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有贼心没贼胆
洁净室外,当身穿无菌服的魏宁走到窗前,比出一个“OK”时,虞硚恍了恍神。
这就结束了吗?
是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开始还坐在病床上的虞洛洛,应该是累了,这会儿抱着奥特曼歪到床上,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的虞硚。
“半个月观察期,没问题就能出仓了。”萧远之走了过来,将胳膊搭在虞硚身上。
“你没事吧?”虞硚转过头,伸手摸了摸萧远之的脸。
移植手术分两天进行,昨天是脐带血造血干细胞移植,而今天,医疗团队又从萧远之身上抽取外周血,输给了虞洛洛。
萧远之抓住了虞硚的手:“我没问题。”
看到了爸爸,虞洛洛从床上爬了起来,用手指指自己的嘴。
因为治疗的副作用,虞洛洛一直都在口腔溃疡,应该是这两天更重了。
“发现没有,儿子越来越喜欢跟你撒娇。”虞硚道。
“他身体里流着我的血。”萧远之回得理所当然。
魏宁这时从洁净室里出来,站到了两人面前:“目前来看,一切都很顺利。”
摘下帽子和口罩的魏宁,脸已经被汗湿透,神情里却有一种如释重负后的轻松。
“辛苦了!”萧远之说了句。
“等孩子没事了,记得发奖金,”魏宁玩笑了一句,朝着洁净室里的孩子看了过去,“对了,洛洛刚才说,他想要新的奥特曼玩具,当老爸的,看着办吧!”
“胆子大了,都敢威胁老子了!”萧远之笑着望向里面。
虞洛洛似乎知道外面在说他,调皮地歪了歪脑袋。
多可爱的一幕,虞硚却用指尖,抹了抹眼泪。
这些年,无数次腰穿骨穿,虞洛洛从开始时疼得嗷嗷大哭,到后来咬牙忍着,只因为怕妈妈听到会心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再不开心,虞洛洛看到虞硚,也会挤出笑容。
才几岁的孩子,因为一场病,以超出常人的速度,学会了懂事。
“儿子都没哭,你哭什么!”萧远之伸出手,在虞硚脸上胡乱地擦了一把。
伸手拍开萧远之,虞硚走到旁边,在儿子看不到的地方,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好了,没事了!”萧远之走过去,将虞硚拥进自己怀中。
魏宁转过头,注视了两人许久。
这个下午,显得特别安静。
萧远之有事走了,马太太来了一会也离开了,这会儿只有虞硚待在外面,隔着窗户,看着熟睡中的孩子。
一瓶水被递到虞硚的面前,虞硚看过去,是魏宁走了过来。
“忙好了吗?”虞硚问道,顺手接过了水。
“刚做完手术报告,腰酸背痛的。”魏宁笑了笑道。
拧开了水,虞硚仰头喝了几口,她现在才知道,自己都渴坏了。
“当妈妈真不容易,尤其是像你这样的。”魏宁感叹了一句。
虞硚放下水,想了半天,道:“我不是好妈妈,如果洛洛不是我的孩子,或许就不会得这个病。”
一直到现在,虞硚都疑惑,孩子的病来自于家族的基因遗传。
魏宁摇头:“儿童白血病的成因很复杂,有关这方面的研究,至今都没有定论,最重要的是,还是把孩子的病治好。”
望着魏宁,虞硚不由想到,当年机场里,那个被萧远之护得紧紧的殷雪儿。
一个聪明能干,而另一个软弱无助,无法想象,同样的人会有如此截然不同的两面。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魏宁笑问。
虞硚忙收回目光,随便找了个话题:“听我婆婆说,你已经和蓉城医院签约了。”
“是啊,我喜欢这座城市,虽然,它曾让我伤痕累累。”
伤痕累累……
是因为萧远之吗?
虞硚正琢磨着,便听魏宁说了句:“我到楼下抽根烟!”
“抽烟对女孩子不好!”虞硚脱口而出,旋即反应过来,人家当医生的,真不需要她提醒。
“很久没人跟我这么说了!”魏宁笑了起来,看向虞硚。
刚站到医院大楼外的台阶下,魏宁已经迫不及待地点起了烟。
虞硚跟了出来,看着烟圈飘上半空,问道:“戒不掉吗?”
魏宁一愣,转头看向虞硚,好笑地问:“你也想来一根?”
