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出其不意
“蒋医生,这边请。”
蒋祺到了霍城医院,老司令司机康罗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旗杆似站在门口,甚至不曾抹汗,毕恭毕敬地。
蒋祺长得很温柔,从头到脚也透着一股温柔儒雅气息,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有种魔力。
康罗觉得,他像是为了做心理医生而生,老司令自从小姐去世了以后就一直精神状况很不好,有一次在机场病发,还是多亏了蒋祺。
从那以后,老司令就认准了蒋祺,别心理医生都不愿意看。
他似乎把蒋祺当成一个朋友,而不是医生,一个将军,喋血沙场,让他承认自己有病是怎么也不可能。
“先生这两天状况怎么样”蒋祺问。
康罗和他并肩走进电梯,正好没有别人,他便压低了声音说了:“很不好,我们祭拜小姐回程途中出了车祸,一辆卡车突然从路中间冲出来,我踩刹车也已经来不及了,先生昏迷了两天。”
“醒来之后呢”
电梯到了,康罗说:“醒来之后就一直不肯说话了,饭也很少吃,基本上就是坐在窗前一动不动,所以我才想着叫您来。”
蒋祺笑着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康罗是知道蒋祺家里有一个即将临盆妻子,这个时候叫他来实在有些不妥,但他实在没办法了。
病房门关着,蒋祺伸手敲了一下。
康罗把手放在门把上,低声说了句:“先生,我们进来了。”
蒋祺跟在康罗身后走进来,径直朝老人走去,将手里东西放在他面前桌上,轻声说:“珀西先生,好久不见了。”
老珀西抬起头,稍有些意外,随即回头看了康罗一眼,“你叫他来”
康罗低下头,蒋祺笑了下,替他打圆场:“不是康罗先生,是我过来探望一位朋友,在外头偶遇康罗先生才知道您在这儿住院。”
老珀西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蒋祺笑着挥手让康罗出去了,自己坐在老珀西对面打量着他表情,这个两鬓斑白老人脸上透着一股久经风霜苍老,却又有着军人坚毅。
他看起来又坚强,又脆弱。
“今年霍城桑青花开很好看,我摘了一束,我探望那位病人先出了院,就借花献您了。”蒋祺含笑将花插进花瓶,声音听起来毫无攻击性。
老珀西看着他背影,又看看他手里花,这个花是诺拉最喜欢。
“诺拉生前最喜欢这种花,只有桑青才能在战火残垣断壁上生长,很坚强,像是无论经历什么都击不倒。”
蒋祺手指一顿,脸上表情有一瞬间沉,又转瞬即逝地消逝了,笑着转过身,“小姐生前一定是个非常坚强又耀眼人,可惜我没有那个幸运见一面。”
老珀西垂下苍老眼皮,紧紧地抿住了唇,把叹息咽回了心里。
诺拉从小就要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后退,上战场那一刻,她眼睛光比战舰反射阳光还要耀眼。
蒋祺说:“这么多年了,您始终看不开,我想她也不愿意看到您这么消沉。”
老珀西看着他,稍有些浑浊眼睛看起来没有了往日凌厉,这次车祸可能给了他一些打击。
他说:“其实我一直觉得,诺拉没有死,我每次来霍城祭拜她时候,就觉得她依然在我身边,没有离开过。”
蒋祺等他说完,给了几秒空余时间,又说:“您没有看见过她尸体,那么为什么您又帮她立碑呢”
老珀西说:“战舰残骸在那里,还有个烧焦尸体,手腕上戴着戴着她妈妈送她手环,她从不离身。”
蒋祺看着他将脸埋进手心里,垂眼遮住了眼底情绪。
他们心理医生这个职业往往要去窥探别人内心,去看别人最痛苦根源,发掘他们内心深处绝望,再给他们一线希望。
蒋祺从他脸上移开视线,看向窗口,他给老珀西从来不是希望。
他在将这个老人一步步引向绝望。
每次相见他都很少说话,老珀西知道自己问题在哪里,但因为他身居高位多年,习惯掌控全局,蒋祺只不过是他“树洞”。
他需要一个倾诉渠道。
蒋祺便每次都和他有意无意聊起已逝多年诺拉珀西,一遍又一遍地巩固他绝望,让他没有一刻遗忘自己女儿耀眼样子。
蒋祺轻吸了口气,继续温声说:“如果诺拉小姐仍旧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您,她不是那种会抛弃国家、亲人,将责任全部抛之脑后人,您说是吗。”
老珀西抬起头,有些迷惘呆滞了一会,叹了口气说:“是,她不是那样人,如果战场上还有一个生还者,一定不是诺拉,她不会让别人替自己牺牲,只会冲在最前面。”
蒋祺说:“她将荣耀看比生命还要重,如果让他抛弃了这一切,我想她一定比死还难受吧。”
“是啊,如果诺拉还活着,说不定和蒋先生也能称为好朋友。”老珀西笑了下,心情好了不少,每次跟他说完话,就觉得女儿还站在自己面前一样。
