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来访
整座京城仍沉浸在下一任国君有主的震惊中，燕王府却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华妃一身木兰色的襦裙，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挽个垂马髻，头上只是简单的插了根玉簪，丝毫没有当朝太子生母的雍容华贵。
袁见远亲手斟茶递给华妃，“娘娘大驾光临，见远有失远迎，还请娘娘莫要见怪。”
华妃面上含笑，目光却不留痕迹地把花厅打量了一番，“远哥还跟姨母讲这些客气话作甚，我去白云观给皇上祈福回来，想着你们两口子过些日子便要启程回燕地，顺道过来瞧瞧。”
袁见远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多谢娘娘记挂，府中一切安好，请娘娘放心。”
两人你来我往说着客气话。
华妃极想见梅琦，见他丝毫没有让她出来见客的意思，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世子夫人可还好，前些日子我听福哥说她病得有些厉害，如今可是大好了，若是还有些不妥当，我的意思是去宫里请个御医来瞧瞧，虽说年纪小，却也不能马虎了，再者，总不能带着病气去燕地。”
袁见远目光微闪，嘴上却道，“已是好了许多，不过，大夫说了还不能吹风，见远便托大让她在内院休息，娘娘见谅。”
“还没有好？”华妃秀眉微蹙，不由分说地道，“我去瞧瞧，你年轻不经事，可莫要耽误了，”说着，由华嬷嬷扶着作势就要出花厅门。
袁见远一惊，忙道，“内人能得娘娘一句问候已是荣幸，哪里还敢劳烦娘娘，就怕过了病气。”
今日刚用过午膳，华妃娘娘就来了燕王府，他们夫妻二人正在诧异间，人就已经进了二门，阿琦只道她不知如何面对华妃娘娘，干脆回了内室静养。
袁见远也怕华妃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在梅琦表示不愿见她时，自然也是极赞同。
哪知华妃闻言，有些不悦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华嬷嬷，咱们去后头瞧瞧，”话毕，也不管袁见远，提腿便往外走。
袁见远苦笑，果然是母女俩，这说一不二真是如出一辙。
此时他还能说什么，只好领着华妃主仆二人慢慢往后院走去。
他一面嘴上与华妃介绍着府中的景致，一面给身旁服侍着的小丫头使眼色，奈何那蠢笨丫头不知是被华妃娘娘的气势镇住，还是平日里就是个不机灵的，只让自家主子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袁见远暗暗扶额，也不知袁叔是如何调教的，这般呆头呆脑的笨丫头，怎的就指派到花厅伺候。
燕王世子爷显然是冤枉人了，他素日里就不大与府里的丫头婆子说话，这忽然间给人家眼色，实在是没有这个默契，再者，太子爷的生母，当朝的华妃娘娘亲自去后院探望夫人，这是多大的荣耀，谁还会往外推。
一行人很快到了正院，袁见远笑着对院子里头正清扫的小丫头道，“去禀告夫人一声，就说娘娘来看她了，请她到偏房说话。”
“不用了，”华妃打断道，“我是来探病的，可不是来折腾世子夫人的，咱们去里头瞧瞧便是。”
袁见远不好再说，领着华妃往内室走去。
掀开帘子，只见梅琦正靠在迎枕上，见华妃等人进来，虚弱地笑了一笑，作势便要掀开被子下床来请安。
华妃飞快地握住她的手腕，“不用多礼，都是自家人，”随后又细细打量梅琦的面色，“你可好些了，还有哪不舒服，回头我让张太医来瞧瞧，身子骨要紧。”
梅琦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细声细气地道，“好多了，多谢娘娘关心，就是还有些疲乏，大夫说再休息个两日便没事了，没有大碍。”
华妃见她说话虽有些中气不足，精神却还好，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她一路行来，把这正院的布置仔细打量了一番，燕王府果然是长期没有女主人的府邸，疏朗开阔，便是花木也打理得很是随意，只有进了这夫妻俩的小院子，这才有了些生气。
炕几上一叠还未来得及收拾的话本子，小筐里用帕子盖住仍然能看到一角的孔明锁，还有那插在花瓶里含苞待放的杜鹃花，这些显然都是女主人生活留下的痕迹。
梅琦却不知道华妃在暗自审视着自己的小窝，她任由这具身子的生母拉着她嘘寒问暖，心下却暗自嘀咕，难道出宫一趟就为了与她说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么。
那边厢华妃犹在叮嘱古嬷嬷该如何照顾主子。
