出来,告诉他老实点,你身后还有我这个哥哥罩着呢!”
李燃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小心翼翼折叠好,他话里的每一个字她都听明白了。
他是这样好的一个人,他会去争,也会成人之美!
“好哥哥!”垂眸有泪,抬眼含笑。
指甲盖儿戳破了手心,嘴角却是笑意盈盈,干脆利落的应答一句,“哎!”
“说了好久的话了,该休息了!”殷常青从外面走进来,看见李燃,略略错愕,浅浅一笑道,“慕白公子的伤不宜劳累。”
李燃点点头,又对苏慕白说了两句,而后走了出来。她刚刚跨出去,屋内便传来好一阵咳嗽,似乎还有呕吐之声。
眼角湿润,定定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咳嗽声小了,她这才走开,只是觉着脚底似有千金般沉重。有些情谊,注定了要被辜负,而如何回报,她想来日方长,她总会有机会助他安好的!
屋内,苏慕白懒懒的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嗓子里很腥,嘴角带血,连呼吸都觉着拉扯着般的疼痛。
殷常青拧干了帕子替他将嘴角的血迹擦去,抬眼直对上他紧蹙的眉头,最终目光落在他手心里一排清晰的指甲印记上,已经不复刚刚等她来时的欢喜。
她默默地瞅一眼,将帕子搁到一边,双手扶过他的两肩,柔声道:“躺下吧,我找茗生来给你将身下擦一擦。”
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殷常青看着他眼皮子下滚动的眼珠子,还有他轻轻吞咽的喉结,再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来。
外面依旧是晴好天气,光影明暗清晰,屋外晴空万里,屋内寒风瑟瑟。
黑夜静悄悄。
殷常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将《神农本草经》里的一些小细节来来回回想起好几遍,只听得外面风声渐起,不一时又响起了阵阵雷声。
她心里想着苏慕白的睡眠近期尤其不好,虽看着每天都是躺着静养的,可眼底的乌青却毫不客气的出卖了他。
她其实是懂他的,一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好儿郎从山崖边滚落,腿脚失去知觉,暂时丧失了行走能力,恢复期漫漫长,先只能靠着轮椅和床榻过日子,无论是搁在谁身上都是受不了的。
英雄有恨,壮志难酬!
且白日里的情形她也看到了,男女情爱她不是不懂,苏慕白的心思很好猜,只是他太温敦了,他心底有着着李燃,也心知她对他无半分男女情爱之意,放在他身体康健的时候,他都不会去争一争,抢一抢,现如今便真的只会永远放手了。
这个傻子啊!
春雨终于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她终究不放心的起身披衣下床,一把将门打开,带着点倒春寒的冷风直接灌进衣袍,她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廊下茗生合衣抱膝蜷缩在门边,正没心没肺的睡得很香,风雨都没能将他吵醒,她无奈地笑笑,转身又从屋内再给他找了条厚实一点的毯子盖到他身上,这才独自推开门进了苏慕白的屋子。
微弱的烛光因为风吹跳动了两下,在墙面上晃动着纤细的身影。浅灰色的床幔随风飘动,屋内静悄悄的,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有点冷,她哈了哈手,而后将床幔打开想要看看他睡得踏不踏实,可一打开,却正对上了他明亮的眼眸,冷冷地,宛若冰天雪地里的千年寒冰,还有深雪积压下的孤单与无助。
与平日里温和的他,判若两人!
“这深更半夜的不睡觉,怎么坐起来了?”她微微一怔,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看着他道。
“一天有多少个时辰?”他目光迷离的看向她问道。
“十二个!”
她心里明白他的苦闷,只假意不懂淡淡回道,而后走近想要扶着他躺下,却被他手指着床沿让她坐下。
“说一会儿话!一会儿就好,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总归是死不了的,无非就是多折磨点人罢了!难为你这么辛苦的陪我!”苏慕白缓缓道,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叹息声融化在静默的深夜里,落在人耳边便全是凄凉。
殷常青愣了愣,面色平静的挨着床边坐下来,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心却柔和成了三四月里最和煦的春风。
“你不要急,你要信我!”殷常青道。
“我每一天都在守着时间过日子,早晨看太阳升起,傍晚看太阳落下,而后就是这漫长的深夜。十二个时辰,全是在这张床上度过,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走,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很窝囊?”他将身子靠到床梆子上,目光空洞。
殷常青静静地看他一眼,沉默片刻,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微微一僵,不明缘由地看着她。
“真没看出来,你竟还有伤春悲秋的潜质!”殷常青说罢,双手抱了抱自己,刚刚出来的时候只披了一件单衣,此刻冷得很。
苏慕白瞧她一眼,带着几分愧赧道:“这深更半夜的还劳烦你,是我不对。罢了,你先回去休息,不用担心,我无事!”
殷常青睨他一眼,从他身侧拉过另外一条被子,而后自己脱了鞋袜,用被子裹着自己,离他远远的靠着床榻的另一侧床沿边坐稳,又笑着看向他道:“这样介意吗?”
苏慕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这一连贯的动作,有些出乎意料,又有些震惊,他从未见过女子如此洒脱过。
“不介意!”他摇了摇头。
殷常青坐稳,双手托腮,仔仔细细的盯着他,直盯得他不好意思再呈卖呆状,只面无表情的问她:“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她缩了缩身子,在被褥下双手抱膝,脑袋搁到膝盖上,“因为征战,春闱你并未能赶上,为什么不参加科考呢?大丈夫报国,可以文,可以武,弃武投文的不在少数,为何你不可?整日垂头丧气,哪里还有半点武人的血性?”
静夜里苏慕白看她一眼,女孩子目光炯炯,他被她说得心头一震。
“你问我,你什么时候能站起来?”殷常青继续道,“我告诉你站肯定是能站得起来的!但驰骋沙场不可能!但你就要为此堕落了吗?我又告诉你不能够!”
苏慕白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的神情。他自幼习武,生平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快意沙场。
她瞧见他眉间的痛楚,微微有些心疼,脸色稍稍变柔和,“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你不是一个人,苏将军老来得子,惟有你好,整个府里才能好起来!你是苏府的天,他们需要你!”
苏慕白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相对,有真诚、信任、还有支持。
“相信我,我们一起好起来!”
女孩子眸光似灿烂星河,璀璨而浓烈,带着强有劲的坚韧,与她小小的身子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他这才知是自己小看了她!
他在她目光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屋中蜡烛跳动两下,灯花燃落,璀璨而喜庆。
屋外守在门边的茗生从睡梦中笑醒,听着屋内高高低低的谈话声,瞧着自己身上粉红色小花毛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而后又靠着门框懒懒地伸了伸腰身,再无睡意。
春夜喜雨,润物无声,万物复苏后,便是炎炎的夏日要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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