“如果有幸能和诺拉小姐这样人成为朋友,那我真是三生有幸了。”蒋祺笑着掩饰住眼底轻嘲,在心里盘算了几秒,抬头说:“诺拉小姐照片,我能看看吗”
老珀西一顿,伸手指了指窗沿。
蒋祺顺着他视线一看,窗沿上放着一个相框,他走过去拿起来看,相框里女人并不是很白,反而是健康蜜色,深蓝色眼睛像是藏了一汪深海。
无疑,她是个很美女人,穿着利落,尖削下巴微抬,穿着军装被定格在照片里甚至都能透出一股蓄势待发力量感,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陷落。
蒋祺伸手,描摹了下。
他见过和她极其相似女人,只不过那个人皮肤白皙毫无血色,瞳孔中透出一股枯槁死气,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被另一个男人揽在怀里,如同雕像。
那个女人不叫诺拉珀西,叫沈烟。
严格算来,是他岳母,只不过他并没有见过,只是陪妻子回老宅时候,在墙上照片上看见过。
他当时不知道,顺口问这是谁,沈遥说是自己妈妈,还笑说“我跟妈妈长得不像,更像爸爸一些”又说“阿意长得才像妈妈,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其实沈隽意长得只有七分像沈烟,却有九成九像诺拉珀西,大概脸是次要,神态举止才是,都那么凌厉骄傲。
“蒋先生”
蒋祺回过神,将照片放下,勾起嘴角轻笑了下,说:“先生什么时候出院直接回罗国么,还是留在霍城几天”
老珀西说:“留在霍城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我倒是想去燕城看看。”
蒋祺一愣,笑说:“去燕城,该不是想看看我儿子吧。”
老珀西也笑起来,“怎么不愿意”
蒋祺忙说:“那哪能呢,您要是去那我得提前安排一下,只怕您嫌弃地方简陋,招待不周。”
两人相视而笑,这时康罗敲门进来,低声靠在老珀西耳边说了几句话,蒋祺看了眼就别过了头去,像是没有要听意思。
过了会,他站起身说:“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明天再过来看您。”
老珀西说:“康罗,送送蒋先生。”
“傅教授。”莫久坐在一边看傅清疏摆弄仪器,欲言又止半天。
“嗯”
捐献第一个人已经站到了面前,傅清疏将口罩戴起来,戴上手套准备提取,莫久一直没说话,就问:“有事”
莫久权衡半天,看着不远处沈隽意,到底还是说了:“你有没有发现,沈隽意不太正常”
傅清疏手指顿了下:“没有。”
莫久微微皱眉,看着傅清疏侧影,总觉得他现在和之前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一样了,虽然对待沈隽意还是那种若即若离,但明显容忍度高了,眼神偶尔也会落在他身上。
“我总觉得他有些偏执,还有那种对你占有欲几乎到了有些病态地步。”莫久咬了下舌尖,他之前就看出来了,每次自己碰到傅清疏手时候,他眼里那种占有欲几乎能一切吞噬。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沈隽意会杀人。
“是,他有些偏执。”傅清疏提取完一个人信息素,将它放在一边低温储存箱里,眉目不变地说了声:“下一位。”
下一个捐献者过来,他嗓音仿佛还是没有起伏,淡淡地接上刚才话,“每个人心里都有偏执欲和占有欲,像是人体内血红蛋白,或是信息素,有人淡有人重,有差异,但不代表是病态。”
莫久惊讶张了张嘴,这还不叫病态吗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占有欲,到了这种别人看一眼、摸一下就要吃人地步,这已经很不正常了好不好
他喜欢傅清疏,也没因为别人对傅清疏有这种想法而去想杀人啊,他有理智,身为人类该有理智。
“人要是没理智,那不成了牲畜了。”莫久低声问:“你就不觉得困扰吗一个人总是这么缠着你,这还是在你并不喜欢他状况下,他就这样”
傅清疏说:“沈隽意是偏执,有过分占有欲,但没因此伤害过别人,即便我有困扰,我也没有立场要求他为此改变。”
“下一个。”
傅清疏说:“还有,注意你用词。”
莫久张了张嘴,忽然被自己醍醐灌顶了,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好像现在傅清疏没那么排斥沈隽意占有欲了。
如果一个人乐在其中,那只会是享受,而不是困扰。
“傅教授,你是不是喜欢上沈隽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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