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我觉得或许是我今年命犯太岁，以至于我周围的人都一个跟着一个倒霉。
首当其冲的是司马先生。
次日清晨，司马先生神色疲惫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宣布经过他和阿童的抢救努力，被捅了一刀还从屋顶上摔下来的阿邵大难不死，被救了回来。
司马先生还没来得及去休息，韩掌柜就默默地把阿大给送了过去：“先生，麻烦您看一看阿大。”
阿大脸色惨白如纸，几乎都快昏厥过去了。
如果只是简单的被匕首刺中了胳膊，是不会这样子的。我一开始怀疑是匕首淬了毒，后来想想也不太像。
司马先生默默地看了一眼阿大，那一刻，我觉得他的表情是绝望的。
我突然有点同情司马先生。
身为一个神医，最绝望的不是你医死了人，而是病人一个接一个的来。好在平时司马先生注意养生，没事也喜欢在院子里瞎溜达溜达，不然我还真的怕他撑不住。
神医也不是好当的。
我正同情着司马先生，冷不丁的，就感觉到有什么人正在看我，看的我浑身一颤毛骨悚然，我抬头，正好看见司马先生正默默地看着我，眼神里分明包含着指责，仿佛在说——都是你的错。
我：“……”
司马先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才刚刚踏出房间门，又转身走了回去，吩咐阿童：“带进来吧。”
“是，先生。”
阿童从韩掌柜手中接过阿大，转身随着司马先生进了房。
我清楚的看见，韩掌柜脸色一缓，明显松了口气。先前他一直脸色紧绷地站在门口，等着司马先生救治好阿邵出来，司马先生正在房间里救人，他也不好意思硬闯，但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在着急，仿佛多等一会儿阿大就会撒手人寰。
这阵子发生了太多事，再加上昨晚上颜晓彤实在是太难对付了，我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我问韩掌柜：“先去歇息吧？”
韩掌柜却摇了摇头，一副要在这里站到天荒地老的模样。
“只是伤了肩膀，死不了的。”我说。
韩掌柜看了我一眼，又错开视线：“你不懂。”
我摊手，耸了耸肩：“好吧，我不懂，我去睡觉了。”
我抬脚本来打算往我之前住的那间房间走去，脚下一拐，我最终还是往西南角的那间房间走了过去。
去看看徐小宝吧。
我推门，却没有推开，门后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拦住了。我又稍微用了些力气去推，却只推动了一点，仍旧没能把房门给推开。我想了想，绕到一边的窗户，试探着去推那个窗户。幸好，窗户并没有被拴上，我用力推了一下便推开了。
透过窗户，我看见了房间内的景象。
那边的床帘放了下来，我并看不见床上是什么样子。我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发现床边角落里正蹲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是徐小宝。
他双手抱膝，脑袋垂在膝盖之上，十足的害怕姿势。
徐小宝是真的被昨天夜里的颜晓彤给吓到了。
我抿了抿唇，翻过窗户，还没走到徐小宝面前呢，他就被我走路弄出的动静给吓醒了，惶惶然抬头，见到是我脸色才稍有缓和。
“别怕，没事了。”我蹲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安慰道。
徐小宝定定的看着我，声音里竟有些哽咽，他说：“我想回家。”
我默然。
带徐小宝从京城来到江南终究还是一个错误。他毕竟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而我，有时候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来照顾徐小宝。
至于徐孟旭……我抬头看了一眼那被床帘盖住的床。徐小宝注意到我的视线，轻声说：“七哥还没清醒，我害怕……”
我又摸了摸徐小宝的头，说：“都已经没事了，等过几天……过几天我们就回京城。”
徐小宝的眼睛亮了亮：“你也回去吗？”
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这里的谜题虽然多，但是却难解，所有的人仿佛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秘密，却不肯告诉我。阿邵告诉我徐康盛和顾小乙知道我娘死的真相，那我便回京城从他们那里寻找线索吧。
况且，皇上已经知道我逃婚的事情了。
再这样逃下去，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还不如回去京城，再寻找别的法子，指不定那个越国三皇子突然就不想娶我了呢。
这么想着，我的心放了下来。
我对徐小宝说：“再等几天，等你七哥好了，我们就回京城。”
徐小宝脸露喜色：“好。”
安抚好了徐小宝，我找了个房间休息了一会儿，等我睡醒过来，已经是下午。
我醒过来的时候，突然想起颜晓彤还在那个地下石室被关着，正想告诉大家要不要去看看颜晓彤的现况，等我出门的时候，却发现颜晓彤苦大仇深着一张脸坐在院子里。
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颜晓彤注意到我，侧头看我，视线和我对上，我这才发现她的眼底不再是一片平静，而是害怕和惊慌。
颜晓彤她……害怕了？
颜晓彤定定的看着我，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委屈，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中滑落，她带着哭腔说：“我、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踌躇了下，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了下来，我问她：“你都知道了。”
