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20日
“。患者已完全没有办法分清现实与梦境。尽管使用了多种药剂,仍奏效微小,且患者疑有危险动机,建议隔离处理。”
我把患者记录本放下,伸了个懒腰,瞥了眼已经忙到累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吴主任。
这个病人真是棘手啊。
“吴主任,我先走了。”我拍了拍吴主任的肩,轻声说道。
我缓步走到医院的门口,叹了口气,待会还要赶回公寓进行打扫,公寓的垃圾已经堆了好久了,再不收拾收拾就住不得人了。
方才走出门口,手机便振动了起来。
“阿陌,你要来?”
来电话的是我的女朋友阿陌,我们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了。此刻闻听她的来讯,我不禁加快了回公寓的步伐,顺便下意识的抬起头。
阴霾的天空只有几朵孤零零的云飘荡,太阳被厚厚的云层掩盖的没有声息,连面容都被遮掩的难以窥见。
是阴天啊。
公寓的垃圾本来需要仔细的分类,但是因为时间的紧迫,我只能暂时把垃圾堆放在一个袋子里,放在地下室里。
地下室阴森可怖,灰尘遍布,是垃圾适宜的放存地。
待一切都忙好,阿陌的电话铃声也恰至。
阿陌的声音轻快而悦耳,“我到你的家啦。”
听到阿陌甜糯的声音,我顿时感觉身体都轻盈不少,立马飞奔过去开门,一眼瞧见的便是朝思暮想的人儿。
她扎着熟悉的马尾,穿着红白相间的格子毛衣,眼睛和嘴巴都笑成了一条缝,浅浅的眉毛拧在一起,酒窝不经意的泛显。
我冲上去一下子挂在了她的身上。
“别闹。”她笑着摸摸我的头发。
“好。”然后我就把她揉进了我的怀里。
轻轻的在她的脸上吻了一口后,我小心翼翼的问道,“午饭还没吃呢吧?”
她白了我一眼,“当然没呢。”
“冰箱已经被我搬空了,我们去街上买点东西吃吧。”我拉着她便往公寓外走。
公寓离街上并不远,一路上我们谈论着这一年来两人遇见的各种趣事,伴随着和爱人的交谈,我感觉在工作的劳累都舒缓不少。
脚步停驻在“美满”早餐店前,这家早餐店我偶有光顾,平时要是没有时间做早饭会来买几个包子充饥。
“吃麻辣烫吗?”
“不吃,想吃鸭血粉丝。”
我随即失笑,缓缓走到摆摊前,“师傅,附近有卖鸭血粉丝的吗?”
师傅疑惑的小眼珠转了转,“没有了窝。”
“你看,没有吧。包子吃吗?”
“不吃,只吃鸭血粉丝。”
“真是的,那我晚上去市区里买份。”我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先拿个蛋糕先给你填填肚子,怎么样?”
阿墨的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来。“好吧。”
“你在这等我,我去买个蛋糕,然后我们找个饭店吃午饭。”
橱窗里静静放着一个圣诞老人模样的蛋糕,老人骑着麋鹿,挥着鞭子看向前方。栩栩如生的程度甚至让人不禁联想到,这个大腹便便的白胡子老人偷偷在每一个烟囱里投放孩子的梦时笨拙滑稽的模样。
我不由得会心一笑。
蛋糕店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在异乡这个城市里,陌生人不管呆多久始终是陌生人,但是唯一让人庆幸的是,有些地方陌生人站久了,那些地方便不会再下雨。
“阿珍,来一份蓝莓味的鲜蛋糕。”
“好~”面前带有雀斑的少女在发呆中醒来,随即对你一笑。
阿珍是老板娘的女儿,长得很一般,唯一让人难以忘记的是她扁平的鼻子和爱笑的眼睛。
不过最近她的眉毛总蹙在一起,眼睛也黯淡不少,我或许知道原因。
但我绝不想提,除非…
除非她正像此刻时可怜巴巴的望着我。
“医生,我爸爸情况怎么样了?”阿珍的两只眼睛炯炯的盯着我。
“…他现在很好。”我不假思索的回答到。“不过有时间你还是多去看看他。”
“妈妈不让我去。”少女嘟起了嘴,“他说爸爸很危险。”
我尝试着去摸摸少女的头,安慰她失落的心情,却忽然感觉略有不妥,右手尴尬的伸到一半,只能又伸出左手,假作搓手的模样。“会好起来的。”
少女明显不相信我的措辞,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为了缓解尴尬,我指了指那个圣诞老人,尝试着岔开话题。“怎么你妈妈最近想起来做圣诞老人了?”
