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进府
上东胡同位于宣城西北角，虽地处偏僻却是许多不耐喧闹的人首选居住之地。
胡同狭窄，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过，梅琦好奇地四处打量，只见黑瓦白墙，马头翘角，墙线错落有致。胡同里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声，小孩的笑闹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梅琦微微闭上眼睛，暗叹，这倒是个养老的好去处。
“姐姐，你也是被家人卖了吗？”梅琦身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怯怯地拉着她的衣袖问道。
梅琦回过神来，只见她脸色苍白，枯黄的头发随意扎了个鬏绑在脑后，细细的胳膊长出衣袖一大截，灰扑扑的衣裳上还打了几个补丁。
见梅琦盯着她看，她局促地缩了缩钻出鞋面大洞的脚趾头，手指无意识的搓动着，低着头，不敢直视梅琦的眼睛。
梅琦心中一怜，放轻声音，问道，“你是被你爹娘卖掉的？家中有些什么人？”
小姑娘轻轻点着头，闷声道，“我上头还有两个姐姐，都已经嫁了人，家里用二位姐姐的聘礼修了房子，我还有个小三岁的弟弟，弟弟年纪大了，想要进学，阿爹阿娘没有办法，便把我给卖了。”
梅琦默然，这个世间女子的命运出嫁前是掌握在父母手中，出嫁后是掌握在婆家手中，一辈子都是他人的附庸。
她摸了摸小姑娘干枯的头发问道，“那你怪不怪你弟弟？”
小姑娘垂着眼皮摇了摇头道，“弟弟读书才有出息，阿爹说了，以后家中有余钱了，再把我赎回去，到时候我们一家人便又在一起了。”
梅琦没有说话，他弟弟一旦进学，家里哪还会有余钱来赎她，但看着小姑娘满脸的憧憬，她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梅子平也目带怜悯地看着小姑娘。
“都听好了，陈府可是这一带有名的富户，若被看中进了他府上当差，算是掉进福窝里了，吃香的喝辣的不说，比起小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也差不到哪去，待会进了陈府都老实些…”一脸精明像的人牙子剃着牙，正絮絮叨叨嘱咐着身后二十几位男男女女。
挤挤挨挨的人堆里顿时议论纷纷，有胆子大的问道，“那每顿都有肉吗？有新衣裳穿吗？”
人牙子嗤笑一声，道，“吃肉穿新衣裳都不算什么，等你们进去了，若是有福分到夫人身边伺候，得了陈家老爷青眼，那才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呢，”说着，她打量了一番几位姿色颇佳的姑娘几眼，满脸得色，又对几位懵懵懂懂的小子道，“你们若是能跟在少爷老爷身边服侍，也不是没有奔头。”
梅琦与梅子平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又各自别过脸去。
人牙子领着众人从后门进去，一一排开站在院子里等着。
不远处，她堆着满脸的笑，正与一位膀大腰圆的婆子说着话。
“刘婆子，这便是你新近调教的丫头小子？看着倒是齐整。”陈府婆子斜了眼站成三排的垂首等待的众人。
“孙妈妈说的是，这些都是刘婆子我挑选过才送到府上来的，保准个个都能干懂规矩。”刘婆子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
孙妈妈一笑，并不置可否。她走到众人面前，目光飞快地把众人打量个遍，板着脸道，“都把手伸出来。”
众人一愣，几个机灵的早就率先把手伸出来，那木讷胆小的朝四周看了看，也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
孙妈妈上前，一个一个仔细查看，或是点头，或是摇头，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所有人都检查完毕，她满意的走到众人前面，高声道，“方才我拍了肩膀的人，站到前面来。”
人群中顿时一片骚乱，须臾，十来人有男有女面带喜色地走到最前面。
剩下的人有些垂头丧气，有些眼睛都红了。
梅琦的衣角被人死死揪住，只见方才在来的路上与她说话的小姑娘眼圈红红的，带着哭腔道，“这是第三回了。”
梅琦正要安慰她两句，站在前头的孙妈妈已经高声道，“你们可以走了，”她朝她方才点出来的人道，又指着梅琦他们，笑着对刘婆子说，“这些人我领进去，给夫人过过眼。”
刘婆子看着还剩下大半的人，只笑得露出一口龅牙来，连连道，“孙妈妈去便是，老婆子我在这等着。”
又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梅琦与梅子平，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方才还喜不自胜的几人顿时垮了脸，有的甚至当场哭出声来。
刘婆子皱着眉，上前低低骂道，“嚎什么丧，给老娘闭嘴，”说着，目带威胁地瞪了一眼正抽抽噎噎的小姑娘，小姑娘一哆嗦，死死地捂住了嘴。
被剩下的人却是个个眉开眼笑，跟着孙妈妈朝院子里走去。
“在这等着，我去禀了夫人，”孙妈妈朝一行人抬了抬下巴，施施然进了正屋。
院子里便只剩下他们十来位年纪不大的丫头小子，众人一扫方才的安静，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就有一个看着极机灵的小姑娘在说，“也不知道夫人脾气好不好，难不难伺候。”
“嗤，想得倒美，你以为你一来就可以去夫人身边当差啊，”一个身着青布衣的小姑娘立马驳道，“像我们这种刚刚买进来的小丫头，最多也就是在院外打扫或者跑跑腿。”
“你，你又知道？”被反驳的姑娘涨红了脸，反问道。
“我当然知道，”青衣姑娘翻了个白眼，大声道，“我婶子家二叔的闺女就在大户人家家里当差，我听她说，新近的丫头都要先在妈妈手下学上两个月的规矩，再决定送去哪里当差，至于夫人身边，那都是家生子，你想都不用想。”
“真的吗？”
“你懂的真多。”
“啊？那怎么办，我们会被分去做什么啊？”
“可是我真的想去夫人身边！”
几个丫头便纷纷议论起来，没了方才进来时的欢快。
正在此时，院子里响起了一声咳嗽声，众人像是被人捏住了嗓子般，一点声响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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