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屈的斗争
无数双惊恐的眼睛，瞪着踏进青年点的爸爸。知青们如同看见吃人恶魔，急三火四地躲开。
爸爸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周海涛叔叔跟进来。严明叔叔和李玉林叔叔靠着行礼卷，半躺在炕上，沉闷地望着天棚。见爸爸回来，两人急忙坐起来。
严明叔叔一边下地一边急不可待地问，你把我们急死了，你到哪去了？
爸爸平静地说，我回家了。
你真的回家了？！三个人吃惊地瞪着爸爸。严明叔叔迟疑地问，你……你把娟娟抱走了？
是。爸爸点点头。
周海涛叔叔苦着脸说，富主任和李刚正在找你呢。
爸爸坐在炕沿上。他们找我做什么？
这还用问吗，因为娟娟。严明叔叔忧心忡忡地看着爸爸，你要小心，千万注意啊。
是呀，你千万注意啊。李玉林叔叔也叮嘱爸爸。
门突然开了，林南阿姨急火火地进来。三位叔叔看看她，转身出去，随手关上门。
林南阿姨凄楚地看着爸爸，你把娟娟抱回家去了？
嗯。爸爸应了一声。
你——林南阿姨痛苦地瞪着大眼睛，愣怔片刻，身子摇晃起来。
爸爸一把搂住她。林南，林南——
她长喘一口气，两眼涌上泪水，哀怜地看着爸爸。你呀，你咋这么傻呀！
我把娟娟抱家去，能有啥事儿呀。爸爸扶她坐在炕沿上，安慰她，你用不着为我担心。
林南阿姨伤心地说，人们发现冯延生死在他奶奶的坟前，富主任和李刚发现娟娟不见了，你也不见了，就猜到是你把她抱走了，他们十分生气。
爸爸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我把娟娟抱走，他们生什么气？
他们说你胆大包天，竟敢私自将反革命分子的狗崽子抱走。林南阿姨停了一下，盯着爸爸的眼睛，凄楚地说，富主任和李刚让我告诉你，把孩子抱回来交给他们，写出检查，争取从宽处理。
爸爸说，我把娟娟抱走，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林南阿姨表情凝重地说，他们说这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是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和资产阶级反革命路线的斗争。
什么？！爸爸紧蹙双眉。这也是阶级斗争？这也是********？
原野，咱们不管是什么。林南阿姨悲戚地看着爸爸：这年头自己都顾不了，怎么顾得了别人呀。
爸爸心酸地说，冯大哥把女儿托付给我，我要对得起死去的他，我要对得起娟娟呀！
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林南阿姨一把抓住爸爸的胳膊，焦急地说，你想到没有，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啊？你想想！
爸爸情绪激昂。我没想那么多，我想的是要好好爱护娟娟，好好抚养娟娟。我不明白，我收养娟娟与他们有什么相干？这么点儿的小事还上纲上线？
林南阿姨忍痛说，富主任和李刚说这是原则问题，是大是大非问题，是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和资产阶级反革命路线的斗争在老虎牛村的反映！
什么？爸爸不屑地说，********，********，不管什么事都是********！？
他们说是原则问题，就是原则问题。他们说是大是大非问题，就是大是大非问题。他们说是两条路线的斗争，就是两条路线的斗争。林南阿姨痛苦地看着爸爸，哀求道：你听我的话，将娟娟抱回来吧，交给他们，他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爸爸摇摇头，我不能把娟娟交给他们。
林南阿姨泪流满面，痛心地说，你怎么这样胡涂，自找苦吃啊！
爸爸心情沉重地握住林南阿姨的手，痛楚地说，冯大哥无辜受害，我不能再让可怜的娟娟受到任何伤害！
你……林南阿姨失声痛哭，你是黑五类子女，还怕罪名不够吗？！
爸爸坚定地说，我不能那样做！