虞硚忙不迭地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要下来看看。而她的确也看到了,在躲开别人视线的时候,魏宁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苦闷。
“我告诉过你吧,这是我的药。”魏宁举了举手里的烟。
虞硚注视着魏宁,如果烟能治病,她何以这么烦恼。
魏宁仰起头,又吐了个烟圈:“当年我抑郁症发作的时候,吃药已经控制不住,我试过自杀,被我的精神科医生救了。那家伙是个老烟枪,给我做心理疏导的时候,烟不离手,开始我只是好奇,跟他要了一根,然后发现,烟其实比医生管用。”
话说到这儿,魏宁略带自嘲地笑了笑。
那么痛苦的经历,魏宁表述起来,已经听不出情绪起伏,却足以让人感受到当时的惊心动魄。
看了看夹在手指上的烟,魏宁承认:“是,心里有点烦。”
“为了……离婚的事?”
沉默了一会,魏宁道:“明潜……我不想伤害他,可终究还是伤到了,律师告诉我,如果不提交他精神状态的证据,我根本无法顺利离婚。”
虞硚已经明白了魏宁的意思。正因为能理解心病之苦,魏宁才会对魏明潜有所不忍。
然而,虞硚无论如何也对魏明潜同情不起来。为了保住婚姻,不惜损害妻子名誉,这人做的事情太没底线,心理问题绝不可能成为他作恶的挡箭牌。
“魏宁姐!”一个女孩在不远处叫了一声。
虞硚转过头,惊讶地看向了对方。
如今的江宝儿依旧美丽动人,妆容清淡,衣着得体,更多了几分明星气质,就这一会工夫,已经引来不少关注的目光。
“萧太太,好久不见!”江宝儿也冲着虞硚招呼了一声。
“你怎么过来了?”虞硚不免问道。
江宝儿叹了口气:“我舅婆病倒了。”
“是什么问题?”
“我也不太清楚,已经住进来几天了,她本来就是老冠心病,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江宝儿随口回道。
受了刺激……
虞硚蓦地想起,那晚魏老太太气势汹汹找上门时的情形。
“年纪大的人,的确需要小心。”虞硚回了句,视线和魏宁碰了一下。
这病的时间点,未免也太巧了。
“问题严重吗?”魏宁终于开了口。
“还好吧,我刚才去看她,精神还可以。”
“听说江小姐最近要重返舞台?”虞硚在旁边打了个岔,免得话题朝着某个方向延续。
“是啊,我还是喜欢跳舞,”江宝儿笑着回应,目光又落到虞硚那儿,“萧太太,洛洛最近怎么样?”
“谢谢关心,移植手术已经做完,目前还好。”
“太好了,祝洛洛早日康复吧!”
看得出来,江宝儿是真心替孩子高兴。
虽然曾经被公认是情敌,虞硚对江宝儿并没有恶感,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喜欢。
“魏宁姐……”江宝儿转头又望向魏宁,明显有话要说。
“我还有工作,先走了!”
魏宁显然出猜出了江宝儿意思。
“要不要去看看舅婆?”
谁都没拦住,江宝儿还是问了出来。
虞硚瞧着魏宁,真怕她直接答应了。
好在魏宁还算清醒,掐灭了手里的烟,道:“以后再说吧!”
虞硚松了口气,也冲着江宝儿说了句:“失陪!”
江宝儿有些愣住,想了半天,问:“你和我哥……一定要到离婚这个程度吗?”
魏宁没有回应,而是看向江宝儿身后。
一辆车停在那儿,有人刚从里面下来。
江宝儿回过头,几乎是惊喜地道:“哥!”
医院大楼门口的台阶上,魏明潜站在了魏宁的面前。
“哥,你说话呀!”江宝儿热情地在旁边打起了边鼓。
虞硚抚了抚额头,只觉得这个场面,对谁都尴尬。
还是魏宁先开了口:“你奶奶情况怎么样?”
“就那样吧!”魏明潜回得含糊,却一眼不眨地盯着魏宁。
虞硚只管瞧着魏明潜,生怕他突然犯了病,对魏宁动手。
这种躁郁症,一般人真控制不住他。
“出事那晚,你和奶奶见过一面?”魏明潜问道。
魏宁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无趣。
魏明潜开始责怪:“为什么要惹她生气,你知道她身体不好。”
所以,魏老太太把责任推到了魏宁身上?