“妈妈说希望圣诞老人有一天能带回一个正常的老爸回来,而且最近不正是…”少女的话没说完,一个尖细的声音便响起。
“阿珍,蛋糕好了。”应该是老板娘。
“好。”阿珍用歉意的眼光看向我,随即进了蛋糕屋去领蛋糕。
“那个就是圣诞老人?”
背后的老妇人手里拿着拐杖指着蛋糕,因为没有了牙齿而讲话听起来有些漏风。
“现在人都信这个?唉,灶王爷会生气的。”
我看着她头上的沟壑,或许那些沟壑存在的有些道理。
不可避免的文化入侵,伴随着的就是自我文化的消逝。
“医生,蛋糕好了。”阿珍小心地把蛋糕递给我,然后露出小虎牙,甜甜的笑着。
没想到她的小虎牙还挺好看,和她父亲一样。就在今天早上,他父亲还对我咧嘴一笑呢,随即撕了我的患者记录,又让我再写了一遍。
对了,她父亲是什么时候到我们医院的呢?不太清楚了,只依稀记得她父亲对于时间日期混淆的厉害,天天喊着2012世界末日什么的。
我愣了愣神,看了一眼手上拎着的汽油,一呆。
汽油?
我晃了晃头,那汽油又变成了蓝莓蛋糕。
一定是太忙了,所以昏眼了。
一定是的。
阿陌静静的站在街道上,看着天空。天空不知不觉已经开始晴朗,刚刚的雾霾仿佛只是个幕布罢了,所有的压抑都是为了主角太阳的闪亮登场。
阳光明媚的洒在爱人身上,冷冽的风也变得暖和起来。
似乎是看见我的到来,她向我挥了挥手。
我笑了笑,太阳光正好落在我的嘴角,有些碍事。
我理所当然的知道我身上一定也是有光,可我不太确定在她身上的风是否也会从冰变暖。
我不太敢想。
换位思考有时候让我感到彷徨不已。
毕竟我是个精神病医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份工作,阿陌的妈就不太认可,我很担心未来的丈母娘天天地絮絮叨叨会使阿陌变心。
“阿陌,你最喜欢的蓝莓味。”我挥了挥手中的蛋糕盒,像个胜利者。
阿陌背着手,用一根手指头轻轻的点了点我的头,“好。”
把蛋糕盒递给了阿陌,我牵起了她的手,慢悠悠地走到了餐馆。
“这个餐馆我还没吃过,不知道好不好吃。”我向阿陌解释道,坐在了座位上。
顺手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准备点一根烟。
烟?
我好像不抽烟的。
皱了皱眉头,我收起了打火机,看了一眼身旁慌张的伙计,从他手里夺过菜谱,而后微笑着递给阿陌。
阿陌接过菜谱,略有些歉意的点头向伙计一笑,随即脸色变得庄重起来,“你知道我很担心你。”
“担心我?”我或许知道她要讲些什么,无非是我过度的忙碌,需要休息休息。
“你的这份工作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你需要去休息休息。”阿陌盯着我的眼睛,严肃地说道。
你看你看,果不其然吧。
我能怎么回答呢?自然是像孩子对待父母般地敷衍,“知道知道。”
阿陌叹了一口气,“你还在处理那个病人?”
