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白日梦
入夜后，马恩停下学习和研究，也没有再去想计划的事情，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看了一阵子娱乐节目，看了一阵动画和漫画，又玩了一阵电子游戏，晚十点整的时候就上床了。这一睡就直接睡到天亮，他没有做梦，也没有发生任何古怪的事情。
马恩起床的时候，内心十分平静。他花了半个小时，格外认真地清洗了每一寸肌肤，照着镜子喷上刮须膏，仔仔细细将下巴剃得光滑，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就像是又年轻了几岁。他第一次将护肤水敷在脸上，又特意将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之后，他穿上多年来都同一款式的衣物，将衬衫的袖口和领子全都扣上，对着镜子左右转身，确认上边没有一丝皱褶，这才系上深红色的领带，摘下深红色的帽子戴上。
出门时，他带走了黑伞、《七转洞玄秘录》和那一袋子煮熟的杂菜。
马恩一点都不觉得饥饿，而且，饭菜入了他的口，虽然可以感受到下肚的感觉，也能尝得出味道，但在精神上完全没有满足感，也没有美味的喜悦，如同嚼蜡般毫无滋味。即便如此，他仍旧给自己订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大口大口咽下肚子里，狼吞虎咽的姿势让周遭的客人纷纷侧目。
他知道，如果自己失败了，那么，这就是自己最后的早餐。尽管毫无滋味，但他十分珍惜。
早晨九点，马恩来到三丁木公园里，这个时间段，公园里尚没有太多人出入，本日也不是假期。马恩途径地震裂缝，非法聚会的人们仍旧在和警察们僵持。尽管工作是轮班制，但警察在现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每个人的脾气都十分暴躁，完全没有好脸色。相对于这些警察的表现，聚集在这里的民众则平静得多，他们除了抵抗警察们的强制疏散外，没有太多的动静，也不爱说话。
然而，这些人的精神显得疲倦，许多人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这个地方了，也没有什么休息的好去处，似乎也没有想过要改善自己的生活。憔悴的不仅仅是他们的精神，还有他们的身体，这些人已经许多天没有洗澡了，很多人的嘴唇都已经开裂。据马恩所知，在他们带来的宛如野餐般的伙食吃完后，也没有离开本地去进食的意思。
没有水，没有饭菜，警察们本以为这些人会熬不住，如鸟兽四散，然而，这些人表现出了疯狂的坚持和韧性，不吃不喝，直到有孩子陷入危境。有警察看不下去了，想要好生相劝，将孩子带出来，却遭到这些人的阻拦，由此引发了一次大规模的械斗，一名配枪警察开枪打伤了几人后，就被更多人放倒在地上，差一点就重伤死亡。
孩子岌岌可危，哪怕警察们大呼“为了孩子”，这些人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宛如失了魂一般毫不理会。不得已，警方只能和公园沟通，在这一带准备了大量的食物和水，还向医院申请了医护人员。警方不久后就发现了，虽然这些人不会主动出来拿吃的，但是，如果只是少数人带着水和食物入内，硬塞到这些人的怀中，他们仍旧会将其吃下，并非是一根筋的绝食。
之后，这边的状况就僵持下来。不断有人加入这群人中，而警察的人数从一开始就远少于他们，哪怕用威慑和暴力，也拿这群人毫无办法。在警方看来，这些人简直就像是疯子一样，连死都不怕。尽管警方已经申请使用非杀伤性武器，但目前为止都毫无进展。
马恩来到这边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行动，那么，进入八月后，这些人数将会进一步扩大，最终导致全盘崩溃。
“你在这里看什么？”一名警察注意到马恩了，脸色不善地走过来，浑身充满了煞气，就好似要揍人一样。
