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十二章
秋意越来越浓，晌午坐在庭院合欢花树下看书，秋风泠冽阵阵，吹散了一头落叶，枯黄的落叶不经意落在诗书上，正巧遮盖了杜牧这首《秋夕》，我捡起落叶，轻声吟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我抬眼，不远处的梨树，簌簌落叶随着秋风萧瑟。入秋了，花落了。景色虽有些萧瑟，合欢花也不见树梢，无妨，我轻轻垂首一笑，随手细抚随身携带的香囊，鼻尖仿佛又嗅到合欢花独有的幽香，脑海里闪现那个灿烂而温润如玉的身影。我后靠椅背，眼梢荡漾笑意，红珊瑚错金耳坠轻轻摇摆，嘴角上扬的笑意跳跃在指尖，轻轻来回拂过香囊。
“小主，惠嫔和安常在来了。”浣碧唤回我的思绪，我抬眼，悄无声息掩盖眼中的回忆。
“姐姐..”陵容神色如常，不过眉心微皱
“坐吧，浣碧去沏姐姐爱喝的碧螺春，还有陵容的香片。”我语气上扬
庭院的秋风扫过青石板，扬起几粒灰尘，旋转重新落下。
“姐姐，阿哥近日如何？”我眼眸关怀
“虽然发现的及时，可阿哥的肠胃确实需要好好调养，温大人每日都去请脉。”姐姐眉心紧皱，嘴角轻抿，面有怒色
“姐姐不必忧心，有温大人的医术，假以时日阿哥身子肯定会调理好的。”陵容安慰道
“话虽如此，可也不能白白便宜了...！”话到嘴边，姐姐强忍怒意，为谨慎还是忍住了。
“姐姐，这事咱们要怎么处理？阿哥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可不能轻易放过，好歹让眉姐姐出出气。”陵容眼神直直望着我
我不语，垂首细饮绿茶..
陵容和眉姐姐相互一望，又看向我。“嬛儿，你可有何打算？”见我不语，姐姐语气有些急促.
我放下茶杯，神色凝重：“这件事不太好办，若想让皇后付出相同的代价不太可能，一是有太后撑腰，二就算皇上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严惩她，毕竟阿哥没出大事，皇后一国之母，轻易动不得，否则前朝后宫，就会议论纷纷，于朝政，不妥。”
她俩听罢眉头紧锁，脸色暗沉。
“那就白白便宜了她吗？阿哥尚在襁褓就能用如此下作手段，可见她心思有多很辣，若今日按下不提，往后她必定还会有此心思！”姐姐手指下意识紧紧握住手帕
“是啊，皇后岂是善罢甘休之人.”陵容脸色担忧
“曹贵人有心提醒，无非就是想看咱们与皇后相斗，且无论哪方伤了，于华妃而言，都有益无害。”我稍稍停顿，“单凭这件事，咱们几个根本不可能动摇皇后，但是，咱可以借他人之手。”我手指有意无意轻抚杯碟
“接谁人之手？”陵容前倾身子靠近
我看着姐姐，神色自若：“借皇上之手。”
眉姐姐神色有些不解：“你方才不是说，就算皇上知道，也不会严惩于她，又怎借皇上之手？”
“虽不会严惩，但可以让皇上心里清楚皇后所为，咱们几个就干脆装作不知，皇上与皇后相伴多年，皇后何性格，皇上比咱们都清楚，只不过碍于种种原因罢了。”我轻轻转动护甲
“姐姐的意思，与其一次不能击倒，不如暂且按下，等待时机？”陵容声音低沉
我笑着朝她点头，又看向眉姐姐：“皇上疑心重，他未插手彻查前，咱们三个就已经清楚，岂不是太过显眼？”
眉姐姐浅思点头：“嬛儿，此事确实不可轻举妄动，咱们三个装作不知，把此事透露给皇上，皇后谋害子嗣，皇上碍于情面虽未惩处，想必心里也不会欢喜她。”
我点头，端起茶杯饮啜，“咱们不仅要装作不知，还要在皇上面前对皇后尤为敬重，这样皇上对姐姐的愧疚之情，就是阿哥最好的护身符。”
陵容点头，手帕掩嘴：“姐姐，那咱们如何让皇上无意知道此事为皇后所为，并且坚信不移呢？”
我嘴角上扬，轻轻放下茶杯，“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越少人知道越好。”
陵容察觉到我并不想说，便不再追问。
“但愿事情如咱们所想，虽不能严惩，但多少能为我的孩儿出口气。”姐姐仍旧有些愤愤不平