“嗯。”我知道,她说的一定是那个女人,混淆了现实与虚拟,是医院里的难缠角色。
“你不要因为我,就不好好的治疗她。”阿陌一边点着菜一边瞥着我。
“我可是个医生。对待病人一视同仁,是我们的职业素养。”我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肚子。
菜被放在了桌子上。是一碟被精致摆放的糖醋排骨。
经过红烧的排骨挟裹着黄金色泽的蜂蜜,翠绿薄荷叶画龙点睛般的点缀其间,再加上纯白色底盘的映衬,像极了清晨鲜叶上将落的金色露珠。
我夹起了排骨,筷子上拖带着一缕缕金色糖丝,酸甜交杂。
那顿饭,很香。
“喂,告诉你个秘密。”阿陌贼兮兮的看着我,那双眼睛咕噜咕噜的转。
“嗯?”我把枕头调了一个舒服的高度,放下手机,想看看她弄什么花样。
“我会隐身哦。”她嘟起了嘴巴,难得的像起了孩子。
“真的假的?”我撑起了下巴。
她没有回答我,把头一低,拱进了我的怀里,瓮声瓮气的说,“你看,你是不是看见我了。”
“哈哈。”我忍俊不禁,把她搂的更紧了。
阿陌香香地睡在身旁,我翻过身。只瞧见月色透过窗帘,给了一片朦胧的模糊景象。
我想起了阿航,那个鲜艳而矛盾的女人。
阿航在初中的时候就和阿陌认识,那时候因为阿陌的人缘比较好,所以就暗生嫉妒。故意说阿陌的坏话,讲一些无中生有的事情。
开始同学们也不大信,但也耐不住这嫉妒的女人天天讲月月讲,一些风言风语自然就伴随着阿陌出现了。
阿陌本来性格很开朗,也变得畏畏缩缩,甚至有些抑郁。
到了高中,两人不在一个班了,但是还在同一个学校。这个女人又不辞辛苦地制造着流言,从嫉妒到麻木到以此为乐。
阿陌实在受不了周遭人的眼光,转了校,但也落下了很大的心理疾病。
而阿航呢?则在大学因为排挤别人而被别人排挤,自闭了,现在甚至混到了我所在的医院里。
阿航其实挺漂亮的,鹅蛋脸,细眉毛。但是满嘴都是跑火车鬼话。第一次见到这个病人时,陈主任都叹了口气,说了声可惜。
我也翻过阿航的病历,从一开始阿航也只是自闭,但是后来随着长时间不与别人交流,她拥有了被害妄想症,常想着有人讲她的坏话,甚至到了别人只要打个哈欠,她也会误以为别人在中伤她,进而发狂。
“她还有救吗?”我曾经问过陈主任。
陈主任皱了皱眉头,“作为医生,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翻了一个身,阿航如此,那么我可怜的阿陌又经受了些什么呢?
阿陌紧闭的双眼上眉毛微微的颤抖着,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我想,这些就是答案吧。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几缕阳光温柔地照耀在我的头上。
蛋糕店里少女百无聊赖的坐着,手里端着鸭血粉丝,上面装填的盒子上赫然是“美满”二字。
“来一份蓝莓蛋糕哦。”我看了一眼橱窗,好像少了一些什么。
“那个圣诞老人被昨天那个阿婆买去给孙子了。”阿珍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抹了抹下巴上遗留的油迹,回答道。
我有些唏嘘,点了点头。
“你今天还不工作吗?医生。”阿珍抬起头,那双小虎牙又露了出来,雀斑也看得明明白白。
“今天休息。”昨天深夜我想了想阿陌和我说的话,确实也有些道理,于是今天早晨特意打了个电话和陈主任请了个假。
“奥,那医生,你到医院里记得代我向老爸问个好。”
“…好。”看着少女无暇的面孔,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阿珍,蛋糕好了。”尖细的声音又响起了。
阿珍向我吐了吐舌头,去取了蛋糕。
阿珍这次的手脚很快,迅速就包装好了蛋糕。
我拎着蛋糕转身就要走,却发现阿珍忽然拉住了我的衣服。
“医生,这个请你带给我爸。”阿珍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小玩偶,“这个是爸爸小时候送给我的,希望它可以代我陪着爸爸。”
“还有。”小姑娘压低了声音,从底下的柜台里摸索出一个蛋糕,“这个给你吃。”
我仔细的瞧了瞧,蓝头白肚皮,中间挂了个小铃铛,还有个蓝色的口袋,嗯…应该是机器猫,只不过是个粗糙版的。
我抬头望了望她。
她的脸蛋突然变得红扑扑的,“希望它能从口袋里给你掏出快乐,加油哦,医生。”
我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尽最大的努力笑着和她说,“好。”
我走出了蛋糕店,今天阳光明媚。
假如陈医生没有告诉我她爸的病情又加重了的话。
时间就像未拧的水龙头,一直流淌,不曾珍惜。阿陌乘上了公交,即将远离。
“我妈终于同意了。”阿陌背着我,声如蚊呐的说道。
“同意什么了?”我愣了愣。
“同意我们俩结婚了。”阿陌转过身,白了我一眼,耳根处莫名的红透了。
“啊?”我有些哽咽,想讲些什么,话却卡在了嗓子里。脑海里大概浮现了将要说的言语,待再抬头,却只看见阿陌挥手远离的身影。
此时,晚霞似火,烧红了半边天。
就像阿陌耳根那样红?
