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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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第43章

    

    这一张圆桌旁寂然了十几秒。

    秦楼才终于回过神,“……自己跳下去?我听说你那次是差点没命,原本还同情过你。所以其实真正的事实是,那时候你是自己找死?”

    

    寒时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垂着眼笑。

    “不能是吗?”

    

    秦楼像是听了个笑话,笑着仰回沙发里,“你这样的脾性,不如你说说是你逼得别人跳水,那我或许会信。”

    

    寒时勾唇笑笑,没有急于开口,只过了片刻,他才突然问了句似是无关的话——

    “徐夫人不是我生母的事情,是我两年前告诉你的。但你猜,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

    秦楼笑容微停了下。

    寒时从不拿徐婉晴这件事开玩笑,他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寒时在旁边开口,语气轻淡得像是说别人的故事。

    

    “我很小的时候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家跟其他所有孩子都不一样。我的母亲从未像别人的母亲一样露过笑,也不肯抱我,无论我怎样试图与她亲近,她只会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里还有其他情绪,但我那时候不知道那是什么。”

    

    寒时垂着眼,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眸里却没半分笑色,只存着凉意,他缓声继续说着。

    “直到我八岁那年生日,老爷子给我办了一场很大的生日宴,把我永远在外面忙的父亲强押着回家,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客人、第一次收到那么多礼物……我选了最喜欢的一件,抱着跑上楼,想去拿给我的妈妈看。可惜,运气不太好。我去的时候,刚好听到我的父母在吵架——或者说,我以为的、我的父母。”

    

    “……”

    秦楼默然地压下视线。

    

    而那人却哑声低笑起来,像是愉悦,又像是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那天晚上我才突然明白了,她从不会笑、也从不肯抱我,不是因为我不够听话,不是因为我不够优秀,只因为她从没有把我当做儿子——即便我喊了她七年的‘妈妈’——在她眼里,我也只不过是一个‘肮脏的野种’。”

    

    “……”

    耳边鼓噪的音乐都像是弱了几分,秦楼眼底情绪微晃。寒时勉强算是他唯一的朋友,于情于理或许该安慰几句,却又无从言起。

    在真正的苦难前,安慰从来无关痛痒,只添麻木——这一点他早就懂了。

    更何况,一样是把人生活得残败褴褛,谁又比谁更幸。

    

    而沉默的寒时微直了身,似乎也从那段回忆里脱离出来,他抬眼轻笑,举杯呷了口酒——

    “你的那些消息没什么错,只不过顺序反了。事实上,他们差点离婚在前,我落水在后。”

    

    “所以,你当时真是自己跳下去的?”

    

    “……”

    寒时沉默须臾,哑声一笑。

    “是。”

    

    他轻眯起眼,一边伸手晃着杯里棕色的酒液,一边看着流光溢彩在那杯壁上来回漾着——

    “他们那一次吵得很厉害,不然徐夫人忍了我八年,也不会在那时候闹到要离婚的地步。家里矛盾不可调和,那一次她似乎是真的下了狠心,老爷子为了安抚她,只能把我送到郊区的一处别墅。唔……”

    寒时抬了抬杯子,似笑非笑地示意。

    “就是你们之前听说的,我那一年的‘外出度假’。”

    

    听到这儿,秦楼已经本能地皱起眉。

    “只送你一个人待在那儿?”

    

    “嗯。”

    

    “…………”

    那人应得轻巧无谓,秦楼目光微沉。

    

    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从小生活在寒家那样近乎亲情淡漠的环境里,突然得知自己唯一努力亲近讨好的母亲竟然并非生母,而只把自己看作肮脏的野种……

    那一年被送出家门、孤身进到那个别墅里时,那个只有八岁的孩子心里会是怎样的绝望。

    

    秦楼低叹了声,“所以,你那年也是真的寻死?”

    

    “……不知道。八岁的孩子,知道多少生死?”

    寒时却低声笑起来,“我只记得那别墅后面有一片很干净也很安静的泳池,或许那时候我只是想在里面睡一觉,也说不定。”

    

    秦楼一叹,嘴角无声地勾起来,眼底带着点阴沉晦暗。他晃着手里的酒杯,自言自语地低声:“本来以为我们能做朋友只是机缘巧合,看来事实是绝望的疯子天生互相吸引。”

    秦楼抬了抬眼,看向寒时,问。

    “那她呢?她不是跟你同龄么,那会儿也就是个娃娃,怎么会救了你?”

