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一旦决定了回去京城，时间就感觉比以前过的更快了。
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约定好的出发时辰，韩掌柜口中虽然说着“恕不远送”，但是到了临出发的那一刻，他还是站在么大门口，看起来懒懒的。
我和阿七忙着把路上吃的干粮以及一些衣服等行李搬上马车，徐小宝晃着腿儿坐在马车车厢外面的车架上，手里抓着一把梅子糖，一个接着一个吃着，看表情也没了昨日里的不情不愿。
“阿二。”
就在我们搬好了行李，给马儿喂着马草准备出发时，韩掌柜却突然开口喊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掌柜的。”
韩掌柜从怀里抽出一封信，交给身后的阿二：“说起来，京城里我有一个好友好久都没联系了，你帮我送封信过去吧。”
韩掌柜努了努嘴：“这年头马车也不便宜，你就蹭下他们的车，跟着他们一起去京城吧，回来的时候正好也可以把这马车带回来。”
我：“……”
我明白韩掌柜是好意。他怕我们这小孩子小姑娘家的一路上不安全，所以才叫上阿二这个彪壮汉子同我们一起，至于京城是不是真的有韩掌柜的好友，那封信是不是一封“无字天书”，就不得而知了。
心意是好的，可是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我说：“韩掌柜，您这张嘴说出来的话可真能够把活人气死，死人气活。”
韩掌柜一拱手，接下我的“赞美”：“过奖过奖。”
我：“……”
时辰不早了，我们决定启程。
阿二作为年轻力壮的汉子，驾车这个苦力活自然就交给他了。好在我们准备的四轮马车车厢并不小，挤下我和阿七，再加上徐小宝一个小孩子绰绰有余。
回去的路上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一路上无波无折，别说山贼，就连马儿都异常的配合，任劳任怨地拖着马车，脾气都未曾发过一次。
看来阿二是个御马的高手，我偷偷想着。
途中闲来无聊又睡不着，我也曾同阿二搭过讪，可是阿二的性格脾气简直是和阿大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用闷葫芦来形容再合适不过。我说干了口水，也只能换来他的一句“嗯”，或者“哦”。
我平生最讨厌和闷葫芦打交道，还不如去睡觉！
舟车劳顿了几日，我们都没有怎么停歇，在第四日的傍晚，我们到了京城的边郊，远远的就能看见高大巍峨的城墙。
“驾！”阿二挥起皮鞭抽了下马儿，马儿高高的扬起马蹄，加快速度往城门跑去。
京城有宵禁。
夜里若是完了，城门紧闭，外来的人想要进城只能等到凌晨城门再开的时候了。
我们紧赶慢赶，终究还是赶在城门即将关闭之前到达了。令人吃惊的是，城门口排查过往的人非常严厉，城门不再像往常那样随意进出，偶尔见到一个可疑的人，守门的士兵才会上前询问两句。
发生了什么？
马车停住，我撩开车帘往外看去，往日里城门口一般都是四个守门士兵站岗，今日却站了八个人，且过往的不论男女老少，都会被守城士兵排查，这样一来影响了速度，城门口排了好长一队，都是等着进城的人。我们的马车卡在长长的队伍之中，目测怎么也得一盏茶的功夫才能轮到我们过检。
看到此情此景，我心里一慌。
徐小宝正窝在车厢里熟睡着，阿七透过我也看到了车外的景象，她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明明我们当初出城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眼前这眼里盘查的情况，一般只发生在京城里有逃犯出逃之类的情况，才会加紧巡逻严密盘查。
阿七压着嗓子，有些紧张：“小姐，外面这是……”
我与阿七对视一眼，那一瞬间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难道是因为我逃婚，皇帝终于生气了，派人看紧城门？可是这也不应该啊，皇上都派人出城去找我了，应该知道我不在京城的，这时候派人看紧城门是为了什么？难道他知道我要回京城了？