初春的风儿吹过，太阳还未落山，斜斜地挂在天边，院子里一片静谧，只能听见颜晓彤压抑忍耐的低低的哭泣声。她的衣服脏兮兮的，显然是从石室里被放出来后就没有换过，头发也乱成了鸡窝，一缕长长的头发掉了下来，滑落在她沾上了灰尘有些脏的脸侧。颜晓彤抹了抹眼泪，眼睛有些红彤彤的。
这样子的颜晓彤，才是生动真实的颜晓彤。
颜晓彤咬着唇，眼泪还在不停的掉，她说着话，打起了哭嗝：“我、我差点害死了阿邵。之前老先生说我有病，我还以为他是在骗我……嘤嘤嘤，我为什么会得这种病？我会不会、会不会害死周围的人。”
颜晓彤语无伦次地说着：“他们、他们应该把我关起来才对，不，我应该自己把自己关起来。”
我拍了拍颜晓彤的后背，试图阻止她的胡思乱想：“司马先生是个神医，他一定会治好你的，你不要多想了。阿邵花费了这么多的力气，这么多的功夫，他对你这么好，就是想要你开开心心的活着。他是不会想看到你这么怨自己的。”
“真的吗？”颜晓彤挂着大颗的眼泪，抬头期盼地看着我。
我用力点头：“真的。”
我虽然认识他们两个并不久，但是阿邵对颜晓彤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了眼里，阿邵对颜晓彤是真心的。
颜晓彤看着我，突然就挂着眼泪笑了开来，她扑过来，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热情的差点将我扑倒在地。
她抱着我，很认真的说道：“阿陵你真是个好人。”
我哭笑不得。
长这么大，这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是个好人。
颜晓彤抱了我一下，松开来，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一会儿后，擦了擦眼角的眼泪，问我：“阿陵，你觉得你娘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为什么突然会问这种问题？”我有些奇怪。
颜晓彤歪了歪头，笑的有些不自然，不过我并没有在意，只当她还沉浸在自己伤害了阿邵的悲痛之中，没有彻底从这个阴影中走出来。她说：“大家都是你娘顾无敌顾将军是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而我现在觉得你这么好，我就想知道在心目中你娘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养成你这么好的人。”
我：“……”
颜晓彤这话说的颠三倒四，有些胡言乱语。不过我并没有在意，我也很久没有跟别人说过我娘了，对着颜晓彤，我突然有了一些倾诉的欲望。
我抬头看向即将落进山头的太阳，沉默了一瞬才轻声开口道：“我娘……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颜晓彤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听着，并没有插嘴。
“别人都说她是个大英雄，而在我的心里，我娘的确是一个大英雄。”
“或许有人说，我娘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娘，她不会给我做衣服，更不会给我做饭，她甚至连烤鸡都不会，每次烤出来的野味都是烧焦了的根本不能入口，她每次想吃野味了，还要求着我帮她做。”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她教会我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
“我娘说，我只要开心就好，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保家卫国这种事，交给她来做就好。”
“我娘说，她喜欢边关，她也要守住边关，只有守住了边关，这宁国的百姓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我娘还对我说过，她就算死，也要是战死沙场，虽然最后……”
我深呼吸一口气，没有继续说完这句话，转而说道：“我娘希望我去做我喜欢的事情，可是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一家人待在一起，哪怕那是一片黄沙，哪怕时不时会有敌国来犯，哪怕喝不上热汤吃不上热饭，哪怕……”
我就是想要和他们待在一起。
可是已经不可能了。
我娘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絮絮叨叨些什么，直到日落，我才停住了话头。
颜晓彤一直静静的听着，在我说完后她才插嘴道：“如果你娘……做了一些你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什么事情？”颜晓彤莫名其妙来了这一句，听得我云里雾里。
“不，没有什么。”颜晓彤改口道，转而说着，“我记得我爹曾对我说过，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而每个人做的事情都没有对错，只是各自的立场不同而已。”
“嗯？”
颜晓彤眨了眨眼：“瞧我，在跟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作为你刚才安慰我的回报，我决定告诉你一点小事情。”
“什么？”
颜晓彤语出惊人：“我听说呀，越国三皇子天生蓝眸，长得可好看了。”
我：“……”
天生蓝眸？
我心里一沉。