“姐姐，喝茶平平肝火，因果报应，早晚的事。”我端起茶杯递给姐姐，姐姐虽不情愿，但还是接下轻饮了几口
送走姐姐，陵容也要回去，我起身送她到殿门外，“姐姐快回去吧，秋风凉寒，别扑到姐姐。”陵容双眸暖意，望着我
我笑笑，执起她的手，她有些诧异，我缓缓道：“我知道你顾忌皇后，你为我得罪了她，但你放心，我必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你且放宽心。”
她没料到我会如此直白，又如此真心惦记护着她。眼圈顷刻间泛红，泪珠随着秋风，扬洒在碎玉轩外。
“姐姐，陵容何德何能，让姐姐如此用心待我..我..除了阿娘，姐姐是第一个...如此心疼我..”她哽咽，断断续续，眼泪却像秋风扫落叶般
我笑着轻轻为她擦拭眼泪：“好了，好了，再哭就不是美人儿了，咱们三个既为姐妹，自然是相互依靠，不仅是我，眉姐姐也十分惦念你，只是她嘴上不爱说罢了。”
陵容抽泣渐缓：“我知道，眉姐姐是刀子嘴豆腐心，心底还是是善良的。”
我点头，吩咐菊青好好照顾陵容，望着陵容单薄离去的背影，有些恍惚，上辈子这样单薄瘦弱的背影，又有多少次穿梭在深宫中，只是无人在意罢了。听槿夕说，皇后偶尔暗地里为难她，而华妃不满她受宠，有三四次羞辱，我再怎么有心帮，可也未必面面俱到。上辈子我有心待她，可这些话总藏在心底，不曾说出，可她自卑敏感的性子，哎，我若像今日一般，大抵我们也不会反目了吧......
晚膳后，沐浴更衣后，身子松泛许多，散发坐在廊下，靠在朱红高大的殿门旁，拿起针线，想绣个香囊，做花囊悬在床头。细针游走在光滑细腻的丝绸上，花朵模糊的身影跃然眼前。
“小主，夜里针线活仔细伤眼睛。”槿夕走来，递给我一杯牛乳茶
接过暖暖甜甜的牛乳茶，鼻尖浓郁的奶香缠绕，我轻饮几口：“槿夕，你去告诉苏培盛，阿哥的事情，拜托他了。”
“是，苏培盛自幼跟在皇上身边，皇上的脾性他最清楚，这件事他办最是妥当。”槿夕替我收起针线，“小主，惠嫔和安常在，小主也要瞒着吗？”槿夕望着我
“苏培盛为我所用的事，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这件事风险太大，槿夕，你与他，也要谨慎。”我避开槿夕的目光，心里对槿夕有些愧疚
槿夕也避开，神色一些不自然：“是，奴婢会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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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槿夕为我披上斗篷，准备妥当去景仁宫请安。
姐姐抱着阿哥也早早到景仁宫，阿哥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嬉笑玩闹惹得众人哄笑。
正说着皇上驾到，众人行礼。
皇上落座后，皇后居于旁。
皇上扫视，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语气日常：“惠嫔，阿哥近日如何？”
姐姐端庄起身行礼：“多谢皇上关怀，阿哥身子最近好多了，夜里睡得安稳，进食也香。”
皇上听后，眉眼稍稍柔和，点头：“来，我来抱抱阿哥。”
乳母听到后赶忙上前，皇上接过阿哥，阿哥嬉笑，圆圆的眼睛望着皇上，皇上看着阿哥嘴角上扬，不禁亲了一口阿哥圆滚滚的脸蛋，眼梢洋溢着为父的喜悦。
皇后坐在一旁，眼光一暗，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华妃本是慈爱的望着阿哥，看到皇上如此欢喜，目光有些恍惚，笑容逐渐消散，眼神有些呆滞，鬓边的黄金玉坠微微作响，末了眼尾有些闪烁。我有些不忍转过目光，华妃，大抵是想起自己的孩子了吧。
我看了陵容一眼，她明白，随即面带微笑道：“皇上，阿哥痊愈后比之前更爱笑了，脸色也红润光泽了许多。”
皇上慈爱端详阿哥：“果然，朕看阿哥更活泼了些。”
