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⑩ 五
第5章千年一夜(五)
老人疾冲到床前，狠狠拍开少年互抵的双掌：“硬解封禁是要伤损经脉的，你不要命了么？”
柳淳透了口气，抬眼笑了笑，喘息道：“劳烦您了！”口气却一点都不见歉意。老人皱皱眉，抬手抵上他的胸膛，以真气替他导顺内息。
他之前为柳淳治病时精力损耗过大，此时就更觉吃力，几息之间，老人脸上便已满是汗水。柳淳目光闪了闪，又轻声道：“对不起，述爷。”他的语气有些古怪，述爷一愣，却在此时，少年突地伸手扣住他腕脉，左手点在他胸口膻中穴。沛然真气顿时脱出老人掌控，自脉门处泄出，向少年体内灌去。
不过眨眼间，真气已于柳淳体内兜转数圈。就见他脸色变幻，眉间大有痛色，手下却毫不放松，一双眼更是愈发明亮。老人这才明白那声“对不起”的真意：原来刚刚都是假象，柳淳真正想要的是他的内力。
可这种借他人之力强解封禁的法子虽能更快脱缚，却比自解更为伤身！你怎地这般执拗啊？述爷暗恨，却苦于被真气回环之力牵制而脱不得身。他正急着，身上力道陡泄，脚下一软，便朝前直撞过去。
柳淳伸手扶住老人，顺势点过他胸前穴位，让他靠坐在床边之后利落地跳下地，朝老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正色道：“蒙述爷多年照拂，柳淳感激不尽！此间事毕，如有机会，定当全力以报！”抬起头来，神色一松，“我知道您气我又骗了您。这样吧，以后再见，随便您打骂就是！但现在，这是阿娘，也是我唯一的愿望！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阿爹。除非您杀了我，否则……”他停了停，见老人脸上露出凄然神情，又“哧”地一笑，“不过您也不会忍心伤我的，是吧？”他笑得更是轻快，又抱拳一礼，便转身跑掉了。
老人在他身后沉默下来，静静望向半敞的房门，灰色的目光里除了浓浓的哀色，似还混了别的什么：绝望？无奈？他嘴唇微张，像是想唤住少年，却终于只是慢慢摇了摇头。
申时未过，天已黑漆漆的，整个小镇都笼进了一层晕黄的光线里。柳淳出了客栈，沿街转了两个弯，就看见了商号簇新的琉璃瓦在灯下映出的波光。
院门前仍挤满了人，比前一日更吵闹了许多。就见宅门大敞着，几盏大油纸灯下众伙计里外忙个不停。门内有个人撑了伞站定，身形高大，却是柳南庭。宅院旁便是那夜走过的街道，此时正有人来往，不见阵法发动的迹象。
柳淳溜进那条街，往前行了一段后，算算已过了正堂的位置，便停下来退进墙体的阴影里。街上人不多，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立在墙下的少年。左右探看了片刻，他脚下轻点，烟似的飘过墙头，落地后便即溜进阴影，凝神细听周围动静。
这座三进的大宅由前后主宅及之间的两栋侧宅组成。大户人家会将侧宅辟出用做仓库，而柳淳藏身之处，正是在柳家存放皮货的侧宅附近。此时里面一片忙乱，大概是在搬运货物。
见左右无人，柳淳伏低身子往后宅溜去，经过一条短廊时，能看见中庭通亮的灯火和来回奔跑的许多伙计。转到了后宅，就见二楼灯火通亮，有人影晃动，一楼却是暗着的。他溜到一扇窗下，听室内无人，便推开窗溜了进去。
借着外面灯光，却发现室内竟只有个大土堆再无其他。柳淳大感好奇，绕着土堆转了一圈后，恍然明白他们建这大宅，其实是为了掩人耳目，好将掘出的泥土都堆在空房间里。房间只有个门框，外面是昏暗的走廊，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道。
柳淳正要出去，脚下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的震动，耳边依稀有“哗啦”一声闷响，然后是某处有人低低惊呼，随即走廊尽处几点灯火匆匆掠过。灯光消失的方向该是某个房间，但柳淳看不见更多的光亮。这时又有一盏灯自那个方向移出来，隐隐传来呼喊声道：“快去喊三爷进来……又塌了……”之后便听见中庭处传来一阵微弱的混乱。过了片刻，又几点灯光一闪而入，有柳南庭不耐烦的声音道：“早晚得把房子搞塌……”
见灯光一律是去往后院的，柳淳便溜进对面房间，稍稍开了窗往外看。就见这后宅背面果然有片房与其相连。那房子极矮，不过半丈来高，没有窗户，只有贴着地面的部分有数个长方形孔洞射出细微的光线，看起来竟是建在地下的。
柳淳屏息听了片刻，便跳到院中低身朝那矮宅掠去。
到了近处，才发现那只是为了遮掩一个极大的方坑而搭的棚子。方坑深两丈左右，长宽与棚子相当，底部正中有一个倾斜向下的洞穴，洞口搭建着简单的木架。架上挂着灯，连同周遭坑壁上的油灯，将底下映得通亮。洞内有人在搬运伤者和废土，沿着一条向左直抵宅门的斜坡不停进出。柳南庭站在斜坡一边，满脸不耐烦。与他一起的还有四人，当中一个青袍老者站在坑道入口处，正探头往洞内瞧，另三人目光不是瞧着洞口便是来回扫视进出的仆人，神情颇为复杂。
忽听底下柳南庭语气不善地道：“半月里就塌了三次，是不是要把我家的伙计都砸光才算完？”柳淳忙收敛了神思，重又靠到窗前往下细听。
“怎么，三爷莫不是认为我等故意为之？”说话的中年人短衣装扮，斜眼看着柳南庭，一张长脸神情阴郁，“这等难事本就不该是寻常伙计来做。三爷切莫忘了当初可是你家大爷主动寻来，说愿提供一切以达成此行！当然，话说回来，当年若非你家九丫头那般不知耻……”
“李衍！”柳南庭怒吼，“你再……”“行了行了，知道你们都急。挺大的人总为旧事吵嚷，羞也不羞？”旁边那青袍老者出声喝止，他面目方正，虽年纪不轻了，举止间却仍透着不容小视的气魄。“先回去，再想办法也不迟！”老人重重吐了口气，似不愿夹在那两人中央，转身朝出口行去。“这二十年之期还有几日便到了头，那魔宫的小主子必是为此而来。我真有些担心能否成事了！”另一个穿蓝锦袍的人看着那洞微微叹息。旁边着棕色长袍的大汉斜了他一眼，不满道：“你怎地总是如此没出息！”也不理对方脸上的怒色，转头向那老者道，“您还有什么打算？”
“打算？”那老者已走到出口，这时转脸看向四人，“这倒是我想问你们的。哼！”他重重一吐气，看也不看四人，转身走掉了。那四人似是极忌惮他，被如此挖苦抢白后，却都不敢反驳，呆呆地彼此看了看，也依次离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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