“…虽说早就开了春，夜里还是有些凉，你们主子年纪轻不懂事，你可是府里年长的嬷嬷了，不能由着主子的性子来，还有，这食材上头……”
古嬷嬷时不时点头垂首应是，极其恭敬。
等到华妃终于把话说完，她定定看着梅琦，嘴角翕翕，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华嬷嬷就笑道，“世子爷，娘娘有些体己话要与夫人说，您看——”
袁见远闻言就朝床边上的二人望去，恰好与梅琦看过来的眼神相撞。
梅琦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又垂下眸子。
内室里很快只剩下梅琦与华妃两人，梅琦靠坐在迎枕上，只静静等着华妃开口。
华妃却是踌躇了片刻才问道，“你嫁入燕王府可还习惯，世子爷对你好不好？府里的丫头婆子还听从管教……”
面带关切，语气谆谆，像极了那回门后忧心自家姑娘在婆家受委屈的亲娘。
梅琦含笑点头，“都挺好，世子爷待我极好，这回病了也是我不听劝夜里受了凉，倒与旁人无关。”
两人对对方的身份都心知肚明，一个忧心其没有娘家撑腰会受委屈，一个不想让便宜娘白白担心，气氛倒也融洽。
梅琦正想着华妃娘娘什么时候可以走人，却听她忽然话锋一转，“上回你出嫁我让华嬷嬷送给你的东西好生收着，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莫要声张，女儿家总要有些私房。”
这个意思就是让她不要告诉袁见远了。
梅琦汗颜，这些日子她先是发现玉锁不见了急急应对，随后又要装病，还真没有把那荷包打开，也不知道华妃娘娘送了些什么。
“嗯，谢谢娘娘，阿琦知道了，”梅琦重重点头，“私房钱嘛，我有数，男人靠不住的时候多。”
华妃显然没料到这姑娘忽然的耿直，先是一愣，随后失笑起来，“你这性子倒是有趣，世子爷只怕是——”
吃不消？
梅琦猜测着她未说出口的话，心道，坏了，一时不留神，倒漏了底。
怎么办，有些急人啊。
她垂下眼睑，睫毛微颤，一副做错了事不知所措的模样。
华妃见她又羞又窘，忙道，“也没错，女人是要攒下些私房钱，身板才能挺直，我有经验，”说着，还冲她眨了眨眼。
这回轮到梅琦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位尊贵的娘娘方才说的什么。
不知怎的，梅琦忽然间有些心酸，若是她没有来到这个世间，眼前这位母亲只怕一辈子都见不着这具身子了。
她并不是同情她，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之事承担后果，更何况是一个成年人。十五年前她既然做出了选择，十五年后再来怨天尤人就有些可笑了。
可能是她上辈子并未享受过母亲的关爱，哪怕眼前之人那浓浓的爱意并不是给自己，她也有些感动。
华妃话一出口，像是忽然打开了某道闸门，她也不像刚进门时那般端着，她的背脊松了下来，只是十几年的宫廷生活，仪态仪容早已深入骨髓，梅琦看着暗自心惊，美则美矣，她瞧着累得慌。
气氛越加轻松起来，华妃从如何服侍好夫婿说到怎么收拾后院，最后话题歪倒了如何拿捏小妾，如此种种，梅琦只听得目瞪口呆。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
她眼睛亮亮地看着华妃，佩服之色几乎赤裸裸写在脸上。
华妃又好气又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你也莫要嫌我烦，这些是阿…我与众多女人斗了一辈子的经验之谈，未雨绸缪总是错不了的。”
梅琦连连点头，这分明是一本后院女人生存手札好么，怎么会觉得烦，简直可以出书给家中的女儿陪嫁，说不准以后还能成为传家宝呢。
两人说说笑笑，时光在不知不觉中飞逝，直到华嬷嬷进来提醒不早了，华妃这才打住了话题。
她紧紧握住梅琦的手，只说了一句“以后跟世子爷好好过日子”就怆然转身。
梅琦看得分明，华妃的眼角有晶莹的水光闪烁。
“你…娘娘也要注意身子，日子还长着呢，”梅琦在华妃即将跨出内室，终是说了一句道别的话，“我以后说不定还会回来京城玩呢。”
华妃的背影一僵，头也不回的出去了，梅琦却觉得她的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梅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掀开锦被，正要下床来，就见古嬷嬷神色凝重地进来了。
“夫人，世子爷出去了，说是晚上不要等他。”
梅琦心下咯噔，她穿好鞋子忙拉住古嬷嬷问道，“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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