魏宁没有回答,转头望向别处,避开了魏明潜的注视。
魏明潜突然伸出手,将魏宁下巴拧了回来:“告诉我,你对她说了什么?”
“你放手!”虞硚顿时急了,魏明潜还真动手了!
挡开魏明潜,魏宁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冲虞硚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我只是告诉她,会和你离婚。”魏宁又看向魏明潜。
魏明潜焦躁起来:“说这个做什么?”
“是她想知道答案。”魏宁回道。
“上去看看她,道一声歉。”魏明潜的语气里带上了命令。
虞硚下意识抓住魏宁的手,而这时的魏宁,却已经应了一声:“好!”
魏明潜表情明显松了一下。
看着两人一块往里走了,虞硚沉吟几秒,和一直在台阶下看着的江宝儿道过别,便追了过去。
一间病区的走廊上,虞硚面无表情地站在某处病房外面。
没理魏明潜的白眼,虞硚一路跟到了这里。
以魏家人的调性,一个被他们瞧不上的媳妇,还把魏老太太“气进了医院”,这会儿出现,基本上等于羊入虎口。
病房里面暂时没有多大动静,虞硚却一直竖着耳朵。
“来了就好,坐吧!”魏秉德的声音传了出来。
“有什么好坐的?”现在是魏老太太在说话。
一个病倒的老太太,如此中气十足,还真是少见。
“哟,你怎么在这儿?”有人站到虞硚旁边。
虞硚看了看那人,也就只是看看而已,如同瞧见陌生人。
“虞硚,伯父多少年没见你,听说都已经生儿育女了,这时间过得可真快。”这位还在套近乎。
虞硚索性打量起虞伯年,看样子他上回被揍得不算太狠,人已经活蹦乱跳了。
“过来看魏老太太?”虞伯年转头,朝着身后病房瞅了瞅。
虞硚还是没有回答,跟一个仇人,有什么可寒喧的。
“怎么不进去,就算萧家跟魏家闹了点不痛快,你作为晚辈,都到这儿了,人家也不会赶你,魏家人可比萧远之大度多了。”虞伯年毛病不改,又在虞硚面前充起了长辈。
“让她滚出去!”魏老太太咆哮起来,看来还是爆了。
既然过来,就是不想魏宁吃亏,虞硚立刻抬脚上去,再晚一步,就怕老太太又抡过来一记耳光。
“奶奶,别这样!”魏明潜在里面道。
“立刻去把手续办了,明潜,就算我求你,让奶奶能闭着眼走!”魏老太太嗓门越来越大,实在不像马上要“走”的人。
虞硚脑子不由一闪,冠心病人要有这么好的体力,根本不用住在这儿,难道是魏老太太故意来招苦肉计,就为了逼……魏明潜同意离婚。
如果是这样,倒是和魏宁目标一致了。
这是一间套房,里间的门口,虞硚看到了站在床尾的魏宁。
“好了,明潜,送你太太出去!”魏秉德发了话。
“爷爷、奶奶,我和魏宁绝不可能离婚,除非让我死!”魏明潜突然吼了起来。
“闭嘴!”魏秉德看来也怒了。
魏家人说话都靠吼,虞硚耳膜都快被震碎,却注意到,魏明潜死死掐着魏宁的胳膊。
“不要这样,明潜,没有谁离不开谁,你放手吧!”
病房里,唯一冷静的是魏宁。
魏明潜不肯放,这下魏老太太更是火冒三丈,伸手抄起了一只水杯。
虞硚知道不好,魏老太太武力值了得,尤其是,她的攻击目标明显就是魏宁。
趁着魏明潜注意力只在魏宁身上,虞硚冲到跟前,一把扯开了魏明潜的手,将魏宁往后一拉。
魏老太太可称老当益壮,水杯扔了过来,蹭着魏宁的胳膊飞到后面,“怦”地一声,炸裂在了地上。
瞧了瞧魏老太太凶神恶煞般的脸,虞硚只冲魏宁说了一句:“走!”
