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梦碎,落榜,黑名单
高三6月20日,谢师宴。
谢师宴的地址定在了嘉州市最大的酒店。
考试发挥得并不是很理想,可我第一志愿还是填报了清华大学。分数还没有出来,心里很忐忑。
正坐在圆桌前发闷,小玲突然拉起我往外走。
“干嘛?”我一边走一边不耐烦:“马上就要开吃了,我正饿着肚子呢!”
“不用吃了,一会秀色可餐,给你长长眼!”
她把我拖到楼下停车场,已经围观了一些群众。
“我以为看帅哥呢!原来只是一个骚包的座驾!”我看着那辆被围观的黄色骚包跑车恨恨地对小玲说。
小玲给了我一记鄙夷的眼神。
“Lamborghini?”我吃力地读出车屁股后的一串英文。
“兰博基尼!就你这口语水平!”
“哦。”
“这个车在嘉州很少见,听说值四百多万哪!”小玲两眼放光。
“四百万?!!!!”我叫道:“我爸一个月工资才两千,这辆车够我们家吃几辈子了!这人的脑子被狗吃了吗,要买这么贵的车!不就一块破铁皮!”
“丁姑娘,”小玲把我的脸扳向她:“你整天窝在QQ和课本里,所以要带你来看看这个世界,不然你永远都不知道真实的生活是个什么样!”
“就这样?开豪车,乱花钱?!”我叫道。
“丁姑娘,”小玲正色道:“你从小被丁叔洗脑了,你真以为考清华就能光耀门楣?“
她指了指那辆兰博基尼:“看到没,这些开豪车的主,哪一个是靠自己上大学找好工作,打工赚钱赚来的?”
“啊?”我一愣。
小玲摇摇头,叹了口气:“一个女孩子,能考上哪里不是最重要的,能嫁给什么样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我呵呵一笑:“虽然我考得一般,你也不用拿这种方式来安慰我吧,简直扭曲我的价值观。”
“扭曲?我告诉你,这个才是正确的价值观!”小玲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看到没?”她指了指远处:“班晓静。”
“嗯。”
“今天谢师宴,故意坐了家里的奥迪过来,四十多万!”
“哦。“我点点头。
“她成绩不比你好,但以后的生活绝对不比你差。以她的家世样貌,就算在嘉州,也可以嫁一个有钱人。“
“哦,关我什么事?“
“你去清华有什么用?读书出来,在帝都死命挣钱,现在房子这么贵,你在北京打一辈子工,连房子都买不起!”
“那……你的意思是,读书没用咯?”我呵呵一笑。
“也不是没用。”小玲眯着眼睛盯着兰博基尼点点头:“但也不是唯一的方法。”
“可对我来说就是唯一的方法。“我说。
“你真报了清华?“小玲问。
“嗯。“
“你不是说你发挥得不好?“小玲问。
“嗯,我得试一试。“我说。
小玲又给了我一记鄙夷的眼神:“你被丁叔残害得太严重了。“
“他本来就对我寄予厚望。“我说:“而且我爸那脾气,气一上来谁都拦不住,你不知道,王羲之就是被自己气死的。我还真怕没考上清华,他把自己气死。“
“可万一清华落榜了?“小玲问。
“我还不到16岁,考不上可以再复读。“我说。
小玲叹了口气。
“考清华也不完全为了我爸。“我说。
“还有什么原因?“小玲问。
“我不愿做一棵凌霄花,而要做一棵木棉,这样,才能和橡树真正的站在一起。“我看着兰博基尼喃喃道。
“你还想着男神?“
我没有回答他。
“你这几年,除了学习就是QQ,只知道整天盯着屏幕傻笑,你——不会真以为他真对你有意思吧?“
“我总觉得他个性签名就是在回答我。“我喃喃道。
“他哪句话表达明确了?把你自己个性签名那一半盖住你再看看,他哪句话看上去是在对你说?“小玲又有些急。
我想了想:“说不出来,反正我就有这种感觉,感觉我和他隐隐之间,有种联系。“
小玲鄙夷道:“算了吧,平时他遇到你,根本就不怎么搭理你,QQ上也不回应你。“
“而且,他这两年,也从来没有联系过你!“小玲又补一句:“你看,生物小组群里,他和别人聊得多火热,从来都不搭理你!“
“小玲,你说,他群里也不搭理我,私下也不联系我,见到我又像陌生人,可他当初……为什么又主动要我QQ呢?我觉得……他对我有点特别。“
“特别?!!“小玲表情夸张。
我点点头轻声道:“特别不好。“
小玲扑哧一笑:“算你还有点情商!“
我转头看着她:“但,你不觉得,特别不好,也是一种特别吗?比如,就好像你很喜欢一个人,心里就会凭空害怕,说话做事都会很心虚。会有那种,既抗拒,又想接近的感觉。“
小玲满脸困惑。
“他说,他等我。“我说。
“丁一,“她扳过我的脸对着她,表情严肃:“你走火入魔了!“
是吗,真的只是我走火入魔了吗?
