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骤雨初歇
梧桐院的树叶长了落,落了长,知命不惧,已是百炼成钢。
自打青娟闹过之后,再没有媒婆子来李府给李燚说亲了。蒋氏在心底暗暗生着闷气,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败在青娟这个不要脸面的死丫头手上。
她默默地骂着自己,怎么连个丫头都没管制住,虽然打发了她几个,但是李燚却因为这事儿更不来她的安心堂了。她在心底踌躇,万一他真的因为那些他身体不中用的闲言碎语娶不到亲,那她的罪过可不就大了吗?
她有点点怵李燚了,故而想着放出点甜头来拉拢拉拢他,所以对李燃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让她一起学着管家算账。同时又时不时地再旁敲侧击抱怨两句,李燚又好久不来见她了,语气里处处透着讨好。
李燃岂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每每从安心堂回去后,便会算着他从宫中回来的时间再绕到梧桐院儿与他说上两句,传递一下蒋氏的思念。
李燚听了嘴角上扬,总是回复:“不急!”
婚姻大事儿有时也是场持久战,剩者为王,到最后大都是父母双亲输的。
这厢他吊着她!
那厢蒋氏就急了!连着好多天见不到儿子,嘴角都急出了火气,冒了好几个小泡泡。
朱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又命了李光正去西山大营练兵。这日李光正从兵营回来,见蒋氏嘴角水泡,心思不由得就想歪了,默默偷笑,想是夫妻二人半月未见上火了呢?
于是天刚擦黑,便拉着她钻进了屋中。彼时蒋氏还想着和他说说李燚婚事的,待折腾半宿,已是腰膝酸软,哪里还说得了。
这里蒋氏在与李光正做着肢体交流,一室旖旎。可凤栖小榭却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李燚从宫中回到李府,一脚便踏进了凤栖小榭,眼瞅着李燃端坐在书桌前画画儿,便蹑手蹑脚的凑了过去。
专心画画儿的人抿嘴一笑,偷偷乐在心底,假意不知他的到来,在淡黄色宣纸上勾勒出了一只简线条的小猪。
他见她如今出落得愈发窈窕,又跟着蒋氏学了近一个月的管家,行事做派愈加稳重得体。本以为她会画些婉约的山水画儿,亦或是花花草草,鱼虫飞鸟的,没承想竟然是头笨重的猪仔,且猪仔的一边还提了“燚哥儿”三个字。
心态立马就崩了!
“我不要!”他似孩童般低声抗议,从她手中将画儿抢过来。
“哎,不可以!”她转身意欲夺回,可忘了手中的细尖毛笔,笔尖从他脸角滑过,立马有了一条粗长的黑印子。
李燚心觉好笑,故而借势装作满脸闷闷不乐的模样在梨木椅上坐下,可眼神却不停地偷偷打量着她的反应。
李燃见惯了他严肃正经的模样,乍一瞧他如此滑稽,止不住地笑出了声来,乐得前仰后翻。
“没心肝儿的,我都丑成这样子了,也不知道来帮我擦擦!”他见她笑,自己心情也愉悦,于是又加了点猛力,硬生生摆出了一副受气包委屈兮兮的模样。
“这就来!”李燃笑着将自己的帕子抽出来,半蹲着给他擦墨汁儿。
李燚只觉鼻尖儿萦绕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淡淡清香,一天的忙碌和困倦立马消失得烟消云散。她的脸靠得很近,眉毛细长,眼睫毛偶尔眨两下,仿若花蝴蝶扇动的翅膀。脸蛋儿很白,比那每日早晨吃的鸡蛋白子还要细嫩,专心致致的帮他擦着,他甚至都可以从她的眼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可不就是她中有他,他中也有她!
这么一想,心神免不了就荡漾了,心底的馋虫被勾起,略略抬手勾了勾她衣襟。
李燃猝不及防,看似主动,实则被动的亲了下来!
眼睛扑眨,这样也行?
连忙躲开,他脸上的墨迹还没有擦干净,又糊了她一脸。
“坏家伙!”她轻啐他一声,将夺到手里的画儿重新扔到他胸前。
他心满意足的哈哈大笑。
李燃瞪他一眼,他这人看着温润如玉的,其实最是棱角分明的一个人。
人前彬彬有礼,人后却洒脱无比。
“姑娘这是笑什么呢?这么开心!”丫鬟端了夜宵送来,见着屋门大开着,一脚踏了进来,只一眼便瞧见了她二人脸上的墨汁儿。
一样的地方,明显的被蹭开的痕迹,小丫鬟纵是不懂事儿,也能揣摩得出来是什么个情景了,脸色一下子就红了,着急忙慌的扔下手里的餐盘扭头就跑。
“新来的?”李燚瞧着这她这般不稳重,也不怒反倒是觉着微微有点好笑,“有点儿你十一二岁时的影子。”
她瞪他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今儿丢人丢大发了!”
李燚起身从她手中将帕子接过来,俯身一点点帮她擦拭着墨迹,见她白皙细腻的脸蛋着实可人,又忍不住掐了掐,这才心满意足地给自己擦脸来。
她瞧着他打趣自己十分来劲,心底暗道,这个坏人!于是眼疾手快一把将帕子夺了下来,而后双手叉腰,故意摆出一副凶悍模样。
“你这个坏人,还没嫁你便被你如此欺负,以后谁知道嫁给你会是什么情景?你今儿必须给我写个保证书,要不然我就不嫁你!”