眉姐姐立刻上前：“阿哥身子不适，多亏了皇后日日送来补品，有皇额娘如此关怀，阿哥自然无恙。”
此话一出，皇后神色一丝慌乱，只能饮茶掩盖，果不其然皇上脸色一沉，不语。半晌皇后语气平和：“阿哥抱恙，本宫作为皇额娘，自然关怀。”但语气还是听出了一丝心虚
姐姐笑盈盈，优雅大方上前行礼：“嫔妾多谢皇后娘娘对阿哥如此关怀，嫔妾知道娘娘心善念佛，就手抄了几份佛经为皇上皇后祈福，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曹贵人笑道：“惠嫔照顾阿哥劳累，还能为娘娘抄录佛经，可见待皇后娘娘之心呀。”
皇后撑着笑容：“剪秋，去收下，惠嫔有心了。”
皇上脸色暗沉，右手拨弄着翡翠玉珠，簌簌作响，在空旷寂静的宫殿内，显得有些突兀。
“前朝事忙，朕先回养心殿了。”说罢皇上起身准备离开，众人行礼。皇上走到眉姐姐旁，伸手扶起她，大步流星离开，皇后缓缓起身，脸色阴沉。
我和陵容神色带笑，看向眉姐姐，她朝我俩微微一笑，我知道，姐姐终于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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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听浣碧说，皇上这几个月一次也没去过景仁宫，我听后垂首不语，细梳秀发。皇后这咎由自取，我算算时间，想要彻底扳倒她，怕还要好久，只要有太后一日，她乌拉那拉氏就不会倒塌，即使我翻出纯元皇后之事，况且太后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午后我刚睡醒，槿夕走来：“小主，方才华妃去端妃处，又大闹了一番。”
华妃想必是看到皇上宠爱六阿哥，想起自己的孩子，才会怒火攻心，折辱端妃。
“你亲自去延庆宫，送些银两给端妃，再去太医院挑几副上好的补药，一并送去吧。”我语气叹息，端妃也是可怜，受皇上之命，可为何皇上偏偏挑选她，怕不是也和华妃一般，都是将门之女。
“小主，既然要帮，若你随我一同去，岂不是显得更有诚意？”槿夕有些不解
“罢了，你且去吧。”
她若见了我，我与纯元相似的眉眼，她必定会盘算想借我之手扳倒华妃，而我这次，并不想贸然扳倒华妃，回想，我之前总以为，皇上对华妃的爱，早已被她母家和她自己嚣张跋扈张扬的个性消耗殆尽了，所以才急于出头除掉华妃，在除掉敦亲王时，也是太过单纯，一心想为皇上解忧，殊不知过于聪慧已惹得皇上心有芥蒂，也忽略了皇上与华妃多年情感，皇上是念旧之人，多年相处，他对华妃，多少还是有些真心。
与君相处之道，我需谨慎之余再谨慎，想起皇后曾说过：若皇上不喜欢，那甄嬛就是干政了。每每想起，后背总是凉意袭来。
入夜后我背靠轩窗，玉帘席卷，我抚琴弦，清脆悠扬琴声悠扬婉转，从门窗跃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游走在屡屡琴丝中，交错的旋律阵阵萦绕，我闭眼沉浸，凌云峰的回忆阵阵涌来。一曲坐罢，我缓缓睁眼，轻叹，手指意犹未尽的拨弄琴弦，断断续续...
“小主，苏培盛来了。”槿夕缓缓走进
我目光朝她身后望去，苏培盛双手端着礼盒，恭敬弯腰侧立一旁。
“苏公公，这么晚了是有何事？”我神色带笑，温婉得体
“小主，皇上今夜虽未前来，但派奴才亲自送来一物，还请小主一观。”苏培盛语气亲和
我走近，打开礼盒，朱红色的寿纹盒跃然眼前，“这是？”
苏培盛笑道：“这是皇上登基第一年，皇上祝寿之物，金胎珊瑚福寿纹盒，皇上念叨小主喜爱红珊瑚，这不，差奴才送来了。”
“这是皇上祝寿之物，如此贵重，皇上真真儿有心了。”我眼尾闪烁，神色感动
“皇上待小主之心，比这更贵重呐。”苏培盛语气欣喜
我面露羞涩，双眸暖意升腾，我转身知道书桌前，提笔纸上，末了小心翼翼折叠，递与苏培盛：“劳烦公公交给皇上，嫔妾明日再去谢恩。”
纸上写的是纯元最爱的诗句，连字体我都稍稍模仿。痛处不再是软肋，而是盔甲，想到这儿，我微微恍惚。
