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家和为贵 四
东宫后花园凉亭前
“唰唰唰”凌儿手中的宝剑将满地落叶舞成漫天飞絮，又不时停下来，仔细参看摆在石桌上的剑谱宝典。这是元吉精心
绘制的剑谱，上面对剑法的要领和诀窍，都描述得十分透彻，且含有丰富的技击手法和技术战术。运剑的同时，脚法需前后左右八个方向不停变动，或近或远，或前或后，配合剑法运用。拳法和指法，动作严密紧凑，时而以静制动，时而放长击远，动作变换需灵活快速，刚柔相济，强调敢打必胜，勇往直前的战斗意识。剑法的变换，在攻防上都要精妙地结合拳法，脚法，指法，才能达到出其不备，克敌制胜的效果。
凌儿自感没这么高的悟性，这几日来都是建成一直耐心的指导她剑法要领。
她正潜心琢磨，静心回忆建成演示的剑法动作，忽听得一声熟悉的叫唤。
“凌儿！”元吉笑嘻嘻地迎面走来，旁边是建成笑意盈盈。
“四哥，看剑！”凌儿挥剑而上，她终于找到可以比剑之人了，心里甚感欢悦。
元吉赤手空拳，攻守兼备，与凌儿几十个来回，打得不亦乐乎。
建成悠闲地坐在石桌前，喝茶品茗。欣赏着凌儿娴熟的剑技，他心里甚感欣慰。元吉平时大大咧咧咧，一副玩世不恭，桀骜不驯的模样，却那么细致耐心地描绘了这套剑法，定花费不少精力，确实用心良苦。元吉这个师父也真是尽职尽责。
一套剑招打下来，凌儿早已大汗淋漓，红扑扑的脸蛋美艳如红酒浸泡过似得。
“看来，凌儿找到了个好师父。”建成百般怜爱地用丝帕为她轻柔擦去额头上晶莹的汗珠，微笑道。
“不敢当，要不是大哥教得仔细，我这套剑法的精髓，一般人很难参透的。”元吉谦虚地笑笑，坐到石桌旁，悠然自得地喝起茶来。他显然知道，凌儿能在短时间练就这么精湛的剑技，定是和建成的悉心指导分不开。
自从凌儿在参军时失踪，他多想他能在她身边保护她一生一世。既然不能和凌儿一世相守，就让自己的绵绵情意融进剑谱，化成剑招，伴她左右。
“可不是？也不看看是谁教的呢？”凌儿与建成对视而笑。
“剑招确实到位，只是功力尚浅，力道不够，平时还需多练内力和基本功呀。”元吉呷口茶，不紧不慢地评论道。
“嗯，凌儿谨遵师父教诲。”凌儿俯首，调皮一笑。
“凌儿既然这么喜欢学习武艺，我们的武学馆明日正好有场擂台，明日师父带你去见识一下，如何？”元吉脸上洋溢着璀璨的笑容，凌儿一口一个“师父”喊得他心儿都醉了。
凌儿望望建成，他微笑着点点头。建成开办的武学馆意在招贤纳士，为国家操练阵队。而且，武学馆内教授诸家兵法，弓矢骑射等术。武学馆日常事务由元吉帮忙打理。
“是，师父！”凌儿兴高采烈答道。
“天色也不早了。元吉你也留下一起用晚膳吧。”建成盛情邀请。
“不用了，师父还要回去陪师娘的，是吧，师父？”凌儿抢先回绝，给元吉使了个眼色，轻笑。她希望元吉早点回去，绝不能让世民和媚儿的藕断丝连有任何可乘之机。
“凌儿真是小气，四哥我这么用心陪你练剑，连晚饭也不留呀。”元吉佯装生气，嗔怪道。
“哎呀，四哥，你还是回去陪陪堂姐吧。明日，我请你和堂姐一起，如何？”凌儿灵机一动。她明白，元吉整天在外边忙碌，顾不上媚儿的感受，这样是很容易给世民可乘之机的。
“你想让媚儿一起？她又不喜欢拳脚功夫。”元吉白白眼，满不在乎道。
“哎呀，四哥！你不带她去，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呢？堂姐她整日闷在屋子里，出去散散心也好。不然，会憋出病来的！”凌儿睁大眼睛吓唬道，装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有这么严重？”元吉瞪大了眼睛，一脸不相信。
“当然有啦！我是大夫，得听我的！”凌儿一本正经说道。
一旁建成静默不语，他对凌儿与元吉的对话略感好笑。他能听得出来，凌儿的话语似乎弦外有音。他不愿去猜测凌儿的用意。无论凌儿做什么，他只愿无条件地信任她，这才是对她最好的爱护。
