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满红·是何年 四
那黑轿久久没有动静,旁边的护卫也就按兵不动。
栾衡等了一会,索性撤回了桥上。
“栾将军,你没事吧?”钱二平紧张地问。
“那个人的火里有毒。”栾衡又捡起那半根油炸桧吃了一口,看着那神秘的黑轿以及轿旁的高手,微笑道。
他的额角上发青,几道黑线自伤处延伸进了他的鬓角,可是他的神情却像毫不在意。
“那些江湖好手总爱用些不痛不快的伎俩,虽然不堪一击,但后患倒是麻烦。”
那火鞭极其阴损,鞭梢上暗藏毒针。栾衡中了几针,伤处已稍觉麻痹。
“那……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栾衡冷笑道,“他们一个个谨小慎微,净想什么万无一失的把戏。鞭里藏针,可是毒药被烈火焚烧,能有多厉害?我在今夜子正前,恐怕还死不了。”
“子正前?”
“没错。”栾衡眼中精光一闪,“今天我们两个,只要熬过除夕,等来新年,就是胜利!”
钱二平一愣,忽然间已明白过来。
“不错。”他喃喃道。心中像是放下一块大石,一下子轻松了。
来到这桥上的每个人,仿佛都有自己的使命。
使命不停地传递下去,才使这“油炸桧”的摊子从二十九一直开到年三十。
钱二平只是因为一时激愤来卖油炸桧;白衣少年原想可以及时抽身,才来引领众人吃油炸桧;杨难抱定必死信念,以死赎罪,这才在最初保住了油炸桧的摊子;而栾衡则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摊子一直保到下一年。
一年前,岳元帅在腊月二十九遇害。秦桧用心狠毒,硬是没有让他过了那个年。
可是一年后,岳家军对岳元帅的祭奠,却一定要跨过年关!
昨日午时,杨难虽死,而威风犹在,官兵看着他扎满箭矢的尸身,一时半刻,居然仍是不敢上桥。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再次攻上众安桥,忽然间却又从桥南桥北,拥来了两群人。
桥北一群士子,斯文柔弱、义愤填膺,多是来自灵空书院、见贤书院;而桥南一群泼皮,则满脸横肉、气势汹汹,十有八九来自妓院赌坊、酒肆饭庄。
桥北士子由知名大儒宋石莲率领,而桥南泼皮,正是由蛇三带头。
那蛇三今年也是四十来岁,不知什么时候起,得了一种怪病,周身皮肤片片龟裂,宛如蛇鳞。而鳞片间,又隐约可见下方通红的血肉,令人一见恶心。这人平素在众安桥横冲直撞,声称自己一身毒血,只要沾了一点,好人也会变成他这副鬼样子。别人不敢动他,他自然白吃白拿,无往不利。
先前时,钱二平刚支起油锅,便曾被他捣乱。结果却被那白衣少年用剑脊抽了一顿,一滴血没出,脑袋就已肿得跟猪头似的。
于是他落荒而逃,想不到回过头来,居然又集结了这么多人来。
“你们把众安桥当什么地方?杀岳云也在这,杀施全也在这!今天又没完没了地见红,******众安桥活该晦气吗?”蛇三破口怒骂,“老子今天就让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地头!”
众安桥南岸是临安城里最大的勾栏瓦舍地。赌徒妓女、泼皮嫖客,穿得花红柳绿,拿着扫帚衣杆,吵吵闹闹地冲了过来。
“男儿立志扶王室,圣主专师灭虏酋。”众安桥北岸,宋石莲青衫如洗,振臂高呼,“祭奠岳武穆,锄奸清君侧!”
读书人有骨气,而市井人有血勇。赤手空拳的士子、文人,与悍不畏死的泼皮、泼妇一前一后,冲破了官军的包围,冲上了众安桥。
法不责众,何况北岸的人未来也许仕途坦荡,位高权重;而南岸的人又有不少是自己的牌友、债主、相好,官军不敢动手,带队的将领给扫帚鸡蛋打得盔歪甲斜,只得仓促退走。
局面已经变成了民愤,原来人们并没有真的忘记了岳元帅。
两拨人马在众安桥上会合,大胜之际,个个义愤填膺。文士们在桥头祭奠岳飞,吟诗作赋,哭天抢地。泼皮们则又给钱二平弄来了菜油、面粉,喝酒赌钱,大吃油炸桧。
后来连文士们都来催着钱二平赶紧做油炸桧。
钱二平两三个时辰炸了上千根油炸桧,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各位先生,各位好汉,别光顾着吃啊……不怕官军再来?”
“怕什么,邪不胜正!”宋石莲怒道。
“官兵来呗,看看他们人多,还是我们人多!谁也拦不住咱们祭奠岳元帅!真把咱们抓进牢里,吃也吃穷了姓赵的!”蛇三更有恃无恐。
官兵没有来,却有一个黑衣蒙面的高手,从天而降。
“什么人?”蛇三大惊。
那人默不作声,“锵”然一声,已然拔刀,一刀便将身旁的宋石莲砍下了清湖河。
桥上祭奠的众人大惊,那蒙面人一言不发,已从立身处一路向钱二平的摊子杀去。他刀光如雪,存心威慑,一刀刀大开大合,一众士子、流氓,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登时被他砍得血肉横飞,四散奔逃。
也就在这时,却又有另外一人蒙面上桥,手持短棍,与他对战。
那第一个蒙面人,必是秦桧手下,专门替代官兵来冲散人群,而第二个蒙面人,则是不知来历的侠客,隐藏身份与之抗衡。
秦桧的凶残卑劣到底远超常人想象。祭奠的人群真的有了死伤,也登时气馁了。蛇三本是个欺软怕硬的,早已逃得不知所终。宋石莲既死,人群转眼便散了。
偌大一座石桥上,便又只剩了那两个生死相斗的蒙面人和一个不知所措的钱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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