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慨枪 十二
傍晚时分,婚礼从简办了。墨静芸借了件红色新娘衣,找了块红布做盖头,还寻了个黑脸姑娘做伴娘。弟兄们极给面子,能来的都来贺喜,军务缠身的,也捎来礼物,一派欢喜热闹的气氛。
一排和二排内紧外松的戒备,却没能等到蛇刺。
婚礼尽,宾客散,已是洞房时节,连临时找的伴娘也不知何时走了。
被灌满酒的殷会仁,返身关门,呆望床边披着红盖头的新娘。不知是烛火摇曳还是他醉眼迷离,那身影虚虚实实晃动起来,红盖头仿佛一下又一下地掀起,露出新娘的脸,一会是静芸,一会又变成小叶。最后两人的脸合在一处,再也分不出彼此。
殷会仁摇摇晃晃向里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当年小叶曾说:“与君同偕老,白首不相离。”而今自己却要娶静芸为妻了。他在一旁凳上斜斜坐下,不知要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内心的彷徨。
察觉他许久没动静,新娘缓缓站起,也不掀去盖头,直直摸到桌旁,拂灭红烛。
眼前骤暗,一双温软的手摸上殷会仁的脸,新娘低声呢喃:“会仁,你逃不了的……”
夜半,殷会仁翻身,伸手枕边,空空如也。
忆起迷迷糊糊间,自己叫过几声小叶,莫非因此惹怒了静芸,把她气走了?殷会仁酒醒了大半,既蒙她不嫌自己待罪之身而成夫妻,那就该忘却前缘,好好待她。他坐起身,摸了中山装穿上,点起烛火。
屋内无人,椅上放着红衣和盖头,桌中有张白纸,墨迹未干。上书一诗:“此生今已惯,再会永无期。唯有心头恋,缠绵到死时。万物难为有,无常似尾花。空蝉如此世,幻灭若朝霞。”
殷会仁瞬间石化。这和歌,为日本六歌仙之一小野小町所着。字迹柔中有骨,正是小叶的笔法。自己为何会不断叫着小叶?那感觉和气息,即便酒醉不醒,依然辨得。
殷会仁完全明白过来,静芸找的黑脸伴娘是小叶所扮,难怪身影眼熟。他左右打量,惊觉静芸的长鞭、大伯的白蜡枪、爹的遗信和半张图录都不见了。
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洞房里的新娘是小叶,那静芸哪去了?之前,她被人救,接着小叶代她洞房,凭殷会仁对她的了解,已知救她的必是小叶。她现下报了恩,念念不忘的,只有报仇。她必定是尾随小叶,去找福海武藏了。
他正要出门,门却呼地开了。
马君彦风般进房:“墨姑娘怎么独自走了?”
“在哪?”
“班虎见她向殷家祠堂那边去了。”
“我去追她。”不等马君彦回答,殷会仁已疾跑而去。五年前,福海武藏去了两处老宅,朝天台和殷家祠堂,之前怎么就想不到呢?他边跑边埋怨自己。
破败的祠堂内,灯火通明。当中绘有殷家祠堂字样的锦布,已积尘满满。
长索横贯梁柱,两端各吊一人,皆被塞口。底下不足三尺,都有一个巨大石香炉,内里火焰飞腾。福海武藏手握弩箭,正坐两炉间,脚下放着的是长鞭和白蜡枪。
殷会仁阴影中缓缓走出。
弩箭轻扬,对准头顶绳索。
“新郎官来啦!”福海武藏打量着殷会仁中山装上的红花,咬牙切齿道,目光从墨静芸处转向小叶,凌厉目光忽化悲伤,“一个不自量力来报仇,另一个……违背誓言,她父亲死前答应过我,只要带回黑子石,就让她嫁我,可她却与你……”
“是爷们,就冲我来。”殷会仁已明图录等物都是小叶所取,她想让福海武藏放过自己。
“你来选一个!”福海武藏狰狞怒笑,“左还是右?新欢还是旧爱?”
不等回答,弩机响,长绳断,二人飞落。
殷会仁身形一动。
见他径直向自己奔来,墨静芸喜出望外,底下的火炉早忘到九霄云外。殷会仁到了半空,身仰脚伸,将她一脚踢飞。借着一踢之力,再向左边飞扑。
福海武藏上好第二支弩箭,提手就射。
早防着他的殷会仁,左手一绰,撩飞弩箭。只这一分神,身形下坠,已不及搭到小叶。他急中智生,右手撑地,身体翻转,结结实实覆上火焰香炉口。
火舌焚腰,小叶却被弹开。
殷会仁摔离香炉,就地一滚,灭了火。不等起身,福海武藏已到眼前,弩箭指头,伸手祠堂壁上一扯:“图录已全,这殷家祠堂以前又名桃花庵,凭白子石的反应,我敢说黑子石九成九在这石壁中,你打开它,我就放你们一条活路。当然还包括殷望遥。”
殷家祠堂正中锦布,应声而裂,露出黑色石壁,上雕桃树,数十朵浅红桃花怒放,栩栩如生,有诗旁刻:春岸桃花水,云帆枫树林。偷生长避地,适远更沾襟。
“墨姑娘莫动,小叶,取白蜡枪来给他。”福海武藏吩咐。
见弩箭激张,正对殷会仁,起身的墨静芸只得停步。
福海武藏目不稍移,弩箭平举:“殷君,用杆刺花。”
殷会仁也明白过来,白蜡枪桃花形那端,竟有钥匙的作用。长枪应手刺入,不偏不倚。石壁中隐隐有声响。
等了片刻,不见其他动静。福海武藏皱眉,又让他刺入每朵桃花。
杆如雨落,没有漏过一朵桃花,除了单调的回响,却再无其他。
福海武藏脸上杀气弥漫,强弩微颤,食指欲发。
“地上的脚印,可有用?”墨静芸见殷会仁危险,忙出言打岔,脚印是她吊在半空看到的。
福海武藏一愣,随即欣喜若狂。青石板上二十个方向各异的古怪脚印窝,他早已发现,但撬之不动,踩之不下:“原来枪步合一,才是打开桃花壁的密码。”他忽纵身,强弩交左手,指着墨静芸,“我数十下,若不打开桃花壁,墨姑娘就死定了。”
殷会仁已看出,地上脚印和壁上桃花的方位相辅相成,正是殷家悲慨枪前十式。
“十!”福海武藏开始计数。
殷会仁无奈,踏步舞枪。
大风卷水,林木为摧;适苦欲死,招憩不来;百岁如流,富贵冷灰;大道日丧,若为雄才;壮士拂剑,浩然弥哀。十势使尽,祠堂内隆隆闷响,近墙角的青石板突陷,露出个黑洞。洞越来越大,隆隆不绝。
祠堂外枪声传来,两名黑衣人仓皇跑入,才用日语喊了一声,便被打倒。福海武藏一愣,白蜡枪至,强弩脱手,墨静芸被殷会仁拉过一旁。
脚步纷杂,从外拥进十几人,领头的正是马君彦。
福海武藏见势不妙,就地滚入黑洞。
担心黑子石落入其手,殷会仁攥起白蜡枪尾随而进。洞内漆黑,他循声而追。很快,身后红光闪动,马君彦、小叶和墨静芸三人点了火把进入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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