“真是辛苦大家了。”马恩毫不介意这名警察的语气，摘下帽子，诚恳地向他们行了一礼。
警察反倒有些呆愣，疲倦又暴躁的表情渐渐有所软化，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叫马恩，是调查员，目前与你们的高层合作，负责处理眼下的状况。”马恩说：“警视厅那边有我的资料。”
警察闻言，有些惊疑不定，但在他进行确认之前，马恩就说道：“如果你们还没有得到消息，那么等一会，你们就应该得通知了。今天就坚持一下，如果运气好，明天之前就能解决问题。”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警察还是一头雾水的表情，他似乎猜想了一下，却无法确定。
“就这样吧，我也该去做自己的工作了。”马恩重新戴上深红色的帽子，在警察一脸懵懂的注视中，越过正道，直入树林的深处。
和马恩交谈的警察清醒过来，再定睛一找，却发现怎么都找不到这个古怪的身影了。尽管他十分肯定，之前和自己交谈的年轻人不是幻觉，可是，那让人如入云里雾里的说话，以及事后回想时，那个身影带给他的一种怪诞感，不由得让他一阵发毛。
他有点怀疑自己的感觉了：自己刚才遇到的，真的是人类吗？
调查员，高层合作，处理问题——警察认真想了想，还是没有得到要领，到底该怎么解决？树林的深入有什么？
树林的深处有……警察猛然想到了，他不禁打了寒战，他不太相信这些鬼东西，可是，看了看身后的那一大群疯子般的家伙，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带着疑惑、困扰和些微的恐惧，警察回到同事身边，这时，另一个同事跑上来，对他们说：“上边有命令下来了……”
马恩穿过自己埋下树枝的百余棵树木，来到荒芜的灵异点。这里除了他自己，一个人影都没有。地面零星点缀着几株憔悴的黄绿色，干涸的泥土微微开裂，如今马恩可以清晰感受到，这里的暑气要比公园里的其它地方都要浓郁，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没有遮荫处的缘故。
他绕着这片荒凉的地段走了一群，便从怀中掏出《七转洞玄秘录》，塞入孤立在一处的陈旧神龛中。他早已经检查过这个神龛，里边不太干净，但除了鸟粪之类的杂物外，没什么供奉物，是彻底荒废的器物。尽管不干净，但马恩并不介意将那本神秘又骇人的书籍放置其中。
之后，马恩对照自己的记忆，走到印象上，距离注连绳出现位置不远的地方，就地坐下。这里一片平地，也没什么高耸的东西给他依靠，远不如邻居朋友带他来到此地时的风景。
马恩等候了一阵，没有感受到任何监视感，也没有来人的迹象。直到他确认自己什么都不会发现后，他才打开装满杂菜的袋子，用手抓了一把又一把，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一如马恩所料，这些杂菜并非和之前的饭菜那般让人食不知味，虽然只是随意拿开水煮熟了，连油烟都没有放，但吃进嘴里，咀嚼和吞咽的时候，却有一种怪异的触感。马恩很难形容这种感觉，精神开始活跃，但活跃的方式很古怪，也分不清那到底是情绪还是别的什么。要说有滋有味也不尽然，但肯定不能形容为苍白单调了。
渐渐的，马恩觉得自己吞咽的不是什么杂菜，而是某种活着的东西——它们看似被煮熟了，但是，所谓的“煮熟”根本无法消灭它们的生命特征。
马恩开始感受到，这些异物在喉咙滑动，进入肠胃后，就探出根须。又吃了一阵，马恩进一步产生了错觉，不是自己在吃杂菜，而是这些杂菜主动钻入自己的体内。吃下的杂菜和没有吃下的杂菜，正齐心协力控制着这个人类的身体。
更加逼真而怪诞的幻觉向马恩袭来，让他陷入一种奇异的恍惚中，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在想什么。明明眼睛没有闭上，但是，看到的景象再也不是荒芜的土地，而是一个巨大而黑暗的漩涡。似乎有什么念头闪过，还没来得及确认，他就发现自己已经深处在黑暗之中了——这片黑暗不是静止的，也不是虚空，黑暗本身就存在质感，以一种错综复杂的方式扭曲着，而身处在这片黑暗中的自己，也随之扭曲起来。