湖心岛上的那个印在额头上轻轻的吻,到底是他有意还是我无心?
谢师宴第一次喝了酒,几杯啤酒下肚,脑袋晕乎乎。同学们还在疯狂敬酒,也有许多人在哭。
可能这就是小玲说的,高考过后大家各自劳燕分飞吧。
我的男神呢?如果我考上了清华,是不是可以和他双宿双栖?
宴会厅里一片混乱,我浑浑噩噩想找个休息室,打开了门。
休息室一片昏暗,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
我摸到墙边的开关,将灯打开。
然后愕然。
沙发上,我看到了男神。
而且还看到了班晓静。
班晓静在哭,梨花带雨。
男神抬起头来,一脸错愕。
我站在门口,手在发抖。
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退了出去,居然还礼貌地关上了门。
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泪。
只感觉,一场美梦中突然走进来一只让人恶心的怪兽。
哭,也不能在男神面前哭,因为我没什么理由。
但是我真的好想哭。
于是我颤抖着跑到通道尽头的另一个休息室,里面全是香烟的味道,如美梦中的怪兽一样让人恶心。
我坐在休息室沙发上,浑身发抖,不知所措。
我看到的那一幕是真的,还是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或许只是我自己一直编织了一个美梦?
我什么都不知道,头很痛。
然后一片迷糊。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而真实的梦。
我梦见了自己牵着男神的手,蹚水去湖心岛。
水很深,我们瞬间沉到了水底。
水里全是水草,温柔的、缠绵的水草缠住了我,也缠住了男神。
男神的长臂伸来,要捋去我身上的水草。
而他自己被水草缠住,表情痛苦,很压抑,要窒息。
“张衍,张衍……”梦中,我一直在呼唤他的名字,并伸手要捋去他身上的水草。
我身上的水草被他一缕一缕地捋下去,抬手想要帮他,却够不到。
水很深,我也几乎要窒息。
突然,被他推了一把,我身体往水面上冲去。
伸手想要拉住他,拉住这怕水的小马,却没有拉住。
“张衍,张衍!”
我的世界越来越亮,却把他留在了昏暗的水底。
“丁一,我等你。”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身影消失。
男神?!
等我醒来时,看看手机,早上6点多。
头痛,我居然夜不归宿,在酒店的休息室睡了一夜。
还好不知道谁把休息室的温度调得很舒适,香烟的味道已经飘散。
我脑袋有些清醒了,看了看身上盖的毯子,有些错愕。
谁来过?
推门出去发现,夜不归宿的同学有很多,甚至有人横躺在宴会厅椅子上。
那个我看到男神和班晓静的休息室里,此刻已经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人。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噩梦?或者是我酒醉看花了眼?