我越想越不对劲。
然而现在掉头离开又太引人瞩目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地坐在马车中，队伍缓慢地前进着，一盏茶的功夫后，终于到了我们。
“小姐……”阿七更紧张了，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我的衣袖。
事到临头，我反而不紧张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皇上还指望着我能去越国和亲呢，他不会拿我怎么样。
我听见外面有人在问：“里面坐的什么人？”
我还听见阿二沉稳憨厚的声音响起：“是我家小姐。”
外面的士兵似乎是嘀咕了几声，用枪拨开了马车车厢的帘子。我镇定地与他对视，他视线在我脸上一扫而过，落在阿七脸上，又扫向正在熟睡的徐小宝。
他手里拿着一幅画像，对照着画像他看了一眼，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收回长枪，示意我们通行。
马车动了起来，慢慢地往城门内驾去。
我心里有些不踏实，撩开车厢的帘子往外看去，正好看见马车经过的城墙门口贴着一张画像。
画像上画着一张我无比熟悉的脸。
顾小乙。
画像上还写着两个斗大的字——悬赏。
我的心沉了下去。
原来这加强巡逻的城门守卫，是为了抓住顾小乙？究竟在我离开京城的这段日子里，发生了什么？顾小乙好好一个刚从边关回到京城的将军，为什么会被皇上发布悬赏？
阿七看到我此刻凝重的表情，凑过来小声问我：“小姐，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了阿七一眼，沉声道：“顾小乙被悬赏了。”
“啊？”
“阿二，去驸马府。”
阿二没吭声，扬起鞭子吆喝一声，马车的速度加快了。
阿二没有问我驸马府在哪里，仿佛对这京城熟门熟路，不一会儿，便驾着马车到了驸马府。
我坐在马车上并没有下车，阿七见我没有动，自然也不会动，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我。徐小宝仍旧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横流，我琢磨了一下，又说：“算了，还是先去顾家老宅。”
阿二并没有什么意见，任劳任怨，驾着马儿又往京城的西边驶去。
顾家一家虽然常年都在外征战，鲜少有回到京城的时候，但作为曾经的簪缨世家，顾家在京城还是有一座老宅子的，为的是方便顾家人偶尔回家述职的时候能够有个落脚的地方。我曾经听我外公说，顾家的这座老宅子，还是当年太上皇赏赐下来的，听说曾经是某个王爷的宅邸，那位王爷骄奢淫欲，将王府修葺得无比豪华。后来王爷犯了点事儿，被太上皇趁机以此为借口抄了家，将他的家产充进国库，至于剩下来的宅子不好卖钱，便顺手赏赐给了当年我娘的那位立下赫赫战功的太爷爷。只不过顾家一家人虽然都会打架，但是很明显并不怎么会持家，当年好好一座富丽堂皇的王府，落在顾家手中，如今变成了杂草横生的一座年久失修的老宅子。
现在看老宅子的是我外公的一名旧属，七年前在战场上不小心伤了腿，我外公便让他回京城颐养天年。
赶到顾家老宅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顾家大宅大门紧闭，一副门可罗雀的凄惨场景。我下了马车，上前敲了敲门。
好一会儿，门里才传来有些熟悉的苍老声音。
“谁啊？”
伴随着的是拖拖拉拉的走路声，崔大叔的右腿伤了，导致他走路都是拖着右腿，行动略有些不方便，我一听就能听出来那是崔大叔走路的声音。
“吱呀——”
沉重的大门发出有些刺耳的与地面的摩擦声。
“崔大叔，是我，阿陵。”我说。
崔大叔微微瞪大眼，颤抖着声音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小小姐？”
崔大叔两鬓有些发白，脸上的皱纹距离我上次见他的时候明显多了很多，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麻衣，但好在精神头还不错，脸色红润健康，让我放心很多。