当马恩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天空。乌云压境，似乎这片灰暗又厚重的云层随时都会垮塌下来，渐渐有雷声从远方滚滚而来，下一瞬间，闪电在马恩的眼眸中炸亮，紧接着又是一声炸雷。
轰隆隆隆——
原来自己已经进入噩梦中了，马恩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他对这个结果没有任何疑惑，这本来就是他吃下大量杂菜的原因。他只是没有想到，效果竟然会这么好，而过程又是如此难受，和记忆中的感觉不太一样。
马恩从地上爬起来，右手下意识一握，黑伞就已经拿在手中了。他又往怀里掏了掏，就抓了一本书，拿出来一看，果然是《七转洞玄秘录》。然而，随着他的另一个念头，这本书就燃起火来，转眼就被烧成了灰烬，于风中四散而去。
马恩再次往怀里掏了一下，果然又是一本《七转洞玄秘录》，然后，这本书也在他的念头中烧掉了。
之后，他没有再掏书，就这么提着黑伞，向目标建筑奔驰而去。
当他来到记忆中那片蜿蜒向上的石板路时，这片山林仍旧是邻居朋友肆虐后留下的模样。焦黑的大地和林木，不时还有火星在风中闪过。只是，没有看到曾经在这里杀死的怪物。没有尸体，也没有活着的东西。倒塌的树木躯干这里一堆那里一堆，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巨人，但定睛一看，却又只是枝干形状的假象而已。
要说和过去印象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在这片废墟般的山林中，马恩没有那种“怪物隐藏在看不见的角落中”的感觉。除了自己之外，这里似乎什么都不剩下，建筑轮廓失去树木的遮蔽，暴露出更多的部位，从而可以看到一些奇怪的形状——那根本就不像是正常的现代建筑风格会有的形状。
盯着看了一阵，不禁有一种连建筑物都在扭曲活动的感觉，这种幻觉般的动感，只让人感到恶心，哪怕在如今马恩的眼中，它确实是生动活泼的。
马恩没有太多犹豫，径直踏上了石板路，他很快就看到了机车曾经奔行而下的痕迹，以及大量干涸的血迹。他仿佛就是踩着上一次战斗留下的痕迹，反向战斗的焦点而去。如有预感般，马恩随手撑开黑伞，转眼间，豪雨便倾盆而下，完全不似平时由小到大的过程。
聆听这疯狂的风吹雨打声，仿佛有某物在昏暗的天地间蜷缩，一种夺人心魄的幻觉在马恩的脑海中展开，可他回过神来时，却对这个幻觉没有更具体的印象。这个时候，马恩突然觉得，有人在身边不远处盯着自己，可他扭头看去，却除了焦黑的树木外，没有看到更多的东西。
只是，这种感觉当时模糊，过后却很深刻，马恩十分确定，是“人”在盯着自己，而不是“怪物”在盯着自己。
这一切匪夷所思，如梦似幻的感觉，全都是崭新的感觉，马恩在过去的噩梦中从未有过。他有一种特别的感受，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述说，这一次噩梦是不同的。马恩没有理会这个声音，但他希望，这种特别能够给自己带来好运。
马恩一直向上走，这一次，他没有乘风而上，而是踏踏实实地踩在每一阶的石板上。他走了很久很久，远比过去的印象要久得多，仿佛不是在爬一座山丘，而是在翻山越岭。然而，他没有任何心浮气躁，每一个脚步都像是踩掉了情绪上的波动。
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马恩终于再次来到建筑外。
他注视这栋建筑，又觉得，这栋建筑也在注视着自己。
他想，自己过去的感觉没有错，这栋建筑本身就是怪物。自己进入其中，就是走进这个怪物的肚子里。
——真是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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