次日上午，凌儿穿上绯绿色劲装，发束小银冠，腰佩青龙剑，按约定时间来到宫外长亭十里处。只见元吉身穿蓝色镶金冰蚕丝袍，发束金冠。他身旁的黑色骏马正在悠闲地埋头吃草。
“四哥！怎不见堂姐？”凌儿似羚羊般欢快地奔上前去。
“她还在梳妆呢。女人家就是麻烦。”元吉略显埋怨。
“你说谁麻烦呢？看剑！”凌儿嗔怒道，拔剑而出。
“你就是个大麻烦！”见凌儿一剑袭来，元吉闪身一躲，璨然一笑，便出掌相迎。
于是，两个人你来我往，切磋起武艺来。元吉还一边不时传授新的招式。
元吉自得其乐，他与凌儿最近的距离莫过于此。看着她如此用心认真地修炼他精心绘制的剑谱，也不枉费他一番用心良苦。
“你们两个怎么打起来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媚儿着一身浅褐色胡服，骑着枣栗色马，缓缓而至。她远远得望见元吉和凌儿这边一阵刀光剑影，甚为惊讶。
两人闻声，立即住手。
“既然堂姐出来了，我们走吧。”凌儿收起宝剑，若无其事地自顾跃上元吉的黑马，便要离去。
“这叫什么事！凌儿，你怎可抢我的马？你的小红马呢？”元吉拦于马前，一脸不解问道。昨天建成也在，他明知道凌儿要出门，不可能不配马给她。
“四哥！你不是还有一匹马吗？”凌儿眨眨眼，俏皮地用手指指媚儿的枣栗色马，继而策马而去。
“你……”元吉没好气地用手狠狠地指指凌儿，气得无话可说。
媚儿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起先斗剑，继而斗嘴的样子，心里似乎明白，世民和元吉喜欢凌儿的一个原因，就是凌儿身上有男儿的率真和豪情。也许，就是这点，媚儿自己恐怕一辈子都输给了凌儿……
媚儿正思索间，已感觉到元吉那刚健的臂膀揽住了她的纤弱腰肢，她柔软的身子被他火热的胸膛几乎要融化成水。她徜徉在他熟悉的怀抱中，望着他俊朗的脸庞，不由得醉意盎然，永远都不想醒过来。元吉，他只能是媚儿她一个人的，如果没有凌儿…..
元吉望着怀里痴情依偎着的媚儿，渐渐地，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抢马”这出戏是凌儿故意导的，这个丫头还是改不了古灵精怪的个性。但是，元吉再也不像小时候那么讨厌凌儿了，反而越来越难以释怀。
繁华热闹的长安街，熙熙攘攘，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四哥！你看！”凌儿指着高大的擂台，惊喜大叫。
只见台上两名男子对决。一名青衣男子，剑招凌厉，他凌空倒翻，剑锋化作无数光影，令人目眩，照着另一灰衣男子当头洒下，剑气逼人。
凌儿惊讶地用手捂住嘴巴，异常紧张。
只见灰衣男子一横宝剑，迎上对方剑锋，顿时，两剑相抵，火星四射，他连退几步，用力挡回。青衣男子又出剑招，招数变化迅猛之至，双方顿时周身银光闪闪。忽然，青衣男子虚幻一招，避亢捣虚，直取对方咽喉。灰衣男子眼疾手快，脚下一溜，闪身避开。
周围，顿时人声沸腾，叫好声此起彼伏。
凌儿看着这些神妙的剑招，惊奇地半天合不拢嘴。
“凌儿！”元吉见她看得入迷，大声呼喊一声。
“四哥！刚才那招你看到了吗？一剑封喉！怎么打的？”凌儿转过头来，脸上仍是掩不住的激动。
“这招不难，待会儿四哥教你。你看，那个穿灰衣的，虽然剑法不如青衣的精妙，但是，他功力深厚，应变灵活，能出其不意，克敌制胜。”元吉目光锐利，细心地讲解起来。
话音未落，灰衣男子的剑如蛟般缠住青衣男子的剑，迅速绕旋，力透剑刃，不消片刻，青衣男子似乎被无形的吸引力所牵引，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灰衣男子滑动。忽然，灰衣男子用力一震剑端，青衣男子手中的剑，如着了魔似得，猛然倒退抵在他的胸前，跪倒在地，唇间涌出鲜血。
凌儿转眼望元吉，脸上流露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元吉淡然笑笑，正欲讲解第二段。