不,像那个远离的公交车燃烧般的那样红。
?
燃烧的公交车?
我睁大了眼睛,看见赤色的火焰在长方形事物上翻滚,巨大的舌苔舔向纵深的苍穹,极度的炽热哪怕我站在甚远的距离,也感到焦灼。
我不敢相信,晃了晃脑袋。
面前是蛋糕店?
少女端着鸭血粉丝香甜的吃着,对我璀璨一笑。
“医生,你该去工作了。”
我木讷的点了点头,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走去。
白色的门,白色的床,白色的天花板,浓烈的消毒味。
我想,我知道我在哪了。
可我该去哪里?
我转过身,看向少女。
少女的嘴里塞满了粉丝,虽然嘟囔的模模糊糊,但我大概知道她说的什么:去陈主任那。
陈主任的科室在第20层楼的尽头。
如果没记错的话。
路过的窗口里有房门紧闭的,也有抱着红色布娃娃的一脸痴馋的男人,有正在精心打扮自己的女人,也有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冥思的老人。
一起看起来很正常,只是正常到怪异。
我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鹅蛋脸,细眉毛。
“阿航?”我有点吃惊,这不是陈医生的科室吗?
“医生?”阿航明显比我很吃惊,惊诧的脸蛋上汗毛微微炸起。
“你怎么在这里?”我质问道,“还穿着白色的医褂?”
阿航愣住了,也没有说话,只是好像眼角有点湿润。
“你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慌张。
“…”阿航抬起头,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没什么,就是想到记忆也会隐身,感到有些伤感。”
我还想说些什么,阿航却把我推到了门外,“陈主任在那边的尽头呢。”
雾水,灌入了我的脑袋。
越临近陈主任的科室,我就越感觉到灼热。
陈主任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身旁放着一桶汽油。
拎着汽油的手是我。
我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却忽然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天上一轮明月当空,隐约可见月中阴影。
是月中痣吧。
我放下打火机,开始写字。
“我知道我死的那天可能不会下雪,可能也不会下倾盆大雨,很可能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或者谧静的夜晚,谁知道呢?但是唯一确定的是无论是老还是病,我终究会走向生命的终结。大部分是平静的,无人知晓的,少数人悲痛的,还有可能是少数人庆幸鼓舞的。我没有什么怨言,我只是在想这一生是否太过短暂,有些事情实在毫无意义。在这个薄纸时代,我们因为缺少了精神支柱,而变得脆弱不堪。我们需要关注弱势群体,或是被欺凌者,或是因为欺凌别人而最终成为网络霸凌对象的人,或是精神病人,或是已经薄弱不堪的自我文化,当然还有自己。社会是正义的,但是我们个人更需要正义;社会是温暖的,但是我们自己更需要温暖。”
“这是医生最后留给我们的话。”陈主任的脸色上有些复杂,“作为家属,就交付给你了。”
女人细细的眉毛松垮下来,失神的走在走廊上。
“阿珍,药配好了。”尖细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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