“你想干什么?”魏明潜一把将两人拦住。
“你这什么教养,谁让你进我病房!”魏老太太又是气得大叫,这回是直冲着虞硚。
虞硚瞟过去一眼,也不想与人做什么口舌之争,拉着魏宁就走。
快到外间门口,虞硚注意到,虞伯年也进来了。
这人也不朝里走,只往旁边让了一下,视线一直落在魏宁脸上。
到了外面走廊,大概是虞硚走得太快,魏宁踉跄了一下。
虞硚赶紧伸手扶了扶,忽地注意到,魏宁此刻的脸色,如纸一般的苍白。
这会儿虞硚直庆幸,多亏她长了个心眼,要不然魏宁真有可能受伤。
“谁让你过来的,给我滚!”魏明潜又在吼,大概毛病又犯了。
朝着病房那边看了一眼,虞硚挽住了魏宁胳膊,飞快朝着电梯那边走去。
这天中午,虞硚拎着一只保温盒,敲响了魏宁宿舍的门。
等了好半天,门才从里面打开。
虞硚看到了一张憔悴的脸,责怪了一句:“生病不早说,我今天才知道。”
“有什么好说的,我自己是医生。”魏宁声音嗡嗡地道。
魏宁两天没有出现,连虞洛洛都在问,魏医生为什么不来看他。虞硚本以为魏宁休假,问医疗团队的人,才知道人病倒了。
将带过来的饭菜放到餐桌上,虞硚往四处看了看,道:“这儿不错。”
这间宿舍面积不大,基本上就是单身公寓,到底女孩住的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客厅整面墙上都是书。
“真是及时雨,我正饿着呢!”
魏宁也没跟虞硚客气,拿来碗筷,打开保温盒,便吃了起来。
虞硚也不打扰魏宁,在屋里转了一圈,又走到阳台上站了站,笑道:“单身真好啊,连呼吸都是自由的!”
“不怕我向远之告状?”魏宁笑了笑,突然想到什么,望向房间唯一的一张沙发。
虞硚已经回来,走到沙发那儿,便坐了下来。
瞧着虞硚拿过了沙发边柜上的一个相框,魏宁轻叹一声,继续吃了起来。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你们俩都才十几岁吧?”虞硚注视着相框里两张稚嫩青涩的脸。
这是虞硚第一次看到青少年时期的萧远之,萧园的相册里,他这一段的影像完全没有。
算算时间,萧远之的父亲应该就是这个时候过世,没过多久便是母亲改嫁。也难怪萧远之的脸上,带着些许的失落。
而身边那个和他依偎在一起的女孩,笑容明媚,头微微靠在萧远之肩上。
用手摸了摸萧远之的脸,虞硚想,如果那时候碰上他,自己大概也会暗恋上的,至少人看着没有后来那么冷。
“那会儿我十六,萧远之比我大一岁。”魏宁回道。
“青梅竹马,真好啊!”虞硚将相框放了回去,侧过头,一眼不眨地看向魏宁。
魏宁看来是真饿了,吃得十分专注,可即便如此,仪态也保持得很好,应该是在礼仪上,从小就被严格训练过。
萧远之也是如此,举手投足之间,能看得出受过良好教育。
由此可见,魏宁的家庭环境很不错,不过,虞硚从没听她提到过父母。
不知道她和萧远之到底是一段怎样的故事,而萧远之为什么最终又放弃了魏宁,准确地说,放弃了殷雪儿。
魏宁已经吃完,拿起保温盒,便进了厨房。
虞硚走了过去,在“哗哗”的水声中,道:“你好好休息,这几天我让家里多做一份饭菜,给你送过来,我给不了奖金,只能尽量让你吃饱喝足。”
“我和远之曾经有过一段,”魏宁忽地道:“不过,是我提的分手。”
虞硚愣了一下,突然明白魏宁误会了,忙解释道:“我就是来看看你,没想打听什么。”
魏宁回过头,反倒笑起来:“我只是找个人倾诉一下,想听你就坐一会,不想听,你也坐一会。”
到底被魏宁逗笑,虞硚索性坦率地道:“虽然我知道,萧远之对你有那么一点意思,不过你们之间肯定也没什么了。他现在就是个成天只知道赚钱的中年油腻男,家里老老小小一大群,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了。”
看了虞硚一眼,魏宁叹了一声,道:“你才是他的菜,我现在连贼心也没有了。”
“那就行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虞硚故作大方地道,可随即又忍不住问了句,“可你当时也不至于跟魏明潜将就吧!”
魏宁关上水龙头,一边擦干保温盒,一边道:“我是通过远之认识他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亦师亦友。当年在国外,我前一段婚姻破裂,也是明潜在旁边安慰我。及至后来,他突然向我求婚,我那时候太寂寞了,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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