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清清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残霞满天了，她将茶叶送回了屋里，跟娘说了几句话，便同往常一样守在屋子外面发呆了。她今年不过十二岁，个子又长得比寻常孩子还要晚，看起来又瘦又小，只是一双眼睛里瞧不出什么情绪来，比寻常孩子多了些沉静。

    她在门外站了不过片刻，就遇上了连辛儿。

    连辛儿看起来行色匆匆，几步便到了苏清清的面前，只是到了面前她也不说话，只是撑着身子不住喘气。苏清清看着她的神色，好心的开口问：“你怎么了？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找我？”

    连辛儿与苏清清是自小就认识的，只是后来七岁的时候，连辛儿去了苏家做丫鬟，两人见的机会便少了，如今五年过去，两人都已经十二岁了，连辛儿在苏家做事总是很忙，两人平日里也就一个月见一次，而这个月不久之前她们才见过一次，是以这日在家门口看到连辛儿，苏清清才觉得有些不解。

    好不容易喘够了气，连辛儿这才抬了头朝苏清清道：“老爷安排了我个差事，要我去接温家二少爷，正好那温家少爷还没到，我就先来找你了。”

    苏清清不明白，接那位温家少爷和来找她之间有什么联系。

    于是苏清清茫然看着连辛儿。

    连辛儿吐了口气，这才有些为难的解释道：“我听说那位温家少爷脾气有些古怪，我……我怕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所以？”苏清清似乎明白了些。

    连辛儿点头，满脸都是认真：“我想找你跟我一起去。”苏清清虽与连辛儿一般大，但自小便比寻常孩子要成熟许多，所以遇上了事情连辛儿总会想到苏清清。

    苏清清突然很想扶额，她想了想还是问到：“那位温家少爷脾气怎么怪？”

    连辛儿迟疑了一下，看来模样有些神秘，她不明所以的往左右看了看，这才道：“这些是我从容妈那里听来的，她说那温家二少爷在肴州那是出了名的浑，成天只知道败家，旁的正事什么也不会，温家老爷也拿他没办法。”

    “你以为他这次是为什么会跑到我们辰州来，还不是因为闹出了大事，所以此啊会被赶到这里来，说起来是休养身体，其实不过是罚他在这里思过罢了。”

    连辛儿这般说着，苏清清虽不知道为何每天负责在苏家灶房切菜的容妈会知晓这个事情，但她听来却也有了几分好奇：“他闹出了什么大事？”

    连辛儿顿了一顿，小声道：“说是跟辰州另一位少爷起了争执打起来了，揍了那人一顿之后还扒了他的衣服走了，害那位少爷裸着身子在寒风里冻了一晚上。”

    苏清清听到这里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些个少爷闹事的方式还真是无奇不有。

    “他们为什么争执？”苏清清又问。

    连辛儿的神情微微一僵，道：“听说他们那天在赌辰州花魁琼姑娘穿了几件衣裳，温二少爷赌三件，另一位少爷赌两件，结果那天琼姑娘出门披了块披风。”

    “温家二少爷说披风算一件衣裳，另一位少爷说不算，一言不合就……”

    “……”

    苏清清觉得自己果然是不能理解这种人的，她默然了片刻又突然想了起来：“你方才不是很急吗，怎么还有空来我这里？”

    “因为温家少爷会来这里，所以我就想到让你来帮我了。”连辛儿道。

    苏清清不解。

    连辛儿解释道：“老爷安排的，温家二少爷要住的地方，就是那边的檀香园。”她抬手指了指苏清清身后。

    苏清清转过头，就看到了一堵高墙。

    那是他们家院子的高墙，那堵墙将她家与另一边的檀香园分隔成了两个世界，檀香园是一座修建十分精致的庄园，平日里主人也没有住在里面，不过行人都喜欢往里面看，想着不知道到底檀香园的主子是谁，为何会修了这么漂亮的庄园却未曾入住过。

    而檀香园的另一边，就是苏清清的家了，与檀香园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苏清清的家很是简陋，与旁边那些亭台楼阁比，苏清清这里就跟个茅草棚子没什么区别。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苏清清才反应过来：“檀香园是温家的宅子？”

    “对，所以老爷让我来这里接他。”连辛儿点头。

    苏清清想着自己到底应该说什么，然而她的话还未开口，便听到大门外面传来了一阵马车声，她微微一怔，便听连辛儿道：“人来了，我们快过去。”

    温家二少爷来了。

    苏清清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就被连辛儿给拉着冲到了外面大街上，便见那隔壁檀香园的大门前，停了一辆比寻常人家要大上了许多的马车，车身雕刻着别致的纹路，四角还悬着细碎流苏，乍一看去不像马车倒像是一间小屋子。

    温家的地位苏清清是知晓的，若说在南方世家当中是以苏家为首，那么在北方，便是以温家为首，这也是温家不过来了个惹是生非的二少爷，苏老爷也如此重视的原因。

    就在苏清清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那驾车的车夫已经下了车，而那车帘微微一动，车内的人也走了下来。