李燚挑眉瞧她,只觉她目光似盈盈水波,樱桃红的薄嘴唇上下翻合,心中觉着好笑。于是提笔,遒劲有力的字迹落于宣纸上,敛去了所有的浮躁与玩笑,落下的全是掷地有声的承诺。
保证所有的俸禄都给大娘子用!
保证所有的娃娃都与大娘子生!
保证大娘子说往东,绝不往西走!
保证与大娘子岁月共有,同话白头!
李燃承认,她被感动到了,鼻间有些发酸,嗓子有点涩,明明想要再逗逗他的,结果一说出来却变成了更娇滴滴的,“谁要做你的大娘子,别自作多情了!”
李燚睨她一眼,嘴角带笑,刚说了句,“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小骗子!”,便听到外面高野急匆匆的脚步声。
高野不是不淡定的人,但今儿的脚步声却有些急促。李燚微微蹙了蹙眉,看向来人。
“贤王派人送来消息,他刚刚进宫,请公子多做准备!”高野道。
原本脸上带笑的人渐渐冷了脸下来,伸手揉搓了下她的脸,柔声道:“我去去就来!”
李燃回馈他一个甜美的笑容,目送他离开,心却怦怦狂跳。对于朝堂之事,她多多少少听他说过两句,朱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子嗣虽多,但接连着三皇子战场出事,四皇子、五皇子谋权篡位,储君之位一直未定。
现下最受人瞩目的便是六、七皇子,当然还有八皇子朱贤。而这朱贤的两位哥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两人早就抱成一团,对朱贤虎视眈眈了!
朱贤这么晚急着进宫,莫非……她的心突突地,再提不了笔。
黑夜静悄悄,夜空中乌云密布。
李燚翻身上马,对高野道:“怕是要变天了!”
“去西山大营?”高野问道。
李燚从怀中将早前朱帝托付给他的虎符掏出看了看,又对他交代了一番,二人分头行动,他独自一人带着虎符直奔兵营而去。
没多久,沉重的丧钟声震动了整个沉睡中的京城,李光正从床上惊醒,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直接对着皇宫的方向跪下去,痛哭流涕,“陛下……亲家……”
彼时李燃也还没睡着,听见丧钟心内更是惶惶不安,朱帝崩了,她想问的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这样走了!
凄凉感从心中涌出,她起身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几滴雨珠子落下来,有些凉,却没有想象中的无奈和绝望。
她忧心着李燚的安危,又猛然想起李芯和朱贤来,此刻她们是连在一起的,若是朱贤继位,李芯便将母仪天下,她紧抿了抿嘴唇,默默祈祷。
因为是在深夜,万籁俱寂,有一丁点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子时刚过没多久,院外便传来一阵阵马蹄奔跑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外面远远的出现了点火光。
院子里的人早就被吓醒了,很快院子各处便亮了起来,安心堂内聚满了人。李光正双手披到身后不停地老天,蒋氏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将手里朱贤送她的念珠来回拨弄。
邵锦瑟强撑着精神靠在椅子上,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兄妹几个也在此时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大家都明白此时的处境,这才发现一家的祸福全系在了李燚和朱贤的身上。
“若是燚哥儿这次安然无恙的回来,他要什么我都给他!他可是咱们家的大功臣!”蒋氏手心里全是汗,这样的煎熬搅和得她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不安。
“当真?”李远闻言,适时插上一句。
“当然!”蒋氏轻啐一句,她到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女人活到这个岁数,相公已经成了附属品,儿子才是她的天。
“那就太好了!”李远双手一拍,“燚哥哥要七妹妹,全府皆知,母亲这是同意了!哎呀,就说母亲不会这么心狠的嘛!母亲果然是全天下最通情达理的母亲,世人难及啊!”
这高帽子戴的,蒋氏全蒙!忙问自己,刚刚在哪里神游的?刚刚又都说了啥?
李远见准了时机,又拉着一边的李渊道:“三哥哥,你说是不是?父亲和母亲是最同情达理的了,大哥哥在前面为了一家子搏命,我们怎么能不顺大哥哥的心,是不是?”
李渊虽平日里不服李燚,但于真心,他又不得不承认他一个能文能武的哥哥确实厉害。于是眉心舒展,挣脱他的拉扯,看了看外面越来越红的天道:“母亲曾说过,女子一言,同样也是驷马难追的,放心!”
蒋氏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底吐不出来了,胸闷心塞,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啊!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好意思当着所有小辈出尔反尔?只得气郁的坐在大堂椅子上默默惦记着时间,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就忍不住问一声,“几更天了?”
李光正也心烦气躁,不停地抬眼看天,只听得外面打杀声从小变大,再由大变小,头上的汗水也止不住地一滴滴滑落,打湿了整个领圈。
小辈们见他二人如此,便再也不敢大声喘气儿了,李燚一刻没有回来,他们的心就一直悬着的,所有人都知晓,现在是非常关头,这才是正儿八经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燚平安归来,说明朱贤就顺利即位了,朱贤顺利即位,那他们家便出了个皇后娘娘,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他们的心突突地,握紧了拳头静静地等着。
时间仿若被上了枷锁,停滞着不再前行。
安心堂的茶水添了好几番,蒋氏的经也念了好几轮,直到所有人都精疲力竭,东方朝阳渐高,这才听到安心堂外急促的脚步声。
一高一低,是高野与李燚。
蒋氏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再看李光正,已经冲出了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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