苏培盛走后，我拿出金胎珊瑚福寿纹盒，在红烛光的映衬下，盒子表面色泽纯正的红珊瑚满雕海水云纹，九条翔龙明灭隐现，颇有排山倒海之势，盖面中心篆书刻着福寿二字，精致又不是皇家风范。
“小主无意提到一句喜爱红珊瑚，皇上竟这样记在心里，皇上待小主真好。”流朱在一旁，忍不住感叹
我放回礼盒中，语气有些沉重：“放到库房里吧。”
“小主怎么收了这么好的赏赐，怎么还闷闷不乐的？”流朱不解，嘟囔着拿着礼盒下去了
我坐在桌边，手托着脸颊，皇上越宠爱，我便觉得越心凉，有时我都有些分不清，这些宠爱里，几分是给予甄嬛，几分又是给予纯元，偶尔心有涟漪，但随即想起，我只是一个替身罢了，心渐渐冷下来，又会迷乱，或许又有几分是属意于甄嬛的呢？
骤雨落下，宿命早已敲定。
深秋的夜，一夜比一夜冷，暴雨的冲刷，洗净了紫禁城夏日的浮沉，留下秋意的冷寂。皇上这两日对华妃尤为宠爱，听小允子说，年羹尧在西北捷报频传，皇上自然喜不自胜，亲自下旨传年羹尧进京过年，以示嘉奖亲近。
槿夕在一旁理着丝线，感叹道：“这下可好了，除夕必定热闹，翊坤宫上上下下忙慌慌的，就知道皇上赏赐甚多，华妃自然喜不自胜。”
如今年羹尧位高权重，朝廷中出言弹劾之人愈发多，而年家仍不自省，皇上也屡屡隐忍，我并未停下手中的针线，神色自若：“年羹尧在京过年，她自然得意，只怕往后在宫里，她更是要横行霸道，告诉底下的人，谨慎小心，莫不要让她抓住把柄。”
“是，奴婢心里有数。”槿夕从容应对
终于绣好了，我拿起香囊，举起细细观赏：“这枚香囊终于绣好了，过两日亲自给皇上送去。”我揉揉酸涩的双眼，活动有些僵硬的肩膀。
“小主绣了好几日，一针一线都是小主的情意，皇上必定开心，瞧这颜色花纹都是皇上喜欢的。”槿夕双眸欢喜，瞧着香囊
“我哪知皇上喜爱的颜色花纹，左不过是按自己的心思罢了，什么香囊不重要，重要是的绣香囊的人..”我抬眼看向槿夕，神色淡淡的微笑，“合不合皇上的心意。”说着便放下香囊，执茶细饮
“小主说的正是这个理儿。”槿夕眉梢带笑，微微点头。
一阵寒意拂过，我朝窗外望去，灰阴阴的天，庭院冷冷清清。“如今天气渐寒，小允子上夜在廊上怕要受冻，给他添些厚被衣物。”我缓缓放下茶杯。
“是，奴婢这就去。”
我坐在前廊下，流朱采摘许多桂花，接连几日的桂花糖已经吃腻了，索性做成梳头用的桂花油，倒也算不辜负了这些桂花。我取下护甲，一边细摘一边放在鼻尖轻嗅。
“小主，这桂花可真香，满院子都是桂花香，我闻着脑袋晕晕的。”流朱拿起桂花放在鼻尖，用力嗅道
浣碧见此嬉笑道：“你这么使劲儿闻，怪不得脑袋晕呢！”
流朱歪头一笑，蓝色蝴蝶头饰微微扇动翅膀：“才不会呢，我每日做桂花糖，早都习惯了，你闻，我衣裳上都沾上桂花香了。”说罢作势抬起胳膊
浣碧以帕掩嘴，笑道：“身染花香，不该要我闻，你应该去找纪哥哥啊..”
流朱听完满脸恼怒，脸颊通红瞪着浣碧，我见状，放下桂花，神色有些诧异看向流朱：“怎么？你有心上人了？”
流朱语气气促：“小主！哪有心上人，是浣碧一张嘴总爱乱说！”转而望向浣碧，“你再乱说，我可真生气了！”说罢圆圆的眼睛气鼓鼓着着浣碧。
浣碧见状一笑：“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了。”
我继续拿起桂花枝，朝浣碧相顾一笑，语气温和：“流朱，你若有心上人可不要瞒着我，我好回禀皇上，给你指个好姻缘。”
流朱还未言语，浣碧便插嘴：“我看你的纪哥哥就不错，哈哈..”流朱拿起桂花朝浣碧抛去，两人又开始在庭院哄闹追逐，我笑着看着她俩，冷清的庭院顿时热闹了许多。
远处槿夕走来，神色有些严肃。
我放下桂花，脸上笑意淡去，槿夕弯腰在我耳边说道
“小主，安常在，有孕了。”
我抬头，空中白雪飘零，终于赶在年尾，一场大雪纷沓而来，掩盖了红墙绿瓦的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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