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一直觉得我应该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忘记的东西竟然重要到这种地步。
一阵天崩地裂的头痛过后，记忆如潮水般袭来，我怔怔得看着站在我身前紧紧抿着唇神情慌张的淳于季，视线移开，看向我身旁的阿七，被士兵制止住的徐孟旭，以及骑着高头大马姗姗来迟的顾小乙。
真好，人都来齐了呢。
“阿陵……”淳于季伸手想要抓住我，我后退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也躲开了他朝我伸过来的手。他脸色顿时变得一片煞白。
我深呼吸一口气，开口道：“你放了他。”
淳于季没说话。
我再一次开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放了徐孟旭。”
淳于季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阿陵……你想起来了？”
身后传来阿七低声细语：“小姐……”
我耸了耸肩，视线从匆匆下马忐忑看着我的顾小乙身上移开，我故意用一种极其轻松的语气说：“你们在紧张什么，害怕什么？我想起来又能怎么样呢？不就是……不就是宁国亡了吗？”
不就是……我娘丢了性命也要守护住的国家亡了而已吗？
不就是……不就是我信任的人、我亲近的人都背叛了我而已吗？
不就是……
“顾小乙。”我不去看淳于季，低垂着头，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我问顾小乙：“外公他们还好吗？”
顾小乙沉默了一下，说：“他们都很好。”
“哦。”
我应了一声，突然觉得有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我并不傻，看顾小乙和阿七这样子，似乎是早就和淳于季达成了交易，宁国亡了，他们不但没事，反而是越国的大功臣呢。
这很好。
他们都比我聪明，比我心狠，也会比我活得好。
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我觉得有些茫然，明明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无论是那边关的黄沙，还是京城的驸马府。
可是，我都回不去了。
“我爹呢？”我想起了什么。
顾小乙语焉不详：“你爹他……他也很好。”
是吗？
宁国亡了，似乎对于大部分来说，都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呢。
我感觉喉咙痒痒的，终于是忍不住，捂住嘴巴咳了出来。手心温热，鼻尖还能嗅见血腥味。
我咳得根本忍不住，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般。
“阿陵！”
“小姐！”
我又回到了淳于季的王爷府，一切似乎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贴身伺候我的丫鬟变成阿七。阿七伺候我伺候得更加尽心尽力，仿佛心中对我有愧，想用尽一切来弥补她那心中对于我的愧疚。
宁国亡了，淳于季身为越国皇子，越国太子最亲近信任的弟弟，自然是十分忙碌的，每天早出晚归，但仍旧挤出晚饭的时间来陪我用膳。只不过我再也不会像之前那般好说话，每到晚膳的时间我都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而淳于季就会默不吭声得坐着我房间的门口，直到天黑才匆匆离去。
淳于季将我困在了这王爷府中。我见不到任何人，身边只有阿七。
我能感觉得到阿七对我的愧疚。一开始，她也是想把我从淳于季身边带走，只不过最终还是被淳于季给追了回来。
我想，阿七也许是在弥补。我没有问阿七究竟是什么时候遵淳于季为主子，听他的命令，反正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除了不能出门，我在王府里的日子还算不错，吃好喝好，每天晚膳还必有一碗熟悉的药粥。
我异常的配合，给我什么就吃什么，哪怕那碗药粥喝下去我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一天一天的消失。
眨眼过了一个多月，越国迎来了初雪。
瑞雪兆丰年。
从古至今，初雪似乎都是一个好日子，就连阿七，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喜悦，她看着站在窗前看雪的我，小心翼翼开口：“小姐，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我并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只是无意回了一句：“出去？是去外面这个转了不知多少遍的小院子吗？”
阿七沉默了。
我能感觉到，刚才还有些喜悦的她变得有些难过。
她没再说话，而是默默地帮我披上了披风，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房间。
我没在意，可是阿七离开半个时辰后，我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声音，我顺着打开的窗户看过去，却见鹅毛大雪之中，有一人款款而来。
是淳于季。
雪下的愈发大了，我也不知道淳于季是从哪里过来的，他披着的披风上落上了一层雪花，他走进院子，并没有走进我的房间，而是往窗户的方向走了过来，站定在窗户一步开外的地方，他伸手取下披风上的兜帽，抖落了一地的雪花。淳于季肤白如雪，长长的睫毛上甚至都挂着一点雪花，他眨眨眼，说了这么多天来同我说过的第一句话：“想不想同我出去看雪。”
我冷冷地瞥了一眼淳于季，没有说话。
淳于季很有耐心，他又问我：“想不想同我出去看雪？”
我照旧没说话。
也许是事不过三，他没再问了，而是站在我的窗前，默默地看着我，傻得连兜帽都不带上，任由那鹅毛大雪落满了他的青丝。
初雪的天气还是有点冷的，我有点想要关上窗户，不想站在这里和淳于季装逼。可是输人不输阵，我又不想率先因为这点冷认输，总觉得关上窗户是我输了似的。我咬了咬牙，脸上的表情却努力装作波澜不惊。
我们两就这样傻傻得站着，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再说话。
在淳于季的头发几乎快被雪花落白的时候，我终于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阿嚏——”我打了个喷嚏。
淳于季看着我，突然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脸颊两边的梨涡格外的好看。
他又问我：“真的不想和我出去看雪吗？”他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话，“看完雪后，我们还可以去看看你外公，还有……还有徐小宝。”
淳于季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里仿佛放着光。
我想拒绝，可是他话中提到的外公和徐小宝又很诱惑我。说不在乎其实是假的，我的心里还是有许许多多的疑问，我想知道外公究竟知不知道顾小乙和淳于季合作的事情。顾家满门忠烈，三代都在为保卫宁国疆土热血沙场，我不知道顾小乙干的这个事情，会不会让外公愤怒。
我终究还是动摇了，我说：“走吧。”
在我点头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见淳于季脸上仿佛都放着光，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表情。我没忍住，侧开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淳于季似乎早有准备，马车早就准备好了停在王府门口，车厢里铺着舒服的毛毯，角落里甚至还放了两个暖和的手炉。在我上了马车之后，淳于季伸手递给我一个手炉。我沉默了下，终究还是没有拒绝他，伸手接过那个手炉。
我绝对不是因为和他和解了！而是因为……因为冷！对，没错，就是因为冷。
我把手炉揣进怀里，感觉暖和了许多。宽敞的马车里就坐着我和淳于季两个，驾着马车的车夫似乎是个老把式，马车行使的极其平稳，一丝震动都没有。马车平稳地前进着，我开口问淳于季：“我不想看雪了，你直接带我去找我外公吧。”
淳于季闷声，侧头看我，眼睛里闪着狡黠的亮光：“可是我想看雪。”
我：“……那你放我下去。”
“你知道去哪里找顾老将军？”
我：“……”
不好意思，我还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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