    自车帘中走出的是一名青年，白衣翩然，墨发整齐的束在脑后，执了一把折扇在手，带了七分风流三分闲散。他的五官轮廓十分柔和，原本有些女气，但一双剑眉却平添几分英气，他目如朗星，走出车后便朝苏清清与连辛儿所在之处投来一眼，眼中笑意盎然。这般一个人，若说他就是那个传说中惹是生非的温家二少爷，苏清清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

    于是苏清清朝着连辛儿看了一眼，觉得连辛儿得来的消息一定是错的。

    连辛儿看起来也开始怀疑自己从宋妈那里听来的消息是真是假了，她咬了咬唇，回了苏清清一眼，看来颇为委屈，然而她还没说出话来，那边自车上下来的青年就轻咳一声开了口：“我们到了。”

    这话时朝着车里面喊的。

    那人竟不是温家二少爷，真正的二少爷另有其人。

    连辛儿和苏清清再度往那马车看了过去，想看看真正的温家二少爷到底什么模样。

    于是第二个人也走了出来，同先前那人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神态，只是这人年纪要小了许多，看来不过十三四岁，他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月白色袍子，袖口很长，苏清清顺着那袖口看下去，只见得那袖口中露出的白皙指尖，如青葱一般干净剔透。不过片刻之间，苏清清便感觉到一道视线往自己这边投来，她抬眼看去，那少年也正凝眸看着她。

    苏清清从未曾见过这般少年，他微蹙着眉，目中稍带倦意，只是纵然如此也未能减去他半分风采，若说方才那青年如松如竹，那么现在这少年便是如玉如璧，不然半分疵色。

    近夜的时分总有风，此时风自街头吹过来，撩动少年身上袍子，也拂了少年那一头青丝，他至此时终于收回了视线，小声对身旁的青年说了一句话。

    苏清清拂去心底异样思绪，回头对连辛儿道：“这也不是温家二少爷？”

    “一定不是。”连辛儿点头。

    正事要紧，于是两个人再度将视线转向了那马车，等着真正的温家二少爷走出来。

    然而静默了好长时间，马车车帘未再被人掀起，马车里安静成一片，那位二少爷似乎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你们在看什么？”耳旁一道清朗声音响起，苏清清与连辛儿同时怔了一怔转头看去，却见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两人身旁，一双比之寻常人眸色要浅了许多的目中多了些疑惑。

    连辛儿微红了面颊，支吾着没开口，苏清清算是知晓这人为什么要找自己来帮忙了，她垂目道：“我们是苏家的……丫鬟。”她说到中途顿了一下，想到自己的身份，不禁在心底苦笑了一下，旋即才接着道：“奉老爷之命，来接温家二少爷。”

    “哦。”少年眉梢轻轻挑起，原本漂亮得过分，显得不真实的容颜，因着这神情而生动了起来。

    听到少年回应，苏清清没开口，又接着将目光投向了马车。

    少年有些不耐：“你在看什么？”

    “二少爷……”苏清清还要再说，却被那少年一句话打断，“你再怎么喊那马车也不会给你喊成精的。”他伸出手来，轻轻触碰苏清清脸颊，动作不轻不重，却叫苏清清不由得跟着他的力道转过了头，与他视线相触。

    “我就是温辞。”少年深深蹙眉道。

    苏清清眨了眨眼，然后看了看那马车，车前的马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又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少年瞳里映着她的影子，最后看了看连辛儿，连辛儿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看起来已经感受到的震惊比她要大得多。

    最后苏清清有些尴尬的对上了少年的视线。

    纨绔子弟，性格乖僻，脾气不好，行为恶劣。

    苏清清实在没有办法将这些词与眼前这少年联系到一起去。

    不过似乎又确实像是那么一回事。

    “苏家派来的人就这幅模样？派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过来？”温辞嗤笑一声，手上微微一动，只是动作到一半却突然顿住了，他有几分怨怼似地往身后那青年道：“扇子还我。”

    青年无辜的耸了耸肩，将纸扇扔到了温辞手上。

    温辞执扇在手，纸扇掩了一半的面容，只叫苏清清看到一双狭长的眼睛，他这般动作，纨绔子弟的风流意味一下便显露了出来，“倒是挺漂亮的，不是个普通的丫鬟吧？你叫什么名字？”

    到这时候，初见的好感已经被温辞越来越轻佻的言语行为消磨得差不多了，只是对方是苏家的客人，苏清清自然不会给苏家惹上麻烦，所以她低声应道：“苏清清。”

    “嗯？”温辞这一声显得软软糯糯的，他眼尾微微上挑，带着莫名笑意，只是眼里分明多了一抹沉暗，他合了扇，以扇柄在苏清清额上轻轻一点，声音轻了些道，“来做我的丫鬟吧。”

    苏清清愣住。

    温辞接着道：“算是弥补你方才的无礼，你不过是苏家一个小小的丫鬟，我从苏家把你要过来，想来苏家老爷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没有意见么？

    那个人，真的会毫无意见将她这样送出去么？

    苏清清竟有些不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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