“四哥，你陪堂姐去逛逛吧。我自己看就行了。”凌儿显然发现元吉身边媚儿不耐烦的神情。虽然，凌儿很喜欢元吉继续讲解招数，但是，凌儿今日特意邀媚儿出来，她才是主角。
“那你小心点啊。不许乱跑！”元吉兴致正浓，却被凌儿一句话给泼了冷水似得，略显不情愿地关照道。要是媚儿不在，他肯定还要和凌儿斗嘴一番。
“哎呀，我们走吧。凌儿又不是小孩子了……”旁边媚儿如枯草适逢春雨，一下子有了精神，轻轻勾住元吉的胳膊，匆匆离去。
看着媚儿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凌儿顿时如释重负。
凌儿正看得热闹，偶然瞥见人群中有两个人长相不同寻常，他们高鼻深目，眼眸如玉，碧而有光，毛发微卷，带着胡人种族特有的天然黄色光泽。显然，他们是来自西域的人。
西域人，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那双碧绿的眼眸和巍峨的鼻梁。
凌儿正打量着他们，忽见他们身后一贼人正在行窃。小贼得手便开溜。凌儿直追过去，一边大喊抓贼。
这小贼真是顽固，凌儿追了五条街道，一直追到了死胡同。见那贼人无路可逃，凌儿一亮宝剑，白光闪动，那人吓得下跪求饶，慌忙扔来偷取的赃物，随即拼命逃跑。
凌儿接住飞来之物，那竟然是一副亮丽的镶着金银饰物的琳琅玉镯。看那色泽和质地，肯定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真是副好镯子！”凌儿情不自禁地带上它，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辉。
这时，那两个西域人也追上来了。这两个人，即是突厥的可汗突利和他的随从。他们此行来长安，旨在与大唐交好，使两国友好往来，商路畅通。
突利见凌儿富丽高贵，气质不凡，却不乏清纯可人，机敏灵动，她带上这副玉镯，精妙绝伦，灵气逼人。比起草原上个性张扬的女子，她柔媚似水。再比唐宫中胭脂粉黛，她则淳朴天然。特别是她一身劲装，腰仗宝剑，神采四溢，英姿飒爽，令人倾倒。那一双醉人的桃花眼，流露着千娇百媚，万种风情。波光粼粼的如水眼眸与玉镯莹莹光辉相印成趣。这副玉镯似乎天然就是为她而生的。
“还你玉镯。”凌儿猛然瞥见对方那锐利的眼神，忙拿下玉镯，尴尬笑笑。
“姑娘若是喜欢，就赠与姑娘。”突利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旁边随从忙不迭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还是物归原主吧。”凌儿显然发现随从的反应，就把玉镯交到随从的手中，便要离去。
“敢问姑娘芳名？在下改日一定登门道谢。”突利似有不甘。
“唤我凌儿便是。阁下是？”凌儿见对方一口顺畅的中原汉话，且气宇不凡，相貌堂堂，猜想对方身份非同寻常。
“突利。我们来自突厥。”突利似乎并不想隐瞒。
“突厥？你们那儿是否有种多枝巨鸟？”凌儿突然想起日前世民带她去长安城北大兴苑看到的那种大鸟。
大兴苑是皇帝游猎之所，苑内亭台楼阁，草木葱荣，景色宜人，放养各种珍禽异兽。
多枝巨鸟原产沙漠。头小，宽而扁平，颈长而灵活，裸露的头部、颈部以及腿部呈淡粉红色；后肢甚粗大，只有两趾。
鸟翼大且蓬松，善于奔跑，不能飞翔，雄鸟全身黑色，翼端及尾羽末端之羽毛为白色。雌鸟毛色棕灰不像雄鸟那么艳丽。
“确实有。姑娘怎会知道？姑娘真是见多识广啊。”突利略感好奇地问。他前几日进献给唐王李渊几只多枝巨鸟。莫非凌儿和宫中之人有往来？
“可不敢当！我也是听人说的。”凌儿腼腆笑笑，不露声色地掩盖过去。
“我家兄长还在等我回去。凌儿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凌儿见时近正午，便想起和元吉约定正午前回武学馆。忙告辞离去。