我求求你，为了我，为了大娘。原野，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林南阿姨紧紧搂住爸爸，你去和富主任说，说我思想觉悟不高，没想到这是两条路线的斗争。我一定听革委会的话，明天就回家把娟娟抱回来。
爸爸心如刀绞，泪水忽地滚落。他明白，不交出我等待他的是什么。
爸爸痛苦地扶开林南阿姨，发誓般地说，娟娟太可怜了，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我就要担负起爸爸的责任，决不把娟娟交给他们！
你……你咋这样傻呀！林南阿姨绝望地哭起来。原野，原野，你好好想想，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呀——
爸爸跨出青年点，头也不回，向大队部奔去。
大队部。烟雾弥漫，寂然无声，棚顶上的灯泡发出昏暗的幽光。富主任和李刚等人如同凶神恶煞，咬牙切齿，横眉竖目，逼视着爸爸。
爸爸坐在炕沿上。愤怒的眼睛，紧闭的嘴唇，越发显出他的刚毅和坚定。
富主任瞪着爸爸，不耐烦地喝问，原野，事情的性质给你说得清清楚楚，后果的严重性，也给你说得明明白白，你合计的咋样了？
爸爸从容地说，我也说过了，这件事不具有阶级斗争的性质。娟娟是我抱走了。但是，我不能抱回来交给你们。她爸爸留有遗书，将她托付给我了，我得对得起死去的人。
姓冯的写下遗书！李刚吃惊地瞪着爸爸，内心掠过一丝紧张和恐惧，好像遗书是颗埋藏在他身边会随时起爆的炸弹。
杜永红说，原野，我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你怎么不听革委会的话，却和反革命分子混在一起呢？放着革命的路不走，走反革命的路！
富主任喝道，你这是自绝于党和人民！
李刚看看富主任，对爸爸说，你刚才说冯延生写了遗书，这可是重要的黑材料，你把它交给组织，把娟娟抱回来交给我们，我们会很好安排她的。
爸爸坚定地说，冯延生的遗书不是黑材料，是他托付我抚养娟娟，遗书不能交给你们，娟娟也不能交给你们。
你竟敢窝藏反革命分子的黑材料，窝藏反革命分子的狗崽子！富主任浑身哆嗦，指着爸爸，你太……太不识抬举了，革委会的话你不听，却要对……对得起一个反革命分子，你的立场站到哪去啦！
爸爸霍地站起来，气愤地说，冯延生不是反革命分子，是革命烈士的后代，是革命烈士的后代！我收养娟娟只是生活中的一件小事，不具有阶级斗争的性质！
富主任大叫，你敢抹煞阶级斗争，对抗党的基本路线，就凭这句话，你就是现行反革命分子！
杜永红大喝一声，原野，你这是和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对着干！
李刚气得肚皮鼓鼓的，像一只被踢翻个的癞蛤蟆，肚皮一鼓一鼓地喘着粗气。他恨不得把爸爸撕个粉碎，可这里是老虎牛村不是永红机械厂，不然皮鞭子早就抽过去了。他强忍着性子，对爸爸说，原野呀，你把娟娟抱走，我们可以理解，谁没有同情心呢。我们不责怪你，只要你把遗书交给我们，把娟娟抱回来就行。富主任说了，要安排一位苦大仇深的老贫农抚养她教育她，在阶级斗争中彻底改造她的反动阶级本性。
爸爸鄙夷地看着李刚：娟娟还不到一周岁，她知道什么是阶级斗争，她哪来的反动阶级本性？
杜永红大喊，她出生在一个反革命家庭，别看她小，阶级地位决定了她的反动阶级本性！
李刚狂叫，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爸爸义愤填膺地说，她爸爸根本就不是反革命分子，是你迫害他爸爸！
李刚哆哆嗦嗦地指着爸爸，咆哮道，你为反革命分子翻案，你就是反对无产阶级司令部！
富主任一拍桌子，你就是反对无产阶级**********！
杜永红指着爸爸高声喝喊，你违背毛主席的伟大教导，你是知识青年的败类，你这是自绝于党和人民！
这是你们说的！爸爸毫不畏惧，鄙弃地怒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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