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丁一,我等你
从CD到我家，要走两个小时的车程到嘉州，然后再走两个小时车程到嘉州很偏远的一个县，然后再走两个小时车程的山路，到县城里最偏远的山村。
这段路程，如果坐班车的话，得花上差不多一天时间。
为了节省精力和路费，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回家了。
上次回家是端午节，从南门车站赶早上7点的班车，到嘉州市汽车站一般是9点半，再买票坐车到县城，一般是下午一点，从县城到乡里的班车一天只有两趟，下午一趟是3点半，到乡上大概6点，然后爬一个小时山路，才能走到家。
从早上7点出发，晚上7点才能到家。
一来一回需要两天时间，所以平时周末，根本没办法回家。
车子驶入了县城地界，时至初秋，大山里的温度已经有了阵阵凉意，我关上了车窗。
窗外群山环抱，这里的山不像CD市的山那样绿意盎然，裸露的岩石上星星点点分布着棵棵灌丛。
山脚下有一条熟悉的大河，公路蜿蜒在河边。
“河水很清澈。“他说。
“嗯。“
“你水性很不错。“他说。
“嗯。我家就在这条河源头那边的一座大山上，每天到山下镇上上学，都要经过这条河。“我回忆道：“小时候河上只有一座木浮桥，夏天发洪水的时候经常坏掉，只有游过去。“
“那多危险。“他说。
“还好，习惯了就没事。“我说。
“我还以为你体育特长生的体质，是专门培养出来的。“他笑。
“穷乡僻壤，哪有钱去搞这种特殊教育。“我说：“我每天上下爬山，就是最好的体能训练。每个暑假天天都要下河游泳，这就是最好的技能培训。“
他看了看窗外：“这么高的山，你每天都要爬？“
“啊！“我点点头：“我们小学就在山脚下，每天上学光爬山下山，来回都得两三个小时。“
“你这么辛苦？“他笑。
“山里的孩子都这样。“我说。
“以前我家离学校有点远，我爸嫌保姆上下学接送太麻烦，就搬到校门口一个小区去住了。“他笑：“所以我上下学只花五分钟。“
“说搬家就搬家啊？“我问：“你们家房子真多。“
“也还好。“他淡淡道。
……
车子驶入县城。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指着前面一个岔道口：“前面桥头右拐，你把我送到河对面那个车站就行，我坐三点半的班车回家，还有二十分钟开车，应该来得及。“
“我送你回去。“他并没有往桥上拐去。
“那不行，“我有些着急：“从这里回我们乡坐大巴得两个小时，你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这么不欢迎我去你家？“他笑。
“啊？“我一愣：“你明天还要上班。“
“我是老板，上班还得打卡？“他笑。
“哦！也是。“我想了想：“但你出现得这么突兀，我爸的血压会受不了。“
“我头上长疮，脚底流脓，丑得没法见人“？“他笑。
“不是不是，我爸不准我交男朋友，他要生气。“我说。
“男朋友？“他笑。
我脸红。
“我爸真要生气。“我小声说。
他笑了笑：“我总得把你送到家才放心。“
车子开到乡里已经五点半了。
从乡里到我们村，有一条盘山小路，是去年国家扶贫政策出来，政府补贴修建的。
路不是很远，但之字形来回弯曲，所以他开得比较慢。
路很窄，只有一个车道宽。还好山里人都很穷，没车。偶尔有一辆摩托车驶过。
两三只家鸡或阿猫阿狗走在路上，看见小车驶来，一阵鸡飞狗跳。
路边的房子很破落。
木头搭建的房屋，屋面上长了许多青苔，栅栏东倒西歪，院坝上是长满青苔的泥土。
几只家鸡在院子里悠哉悠哉踱步，狗看见车子汪汪乱叫，青砖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
偶尔还有一两个包着头布的彝族同胞，佝偻着身躯在地里干活。
或者背着一篓猪草的老年人，恐慌地退到路边地里，好奇地打量着保时捷这个天外来物。
……
“八年前第一次遇到你的那个暑假，我来过这附近的一个景区。“他笑。
“哦，是有个景区，不过离我们有点远。要翻好几座大山。“我说。
“景区的房子也还好，怎么你们这里的房子就这么破落？“他笑。
“破落吗？还好吧！我怎么不觉得。“我说。
“我以为现在的农村房子就是电视里那种小洋楼。“他突然笑笑：“两三层高，前面有院，后面有房，外墙贴得白晃晃的，花园里种了各种花，院里停一辆国产SUV，还得养一只德国牧羊犬。“
“你看的肯定是CCTV。“我尴尬笑了笑，指了指窗外：“我们平头百姓的房子都长那样。“
“你家也这样？“他笑。
“啊！“我点点头：“是这样。“
“你父亲不是教师？“他笑。
“民办教师，工资很低。早就没干了。“我说。
他往窗外的破落房子看了一眼：“你家原来这么辛苦。“
“我穷得显而易见，难道你不知道？“我尴尬笑笑。
“知道你穷，“他笑：“但我不知道穷还要分三六九等。“
“那我算哪等？“
他扫我一眼：“第九等，你是我认识的最穷的人。“
我条件反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廉价衬衫和牛仔裤，又看了看他商务衬衫和手上戴的不知什么牌子的手表，尴尬笑了笑。
“你是我认识的最有钱的人。“
车子开到离村口一公里的岔道口，已经六点。
我家离村口还有约莫两里山路，要从岔道口拐进去。
我赶紧示意他停下。
“就到这里。我自己走回家。“我对他说。
他抬手看表，浅浅一笑：“我算好时间在你家吃晚饭。“
“真不行，我爸爸会很生气。“我朝他说道。
他笑：“你对我这么没自信？“
“这样，这次我先回家给家里人做做功课，你先趁天色还没黑赶紧回去，不然吃晚饭再回去就太晚了，山路也不好走。“我一只手拿书挡着脸，一只手把着门，朝他说道：“把后备箱打开，我一会儿下车把箱子提了就走，不要耽搁……你这豪车太显眼，万一路上有什么人认出我，肯定会有流言蜚语。“
“哦？“他一笑，按开了后备箱。
“那……“我飞速地吻了下他的侧脸，眨眨眼：“回头见！“
我打开车门，拿书挡着脸，迅速溜到车身后。
“丁一！“他在车身旁叫我。
……
他走过来笑：“我来拿。“
我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又看着他把行李箱拿出来，还拿出了一些礼品。
“这是给伯父伯母带的礼物。“他将礼品放在拉杆箱上，试了试拉杆的长短。
“你什么时候买了礼物？“我问。
“开完会就去买了。“他牵住我的手浅浅笑道：“现在往哪走？“
我趁他不注意，拉过拉杆箱，迅速拐进山路……
“再见！“
拖着拉杆箱跑到山路的转角，回头看他仍然远远站在岔道口，我停下来撑着膝盖一边喘气一边朝他傻笑。
他站在那里，远远对我扬了扬手机。
掏出手机来看，微信上他的消息传来。
“丁一，我等你。“
关掉对话窗口，将手机放进包中，朝他挥挥手，转身拖着行李箱慢慢拐过山间口。
夕阳西下，凉风轻拂，我的心绪还有些微微的颤动。
才分别，却已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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