    

    提及此,寒时眼神微停。

    只一刹那,那双眸子漆黑深里犹如冰雪消融。

    他侧回头望向肩上合眼睡着的女孩儿,眉眼间情绪温柔。

    

    “那别墅里原本便请了一位阿姨照料,阿姨家里还有个跟我同龄的女孩儿……眼睛很大,脸蛋带着点婴儿肥,看起来肉嘟嘟的。”

    他像是想起什么,哑声失笑,伸手轻点了点女孩儿脸颊一侧——

    

    “所以那时候的那个酒窝,比现在好像要明显些。”

    

    “……”

    秦楼被这猝不及防塞上来的一口狗粮噎住,好半晌才阴恻了眼,心情复杂地问:“你们这叫姻缘还是孽缘?所以那年就是她把你捞上来的?”

    

    寒时顿了顿,似乎是回忆起那一幕,难以压制的低哑笑声逸出薄唇,他索性仰进沙发里,抬手遮眼莞尔失笑。

    “她哪里会水?她是只旱鸭子,而且还有点怕水,我早便发现了。所以那天顺着台阶往泳池里走的时候,我没有避讳她在…………我也确实没想到她敢跑过来。”

    

    笑着,说着,男生沉默下来。

    薄唇仍微勾,但那双被遮住的眼眸里的情绪,却像是夜色里翻了潮的水面,如墨涌动。

    半晌后,他垂眼看向身侧睡着女孩儿,眸里如落了星的海。

    

    他开口,声音很轻,带着点哑然,像是生怕吵醒了熟睡的人——

    

    “那时候她死死地拽着我的手,吵闹得像只小鸭子,又哭又喊……自己都快被拽进水里了,吓得脸儿煞白,还是不肯放开…………”

    寒时极轻地叹了一声,苦笑。

    

    “我记得大人被她喊来的时候,她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鼻尖通红,满脸的泪花,身上湿了好多的水。”

    寒时垂手,遮着眼笑。

    “大人问她话,她边哭边打嗝,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她吓惨了,哭得也真丑啊……可是秦楼,她那个模样,一直到今天我都能无比清晰地回忆起来。”

    

    秦楼默然。

    半晌,他都一个字都没说,只喝尽了杯里剩的酒。

    

    秦楼没说话,寒时却轻笑了声。

    “或许就是印象太深了,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哭得脸皱巴巴的丑丫头——那天晚上她泼了我一身酒,我把她拎起来的时候只觉着亲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男生伸手,在女孩儿柔软的短发上轻摸了摸,“我怎么也没想到,在我没看见的地方,我的丑丫头已经出落成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了。”

    

    “……”

    秦楼沉默半晌,听到这儿终于忍无可忍,拿眼斜他,“你能不给我塞狗粮吗?山里没单身狗绕着你汪汪把你给憋坏了是吧?”

    

    寒时轻嗤,懒得理这声单身狗的汪汪,垂眼盯着自己的女孩儿看。

    

    “不知道还以为你家的小姑娘是租来的,要趁着时间没到看回本儿。”

    秦楼大约是见不得寒时那副模样,嫌弃地转开脸,眉头拧得极深,眸子深里满是某种晦暗南明的情绪。

    许久后他才问:“既然第一眼都没看出来,你后来又是怎么知道是她的?找人查她家里情况了啊?”

    

    不等寒时说话,秦楼自己反驳了自己:“你家老爷子看你看得那么严,除了从我这儿经手,你应该找不到别人能帮你才对……那她的资料你哪里拿到的?”

    

    寒时抚了抚眉尾,“葛医生你知道吗?”

    

    “你家老爷子的御用医生,名号头衔一堆的大权威,我当然知道。而且今晚不还是你请我安排人把他送回酒店的?”

    

    寒时点点头,“嗯,就是请他帮的忙。我当时恰因为她的事情从保镖那里拿到了手机,收到了那份传进邮箱里的资料。”

    

    秦楼哼笑了声,“难怪。”

    

    话音落后,圆桌旁沉默了半分钟。

    

    秦楼似是无意地开了口,“看来山里真是把你闷得不轻。”

    

    “嗯?”

    

    “不然以你的性子,这些话你为什么要对我说?”

    

    寒时闻言哑笑,“装傻没意思的,楼爷。”

    

    秦楼一默,头疼地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都亲自来当司机了,我能看不懂你的意图?”

    

    秦楼眉头皱得更深,深到都快拧出点沉色,却又蓦地一松。

    他轻哼了声,“敢情你就是特意说给我听的,怎么,表决心?”