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天生蓝眸？而不知是不是“机缘巧合”，我的身边，刚好有这么一个天生蓝眸。
季先生……
颜晓彤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可不许告诉别人是我说的呀，我去看阿邵啦。”
我茫茫然点头，目送颜晓彤远去，脑子里却乱成了一团浆糊。
越国三皇子天生蓝眸，季先生也是蓝眸，而巧的是，我从京城逃婚来到江南后没几天，季先生也出现在了我的身边，这是巧合？
这要说是巧合，那也太巧合了吧！
如果季先生真的就是越国三皇子的话……
他换了个名字出现在我的身边是什么目的？他大可以亮明身份将我抓回京城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陷入了沉思。
季先生是不是真的是越国三皇子。
“阿陵。”
“……”
“赵阿陵？”
耳边有什么人在喊我，我茫然抬头，却见韩掌柜身后站着阿大，韩掌柜看我一眼，问：“你在想些什么呢？”
“想……”我话没说完，突然想到韩掌柜似乎和季先生是好友，我站起身问韩掌柜，“韩掌柜，季先生他……到底是什么人？”
韩掌柜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深深的望了我一眼，语焉不详：“回去吧，时辰不早了。”
韩掌柜不肯告诉我。
我心一沉。
这是不是变相说明了什么？
阿大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比先前明显好了很多，他手臂上缠了一层厚厚的纱布。我们三人离开了司马先生的院子，一路往来福客栈走去。
路上，韩掌柜一直没有讲话。
等到了客栈大门，韩掌柜终于开口了：“我不知道是谁跟你说了些什么，不过你心里应该有了答案了吧？有些事情旁人不好说些什么，你不如去问本人吧。”
说完，韩掌柜就领着阿大往后厨房走去了。
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跨出步子，朝楼上走去。
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此时季先生披着薄薄的外衣，坐在窗边，手边是还冒着热气的龙井茶。听到我推门的声音，他微微回头，看见是我，表情依旧是那般的恬静，他说：“回来了。”
我有一腔的话想质问他，可是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问他。
细说起来，来到江南后，我和季先生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也并不怎么了解，可是奇怪的是，我跟他之间的相处仿佛就像认识了很久一样。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我并没有防备季先生，甚至于，对他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产生了一些不该产生的倾诉念头。
季先生是一个危险的人。
我走了几步，坐在了季先生的身边，我侧头去看他的侧脸。
季先生可真好看。
那双蓝色的眼睛，也很特别，特别的好看。
一时之间，我们两个谁都没有开口讲话。
季先生静静地喝着龙井茶，我静静地看着他，直到那壶茶不再冒热气了，鬼使神差的，我看着他那双蓝色的好看的眸子，突然开口问道：“你的眼睛这颜色，是天生的吗？”
季先生喝茶的动作一滞，又重新捧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很好奇？”
“我很好奇。”我十分诚恳的说，“我周围的人眼睛都是黑色的，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蓝色的眼睛呢。”
季先生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转而说道：“我娘是外邦人。”
“哦。”我点了点头，“你的意思就是，你的眼睛颜色是天生的咯。”
“你可以这么理解。”
“在你们那边，蓝色的眼睛很多见吗？”我又问季先生。
季先生转头看我，蓝色的眸子里仿佛倒映着万千星光，他看了我许久许久，突然笑了，他说：“并不多见。在我们那，除了我娘，蓝色眼睛的便只有我了。”
我没想到季先生会回答的这么实诚，或许，他知道我真正想问的是什么，而且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骗我，而是肯定了我的怀疑。
季先生就是越国三皇子。
得知了这个怀疑属实后，我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松了口气，心反而还像是悬在半空中，有点怅然，有点迷茫。
季先生……哦不，越国三皇子到底想做什么？任我想破脑袋，我也想不明白他千方百计跟着我来到江南，还隐瞒自己身份，替我挡刀挡剑，在黑衣人袭击我的时候舍命保护我，究竟是为了些什么。
我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窗户打开着，夜风吹了进来，冷的我打了个哆嗦，我的神智被冷风吹的清醒了些。
我甚至还能听见楼下李大厨在吆喝着上菜，吆喝着让大家吃晚饭，还能听见韩掌柜笑眯眯地夸奖今晚李大厨做的东坡肉味道很不错，能听见李大厨在楼下大喊。
“阿陵，季先生，吃晚饭啦。”
越国三皇子看着我，我看着他，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许久，我听见自己问越国三皇子。
“等阿七回来，我就要回京城了。”
越国三皇子静静地看着我。
“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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