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天,少年 二
有两处地方,是江湖人都心向往之的。
小偷喜欢光顾,大盗也喜欢光顾,更多人只能在茶余饭后聊起,在白日梦里光顾--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甘于冒着成为死人的危险,去光顾一个好地方的。
这两处地方,一处是川蜀的微生世家--“天下武学七分藏于微生”,浩如烟海的武学典籍甚至是其他门派的不传秘笈,都能在微生世家找到。另一处是江南的行止山庄--所有的奇门遁甲精妙兵器,都能在行止山庄打造。
行止山庄的主人景行止是个怪人。
他从未在外人面前露过面,但他喜欢养鱼和种桃花的癖好却是江湖人尽皆知的。据说那些擅闯山庄的人落到水里,眨眼工夫就会成为鱼食。活人饲料四季新鲜,所以行止山庄的鱼长得格外好;累累尸骨做花肥,所以行止山庄的桃花开得格外艳。
两个少年穿过水乡小巷,停在一座古朴的宅院前,门扉上染了几瓣落花,四下安静。
苏长衫下马来叩门,朗声说:“江南苏长衫、长安君无意,求见庄主。”
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打开,一个青年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出现在门后:“苏同,大清早的装腔作势,不会是要找我借钱吧?”
他又看了旁边的少年一眼,顿时来了几分精神:“好清粹的人物,和苏同这种俗货一起来实在委屈,来来,进来我庄里喝茶!”
纵是君无意向来随和,此刻也不由得微微错愕,一边被热情地拉住往里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向苏长衫。
“景行止,”苏长衫牵着马挤进了有点狭窄的门,“你的鳜鱼肥了吧?弄个十条上来,竹叶青下酒。”
堂堂行止山庄庄主,不仅穿着睡衣亲自来开门,而且对“十条鳜鱼,竹叶青下酒”并没有什么异议。不过,他边走边满脸苦恼地说:“唉唉,我最近遇到了个难缠的人。”
苏长衫看了他一眼:“江湖中都说,景行止是天下最难缠的人。竟然还有比你更难缠的人,倒让人十分期待。”
被毫不客气地揶揄,景行止也不生气,只是叹气。
“这个人如何难缠法?”苏长衫终于问。
“他来行止山庄,扔下四百两黄金,让我给他打一百把椅子。”景行止的脸色不仅是苦恼,简直是难看了。
“一百把椅子?”苏长衫饶有兴趣地挑眉,“他要那么多椅子干什么?”
“他说这些椅子务必打得舒适,有适合待客跪坐的,有适合小憩躺卧的,有适合读书写字的,更重要的是,椅子要造得精巧--若是主人久跪或久坐后起身觉得头晕,椅子一定要能将人稳稳接住,不至于让主人摔伤。”
“这倒是闻所未闻。”
“更离奇的是,这些椅子全是按一个人的身材量身定做的!”景行止睁大眼睛,烦躁地停住脚步,“我堂堂行止山庄,打一百把椅子虽然不难,但必然耗时费力,太大材小用不是?况且我也不缺金子,就一口回绝了他。”
“你如何回绝他的?”
“我很不高兴地告诉他,给他打一百把精巧的椅子,难道还要再花重金打造一百只夜壶?若是身体虚弱有头晕症,应该去找郎中,不该找我;再说了,这人就算在家里有了这些椅子,这辈子总是要出门的--最简单不过的,如果这是个对他重要的人,他只要寸步不离跟在那人身边随时照顾,不就完事了?
“我开始说的时候,他的脸色只是青,后来越来越铁青,到我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突然猛地站起来,样子像是要杀了我似的。”景行止似乎很后悔自己的一大番高谈阔论,脸上露出有点古怪的神色,似乎欲言又止,“然后……”
“然后,这行止山庄就归了别人。”苏长衫声音平平地接过他的话。
“你怎么知道?”景行止闻言几乎跳起来。
“我一下马,就看到行止山庄的墙头桃花盛开,蝴蝶翩沓。每年春天你我一起喝酒时,都听你抱怨花粉过敏,要麻烦地命人把花打光,若不是山庄已经易了主,谁敢留下那花海?”