    

    “嗯。”寒时却应得果断,眸子里黑漆漆的,“我只想轻轻松松留在她身边,不想背腹受敌。老头子那边够我头疼了,再添一个秦家……”

    

    “怎么,这就怕了?”

    

    “没有。”

    寒时唇一勾,眼底抹上点不驯,却又笑得漫不经心——

    “麻烦。”

    

    秦楼睨他几秒,哼笑了声,转开眼,“要不是和你订婚那个闹到了秦梁那里,秦梁又想把这麻烦塞给我,那我才懒得掺和你们的事情。”

    

    “秦梁……”寒时笑起来,“也只有你会这么大逆不道地称呼秦老先生了。”

    

    “……”秦楼眼神一戾,半晌他只勾着嘴角,眼底却冷得像冰封的极地,“我不掺和你的事情,你也不必管我的。”

    

    “那我这个忙,楼爷是肯帮还是不肯帮?”

    

    “毕竟也是我唯一的朋友了,帮总是要帮的。不然看你把自己弄进坑里摔死,那我活着就更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秦楼将手里酒杯往圆桌上一搁,咔哒一声轻响。

    “而且你不必多想,我不只是帮你,也是帮她。”说着,秦楼示意了一下还在昏睡的丁玖玖。

    

    寒时的表情立刻警觉起来,“我记得你对女人没什么兴趣的……”

    

    “……滚。”秦楼气得笑骂,“别以为你喜欢别人就会喜欢。”

    

    “是你先说这种叫人误会的话,”寒时松了口气,“你为什么要帮我家领导?”

    

    “没什么原因。”秦楼低头看着面前的酒杯,切成许多面的水晶把上面映着的他割成了许多块分裂的影儿。影子里的人慢慢咧开一个笑,“我也被人‘救’过,我知道那种感觉。你还有机会……你比我幸运得多。”

    

    寒时对秦楼过往也有所了解,知道那是不能提的禁区,他便直接避过,“那也谢了。”

    

    “谢不用,别再给我塞狗粮我就谢谢你了。”

    秦楼回过神,没好气地起身。

    临迈出第一步,他迟疑了下,没转头,只站着问:

    “你家老爷子那儿,你有把握吗?”

    

    “当然。”

    

    “……”让秦楼意外的,身后那回答斩钉截铁,听得他忍不住回过头,“你是哪来这么足的信心?”

    

    寒时笑得散漫。

    “从小到大,我没输过。”

    

    秦楼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老爷子恐怕赢的次数比你多。”

    

    “八岁那年我可以一步一步走进泳池里,把自己淹没进去。现在我一样可以。”

    

    “……你这疯劲儿和我有一拼了。”

    秦楼回过神,没精打采地叹声:

    “所以,凭什么他们只说我疯,没人说你呢。”

    “外面有专人候着,等你家小姑娘醒了,他们会带你们回房间。”

    

    “……”

    寒时噙着笑,幽幽垂了眼。

    

    圆桌旁归于安静,只剩下鼓噪的音乐从不远处的歌舞场里传回来。

    

    寒时把玩着玻璃杯,眼底光华暗转,不知沉思了多久之后,只听他轻笑一声。

    

    “还要继续睡么,小领导?”

    

    “…………”

    十几秒的安静后,女孩儿慢吞吞地从他肩上爬起来。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寒时笑着垂眼,“发现什么?发现你在装睡?”

    

    “……”

    丁玖玖又沉默了几秒,随即沮丧地揉了揉脸。

    

    她原本只是在这人肩上醒过来,为了免于尴尬才装睡,哪想到会听到那么多东西……

    今晚的信息量太大,她觉得自己还得消化会儿才行。

    

    可惜某人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有什么观后感?”

    

    头顶的目光过于炽烈,料想也是逃不过去,丁玖玖索性彻底弃疗。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能在后花园坐一天都不说话……不怪我认不出来。”

    

    “嗯,”男生笑得轻柔微哑,“不怪你。……还有呢?”

    

    “……”女孩儿憋了憋,还是没忍住,“你才丑丫头。”

    

    寒时低声笑起来。

    “就这些?”

    

    沉默几秒,女孩儿诚实地回答:“太多了,不知道说什么。”

    

    寒时:“那我先说。”

    

    “……嗯。”

    

    “来的路上我想过了,你会为那一百多套画具而不高兴,原因在我。”

    他低眼看着女孩儿。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对你再有任何隐瞒,包括过去,包括现在,包括将来——我会把全部的自己毫无保留地给你看。”

    

    “……”

    

    “我也会让你知道,在我这里,你不需要顾忌——所有与你有关的,都是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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