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真人
“皇上，都查过了，”黑衣人跪在地上，低声禀告道，“共有三拨人接触过二皇子运进宫来的仙鹤。”
“头一拨是宜兰宫兰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宫女，说是奉了娘娘的命去瞧瞧，奴才审过了，应是并没有异常，她刚离开又有人去了，”说到这，他顿了顿，才道，“是安平公主的奶嬷嬷，说是公主好奇仙鹤长什么模样，让她先去瞧瞧，不过呆了片刻钟就走了，最后一位是二皇子身边服侍的，一去便发现仙鹤已经死了。”
“哦？”皇上慢慢睁开了眼，眼中精光一闪，“这么说来，真是被老二的不详克死了？”
黑衣人头垂得更低了，他伏在地上，不敢再接话。
上首的皇上轻笑一声，道，“你也太让朕失望了。”
黑衣人哪里还敢接话，伏在地上高声请罪。
他在皇上还在潜邸时便跟着办差了，知道皇上越是生气，脸上的笑容越深，此时已经是气极。
大殿中气氛僵得几乎令人窒息，也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只觉得内衣已经汗湿贴在背上，这才听到皇上淡淡地道，“是谁帮着老二运送出宫，又是被谁道破了？”
黑衣人悄悄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慎重地回道，“是金吾卫的曹大人，他出宫门时与守卫不知怎的起了冲突，这才被人发现蒙了黑布的笼子里装了只已经死去的鹤，当日当值的便报了上来。”
“唔，”皇上脸上神色不变，道，“牛鬼蛇神都出动了。”
黑衣人大气都不敢出屏住呼吸。
半晌，皇上才道，“下去吧！”
黑衣人不敢多想，躬身恭敬地倒退出去。
大殿里便知剩下皇上一个人。
片刻，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瘦小的干瘪老头。
皇上轻轻笑道，“长春真人，你道朕的这几个儿子如何？”
被叫做长春真人的老头像是被重物碾压过的脸上扯出丝骇人的笑来，缓缓吐道，“不过尔尔。”
皇上竟丝毫动怒的迹象也无，只见他叹了口气，这才道，“老大自负，老二装模作样，老四，”他仿佛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来，道，“老四最是不羁，可悟性聪明劲都像朕，可惜……”
“嗤，”长春真人忽然笑出声来，皇上惊讶地望着他，他却又什么都没说。
“真人，天命何所归？”皇上到底没忍住，又试探地问道。
长春真人却像是睡了一般，微微闭上眼。
皇上倒也未太失望，他问过好几回，长春真人都以天机不可泄露为由拒绝回答，今日他不过惯例试探一番罢了。
许久，皇上打破沉寂，问道，“真人，这个月的丹药——”
长春真人慢慢地睁开眼，嘴角飞快地撇了撇，不急不缓地道，“皇上放心，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从怀里摸出个白瓷小瓶来。
皇上的呼吸都急促起来，急急伸手过去便要去抢，见长春真人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中，有些讪讪然地僵在当场。
长春真人似笑非笑地把瓷瓶放到皇上手心，意味深长地道，“皇上也要保重身子才是，这大好的江山可还等着。”
皇上脸上的笑容就勉强起来，他脸颊微微抽动，嘴角翕翕，脸渐渐紫涨起来。
长春真人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又道，“皇上龙精虎壮，可儿子也太多了些。”
大殿里就又陷入一片死静中。
长春真人像是极累，慢腾腾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脸上还是带着那骇人的笑，双肩耷拉着，似乎已是即将大行的垂暮老人。
站在宫殿外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八九岁男童，只见他一身不伦不类的长袍长长垂落在地，道士不像道士太监不像太监，见到长春真人出来，乐颠颠迎了上去。
“师父，您怎么才出来，徒儿都要被冻坏了。”
他举着冻得跟萝卜似的小手在长春真人眼前晃了晃，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长春真人脸上露出个堪称和善的笑意来，与方才在大殿里与皇上相谈的模样大相径庭。
男童却是缩了缩脖子，嫌弃地道，“师父，您老别笑成不成，好瘆人。”
长春真人一噎，一巴掌就拍在男童头上，“浑说什么，别人便是想看师父笑一笑都见不着呢，不知惜福的小子。”
男童扁了扁嘴，嘀咕道，“这些人脑子定是坏了，师父笑起来太吓人了。”
话音刚落，他背上又挨了一巴掌。
男童总算老实了，他伸长着脖子朝长春真人瞧了瞧，眼珠子又滴溜溜转起来，又回头望了一眼已被二人甩在身后的大殿，好奇地问道，“师父，那什么丹药又送出去了？”
长春真人瞥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又甩着衣袖慢慢踱步前行。
男童忽地哀嚎一声，急急追上长春真人苦着脸道，“我不管，下个月的丹药我不炼了。”
长春真人头也不回，淡淡地道，“也不是不行，”他徐徐道，“糖葫芦没了，鸡腿也没了，哦，还有红烧肉，据说这御膳房做出来的极美味。”
男童掰着手指头，暗暗咽了口口水，一脸纠结，半晌，总算是下定决心般道，“那成，炼就炼，不过，这回我不放地龙，太臭了太恶心了。”
长春真人耳朵动了动，这才回过头来，道，“莫要瞎嚷嚷，这可不是白云观。”
男童闻言不由捂住了嘴，连连点头。
他们师徒如今可是骗这天下最大的人，是要小心些。
男童这般想着，嘴抿得紧紧的。
长春真人仿佛很是满意，摸了摸他的头，道，“等这边事了，师父就带你南边去，南边啊……”
他就说起南边的景色吃食来，眼中满是怀念，扁平的脸不觉舒展起来。
男童听着不由向往起来，暗暗想着跟着这个老骗子也不错，至少混个肚饱。
却听长春真人轻声道，“这天要变了，咱们得抓紧机会脱身才是。”
男童满脑子水晶糕，乌梅汤，闻言只是微微抬了抬头，有些不解地道，“天好着呢，师父。”
风中只听得见枯叶被吹散各地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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