原来,到行止山庄的那一刻,苏长衫就知道景行止已经不是这座庄园的主人,所以才会朗声说出客套的求见辞令。
景行止愕然瞪大眼看着苏长衫,半晌又颓然扭过头,恼怒地哼哼:“好你个苏同!”
“既然你已经不是这庄园的主人,却还留在园中,是为了日夜赶工打那一百把椅子?”苏长衫的视线落在景行止手背的细小伤口上。
“何止是那一百把椅子!”景行止愤然说,“他还让我另打一百只夜壶!”
暖风拂树,春日花枝似是忍俊不禁地颤抖起来。
“你既然要给我们准备鳜鱼宴,就没有时间再做椅子了。”苏长衫理所当然地说,“那人现在哪里?”
景行止眼底露出一丝希望的光,随即却又暗淡下来,只是摇摇头:“吃过鳜鱼喝了酒,你们就走吧。”
“他武功很高?”
“一般。”
“长得很帅?”
“和你差不多……”
苏长衫倒也不介意对方的嘲讽,点头说:“武功不高,相貌也不英俊,你顾虑什么?”
景行止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他拿出一件兵器,胜了‘蜀道难’。”
苏长衫的脚步突然顿住。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无论什么绝世武功,想要学成不说十年八年,也至少需要三年五载流血流汗。即使拿到了川蜀微生世家的武学秘笈,也很难让人一夕成名。
但,哪怕是一个毫无武功的路人,若拥有了这样兵器,也能立刻斩杀江湖一流的高手。
不需要三年,甚至不需要三天,只需要一瞬间。
那就是世间至宝“蜀道难”!据说此兵器拿在手里只有三寸七分长,但无论什么样的高手,都躲不过这件兵器的一击。
蜀道之难,从此再无天堑;江湖之远,从此近如眉睫。
景行止天纵奇才,年少轻狂,甚至放出话来--
天下若有人能战胜“蜀道难”,行止山庄大可拱手相让。
“一山更有一山高。”苏长衫满不在乎地说,“你可心服?”
缤纷落花轻拂袖,煞是好看。景行止的俊脸却难看得很,半晌才咬牙说:“心服。”
苏长衫悠悠然又问:“那你可心甘?”
景行止一愣--
虽然对方让他心服口服,可是将这行止山庄拱手相让,他可心甘?
当然不!
“既然心有不甘,那就去讨回来。”苏长衫理所当然地说,“你言而有信,将山庄输掉了。但,江湖赌局总是有输有赢,你自然可以将它再赢回来。”
“你有办法?”景行止的眼睛骤然一亮。
“现在还没有。”苏长衫耸肩。
景行止顿时欲哭无泪,突然觉得,苏同方才的自信傲慢何止是一点点欠扁?而自己竟然忍不住要相信他,又何止一点点天真?
几条红鱼在池水中悠闲摆尾,一直没有说话的君无意这时微笑开口了,声音温和沉静中竟无端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虽然现在还没有办法,但我们三人一起,办法总是多些。”
这句话是异常温暖的。
只有朋友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景行止与君无意第一次见面,素昧平生,却因了苏长衫的缘故,已是朋友。
苏长衫只是看着君无意,似乎有三分温暖,还有七分……是骄傲。
他请的并不是鳜鱼宴,而是麻烦。好涵养的君无意,自然不会将这揶揄的话说出来,景行止却一见如故,为君无意的风华倾心,脱口而出:“好你个苏同!你请人不是来吃鳜鱼宴的,而是来吃麻烦的!”
三人相视,只怔了片刻,都是哈哈大笑。
大半月来,行止山庄的天空,第一次有了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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