我又回头退到自己睡了一夜的休息室,想再打开门看看,发现没有钥匙打不开门。
我昨天进休息室胡乱中把门关了?关还是没关?到底谁进来过?谁把门关了?谁给我盖上了毯子?
头痛。
大部分人还在睡,我原本没有吃太多东西,此刻饿得厉害。所以只好下楼,顺带看了一眼那个秀色可餐的兰博基尼。
“丁一。”班晓静在兰博基尼旁叫我。
转头想走,她从身后追上来,拦住我。
“我想和你谈谈。”她语气不是特别友善。
“哦。”我想到昨晚看到的一刹那,神色黯然地点点头。
我和班晓静站在酒店门口前谈了半个小时——其实,大部分的话都是她对我说。
我可能一共只说了100个“哦”字。
她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
她有钱,我家一穷二白。她长相漂亮,我长得也就普罗大众。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不用她提点我也知道。只是她告诉我一个我不知道的事实。
酒店是男神家的,兰博基尼也是男神家的。
听小玲说,男神家很有钱,我不知道是这么有钱。
在我看来,家里能开得起便利店的人就够资格叫有钱,更别说是这么大一个酒店。
能开得起拖拉机的也算有钱,更别说是一辆四百万的骚包跑车。
脑子里此刻怎么又冒出那首诗。
“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世,会合何时谐?”
我想,班晓静想表达的想法也是如此。
不过,此刻这些与我有何干系?我的美梦中已经闯进来了一只恶心的怪兽了。
美梦基本碎裂。
……
然后再彻底破灭。
高考失败,我以一分之差与清华失之交臂,被调剂到了省内一所二流大学,园林学。
我战战兢兢地在家里过了半个烦闷的暑假,踌躇在复读与不复读之间。
但抬头看老爸那期待的眼神,又只能默默走进屋子一边啃书,一边暗暗发誓要复读考上清华。
老爸是上一辈叔叔伯伯们中唯一的读书人,我们家却偏偏最穷。
读书人的毛病就是,清高且穷,执拗且穷,固执且穷,负气且穷。
所以我老爸因为我高考失利的事,在叔伯的再一次挖苦中,和他们大吵一架。
不对,是大吵半架,因为他中途倒下了。
把他送到县医院时,已经不省人事。脑溢血,俗称:中风。
男神开着四百万豪车的时候,我却和妈妈为了四万块钱到处求人。
保守治疗后,老爸半身不遂,没有钱做康复治疗,我们只能出院回了家。
幸运的是,王羲之虽然被自己气死了,但爸爸却在妈妈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转,暑假过后,生活已经基本能够自理。
不过人也许就是这样,越是在逆境下反而越坚强,越容易满足,越容易感受到幸福。
我和妈妈可以为了十几块钱,每天晚上走十里山路去最近的小砖窑里,在废弃的炉渣中寻找没有燃尽的煤炭。
也可以在山下河水泛滥时,去河里打捞上游漂来的原木,然后用木板车拉到县城里售卖。
还能趁着天热,去最近的景区门口扫荡矿泉水瓶。
而老爸偏瘫的身体每学会了一个简单动作,都可以让一家人开心得笑出声来。
穷且惨到绝境的感觉就是如此,反倒能生出一种脚踏实地的快乐来。
大学开学日期临近,准备给我上学的几万块钱却早已经被我们虔诚地交给了县医院。
复读几乎不可能了,我必须尽快念书出来找工作。
于是在一家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中,我收拾了行囊带好了贫困证明,准备去C大。
去C大前的某一个晚上,我拿着手机,看着QQ上那个遥不可及的黄角兰头像失眠。
黄角兰头像曾经似乎离我这么近,此刻他却离我那么远。
曾经在云端,在梦中的感觉很美好。现在在谷底的感觉也很坦然。
只是脚踏实地的时候,不能总想着要去拥抱星空。
那么就将星空埋在在心里。
看着这个黄角兰头像,失眠一夜,然后默默地把它拖进了黑名单。
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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