“是我。”
“崔大叔。”阿七抱着包裹跟在我身后，乖巧地跟崔大叔打招呼。
崔大叔笑了起来，额头的皱纹都被挤了出来。
“阿七也长大了。”
“我们先进去聊吧。”
崔大叔一拍脑门，还是我记忆里所熟悉的那副风风火火的作态：“瞧我，都给高兴得糊涂了，来来来进来。”
崔大叔侧开身子，让我和阿七进去。
等我回头去找他，却见他正在和阿二搭着话：“马车就弄到后院里去吧，我来帮你。”
阿二沉声：“不用，我一个人能行，车里还睡着一个小娃娃。”
“哦呀？还有个小娃娃？”崔大叔爬上车厢，将还没有睡醒过来的徐小宝从车厢里给抱了出来。
老当益壮。
“我来……”阿七想上前帮忙。
我看着崔大叔抱着徐小宝，脸上露出的那幅幸福笑容，拦住了阿七。
崔大叔本来是有个孩子的，但是他孩子在同徐小宝这般年纪的时候，被山贼给杀害了。崔大叔的媳妇儿也因为没了孩子郁郁而终，这么多年来，崔大叔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崔大叔很喜欢小孩子。
尤其是像徐小宝这样胖乎乎的大胖小子。
阿七帮着崔大叔去做晚饭烧热水，我则我带着阿二将马车安放在大宅后面废弃许久没用的马厩里，好在马车上还有一些多余的草料，喂马儿吃饱后，等我和阿二洗了洗手回到大厅，迎接我们的就是一桌冒着热气看起来并不豪华但很温馨的粗茶淡饭。
徐小宝终于睡醒了，一双小胖手揉着眼睛坐在那里，迷迷糊糊地看着我们：“你们来了。”
崔大叔真的很喜欢小孩子，他疼爱的摸了摸徐小宝的脑袋，徐小宝起初很不自然的想要躲开，但是在崔大叔夹给他一块炒牛肉片之后，他就缴械投降了。
阿七见徐小宝大快朵颐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在我耳边说：“我想起来了，我去司马先生家接徐小少爷的时候，那个叫做阿童的少年提醒我要注意徐小宝的饮食。”
“嗯？”
注意饮食？意思应该是让徐小宝不要光吃肉也要多吃点菜吧？
我这么想着，也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徐小宝的碗里，徐小宝嫌弃地蹙了蹙眉头，但好在并没有将青菜拨开，而是老老实实吃了下去，只不过那表情痛苦的仿佛在逼他吃毒药。
我有一肚子话想问崔大叔。
顾小乙从边关回到京城后，应该是住在顾家老宅的，他如果真的被皇帝发布通缉令，崔大叔不可能不知道。我想问崔大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徐小宝在这里，有些话并不好当面问。
我只能忍耐。
酒足饭饱之后，已经是很晚了。
我对阿二说：“这几天都是你驾车，肯定累了，你快去休息吧。”
崔大叔一直是个热情的人，他收拾好碗筷就要起身带阿二去厢房，去被我拦住：“阿七，你带着徐小宝和阿二一起去找厢房休息，再给徐小宝洗个热水澡。崔大叔，您也就别忙了，让他们自己去吧，我有话想对你说。”
“诶？”崔大叔终究还是坐了回去。
阿七看了我一眼，心领神会，带着阿二和徐小宝就下去了。
“小小姐，你是不是要问我关于小少爷的事情？”
他们走后，崔大叔坐在桌边，手里捧着一杯不知名的茶，热气氤氲，我看过去，这才意识到崔大叔是真的老了。
崔大叔的年纪，也该有五十多了吧。
崔大叔的眸中闪烁着只有经历了岁月风霜的人才有的睿智光芒：“小小姐，你这段时间是不是不在京城？所以才不知道小少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去了一趟江南。”
“是为了逃婚？”崔大叔一语戳破我的小心思。
我点了点头。
“那你又为什么会回来呢？”
我含糊道：“有点事情，必须要回京城弄清楚。”
好在崔大叔没有追问，而是转回了顾小乙那个话题：“大概是十天前吧，小少爷匆匆跑回老宅，告诉我，他要走了。我问他为什么，他却什么都不肯说，然后当晚就有一大队锦衣卫来这里抓捕小少爷，说是……说是小少爷伤了越国三皇子。”
我心里一惊。
如今宁越两国交好，况且越国太子和越国三皇子出使宁国是示好，再加上顾家的身份在越国看来一直比较微妙，如果真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差错，那么不仅仅只是顾小乙，整个顾家都将陷入危机。