“唉？－－－－”突利似乎意犹未尽，却见凌儿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可汗。你刚才怎么随便就想把玉镯赠与他人？那可是和亲的信物呀！”随从见突利伸长脖子，目光依旧不舍地追寻凌儿远去的身影，略显责怪。
“谁说随便给他人？她可不一样。”突利似乎心驰神往，脑海中浮现出她那英姿勃发的倩影。
“可汗！那姑娘姓什名谁，家住何方你都不知道，你就随便做决定？”随从一脸焦急，此次过来和亲，可不能中途生事。
“她叫凌儿，你刚才没听见吗？”突利没好气地反问道，那傲然独立的双眸此刻却如一汪清泉，尽显温柔。
“谁知道她是不是骗子呢。她说你就信。”随从不以为然道。
“你说什么？你敢说，她是骗子？......”突利气急败坏地瞪了随从一眼。
“就算她不是骗子，你可知道她芳龄几何，是否婚配？哪有你这样一见钟情的？”随从忙掉转话锋，以理服人。
“那倒也是。快，帮我查查......”突利似有所悟，忙催促随从。
“是！”随从淡然应付道。他心里清楚，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长安城那么多户人家，如何查起。他可不会傻乎乎地满城去找人。突利也是一时兴起，偶感新鲜罢了。等过几天，他就会把凌儿忘记。再说，唐宫里美女如云，数不胜数。和亲这么大的事，怎么也轮不上街头偶遇的女子。
再说元吉，他和凌儿约定中午时分武学馆前见。他久不见凌儿出现，甚感焦急。凌儿极少出宫，对长安地形并不熟悉。中午时分，街上人渐稀少，放眼四方，却遍寻不见凌儿的踪影。一阵莫名的焦躁涌上心头。他把凌儿弄丢了！他顿感一阵天昏地暗，日月失色，脚跟似乎都难以站稳。他近乎疯狂地奔走与各条大街小巷，一遍遍呼喊着她的名字。懊恼与悔恨一股脑儿袭上心头。他怎么能让凌儿离开他的视线？凌儿当初参军途中失踪，已经让他连夜不眠。现在是否又要噩梦重演？
正午骄阳似火，灼得他胸闷气躁。再找不到凌儿，他真的要报官了。
几近绝望之际，忽见一抹绯绿色的熟悉身影在远处闪现。是凌儿！
他飞奔上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紧紧地将她搂入怀中。
“凌儿！你跑哪里去了？你可知道四哥有多么的担心？.......”他又急又气，喃喃诉不止。
明媚阳光，笼起一抹迷人的光晕，包围成一个奇异瑰丽的幻境。瞬息万变，时空飞旋，天地万物，化为虚有。他的全部世界里，只有她，只有这个让他魂萦梦绕，舍不得，放不开的女子。
凌儿柔弱瘫软在他那猝不及防的怀抱中，只感到疲惫不堪。她只是追赶了五条街而已，为什么会如此疲乏无力？是宫中的锦衣玉食把她养得如此慵懒吗？若不是元吉的拥抱，她此刻是否要晕倒街头了。她没有推开他的怀抱，或许，此时虚弱的她根本就无法推开。
良久，环抱在元吉的阳刚之气中，仿佛是吸收了他的股股真气，凌儿感觉渐渐恢复了体力。
“四哥！是我不好。下次不敢了。”凌儿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眉垂目。她害得他如此担忧，不由得心存愧疚。
“傻瓜。四哥又没怪你。”元吉柔情地笑笑。似乎忘了双手依然环绕在她腰间。
“四哥。我有点饿了......”凌儿也发现了他依然环抱着她，她忙岔开话题，双手便不由得轻轻抵住他双肩，不露痕迹地推搡着，想尽快结束这种不合时宜的温情。
“你这个小馋鬼。好了，我们走吧。”元吉也似乎感觉到什么，不露痕迹地放开她。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回到了武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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