等等，不对……
我下意识叫出声：“顾小乙怎么可能伤了越国三皇子？”
按照时间来推算，那个时间，越国三皇子应该是化名季先生出现在了江南才对！
崔大叔摇了摇头，神色有些疲惫：“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他们说小少爷伤了越国三皇子，哦对，还伤了福慧公主的女儿，福慧公主大怒，再加上他们说小少爷畏罪潜逃，所以皇上才下了圣旨，全国抓捕小少爷。”
赵明珠？这中间还有赵明珠的事情？
我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我问：“那越国太子是什么态度？”
崔大叔叹了口气：“我没用，打听不出消息……”
我了然，崔大叔毕竟只是个退役的老兵，况且顾家在京城根本就没有什么势力，他打听不出消息来才是正常的。看来我只能去找别的人问这其中的具体细节了。
我安慰崔大叔：“您也别想太多了，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吧，顾小乙他一定会没事的。”
顾家老宅的房间很多，然而大多都是年久失修，没有收拾过并不能住人，阿七费了好大功夫才收拾出干净的两间，徐小宝和阿二挤在了一间房，我和阿七将就着挤了挤，度过了一夜。天一亮，我就匆匆出了门。
我没有傻到去找赵明珠，况且，找她也并没有什么用。
我去翻了长安侯侯府的后院。
离了江南后，一路风餐露宿，并没有煮粥的条件，所以阿童给阿七的药方一直没能够用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感觉我的力气渐渐涨回来了些，内里也恢复了一些。
估计颜晓彤说的是真的，那药粥真的有问题。
我不知道司马先生为什么会给我喝这种药粥，不过我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他们应该是不会害我的。
长安侯侯府的后墙比徐家的院墙明显要高了些，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翻了过去。
我在后墙的角落里发着呆，努力回想这侯府里的格局。
我并不想打草惊蛇，如今这个情况，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回了京城，思来想去，我只能来找李彦和求他帮忙。
长安侯侯府我只来过一次，那是去年李彦和十八岁生辰时，我曾跟着赵明珠来过一次侯府，后来自然是不欢而散。
我努力回想李彦和的院子是在哪个方位。
我娘一直夸我脑子好，尤其是记忆力，好几年前说过的话我都能够记得清清楚楚。我顺着脑海中模糊的记忆碎片，小心翼翼地绕过侯府里的丫鬟下人，往李彦和的院子里摸去。
我运气很好，并没有花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李彦和的院子。
我听闻长安侯是个很严厉的人，这份严厉体现在他在教训儿子这一方面，都跟训练新兵一样，我曾听赵明珠偶尔提起过，李彦和长这么大，身边甚至都没有一个丫鬟伺候着，出门在外也只有一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小厮。李彦和的院子并不大，院子里只有一个洒水婆子在扫地。
我悄悄绕过那洒水婆子，摸进了正中间的那间房间，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是李彦和的房间。
或许是上天都在帮我，我刚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反手带上房门，房间里面的小隔间就传来李彦和的声音：“安婆婆，我的那件青色直襟你知道放哪儿了吗？”
安婆婆？李彦和莫不是听到了我进房间的动静，把我当成外面的那个婆子了？
“李彦和，是我。”我开门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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