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解惑
马恩休息了一会，期间做了理论物理学方面的研究。他订阅了国外的学术理论期刊，里边有一些科学家提出的猜想和验证，他琢磨了半个小时，才稍稍明白一部分内容，就这么点内容，他按照科学家给出的步骤去验算，还在过程中出错了三次，才得到期刊中给出的结论。他只是在重复这些科学家早已经做过的步骤，就有点脑袋不堪重荷的感觉，但这也是常态了，他早就清楚，自己在学术方面没什么天份。
不过，或许是全心全意钻研在这些理论中的缘故，等到他完成验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才发现那一阵阵在自己的脑海深处循环往复的诡异旋律就像是已经消失了一样。
这个时候，他的精神有些疲倦，那些用于解题验算的公式和步骤在他的脑海里，拥有比任何念头都更强烈的存在感。他掏出怀表一看，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用去了三小时。此时已经快到放学的时间了。
门外骤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马恩站起来，将那个不知道装有什么的木盒子放到货架上，才去给外边的人开了门——只听到敲门的节奏，他就预感到门外的是谁了。
果不其然，当他开了门锁，外边的人便急匆匆将大门拉开了。
鹫峰老师一脸狐疑地盯过来，又探头瞧了瞧仓库里，这才说：“大白天的，你锁门做什么？之前有学生过来拿东西，敲了半天门都进不去。你没事吧？马恩老师。”
或许是之前做题太专注了的缘故，马恩的确没有听到敲门声，不过，对鹫峰老师的质问，他也早有准备。
“我在给仓库布置防盗系统，可能学生来的时候，我正好从窗户那里钻出去了。”他镇定地回答道。
“什么？钻窗户？”鹫峰老师一脸愕然，随即又有点恼意，“你在戏弄我吗？就算找借口也得找个靠谱的吧？你当我是白痴吗？”
“……”马恩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疑惑的目光和她对视。鹫峰老师虽然仍旧不太明白，但被这个男人这般盯着，愈发有一股恼羞成怒的恶气。她觉得自己好似真的被对方当成白痴了。
“喂！马恩老师，你不跟我解释一下吗？”鹫峰老师环手抱胸，气势汹汹地说到。
“鹫峰老师，你得明白，仓库防盗，窗户是极为重要的部分。”马恩认真地说：“别看仓库窗户很高，但对有准备的窃贼而言，钻窗户总比撬门锁容易。尤其我们学校的仓库，大门很结实，门锁也很高档，相比之下，窗户却是铝合金加单层玻璃，只配了最简单的卡梢，对窃贼根本没有多少防御能力。想要做好防盗系统，就必须设身处地去思考，一旦窃贼选择窗户为出入口，会采取怎样的方式进来与离开。所以，我尝试了一下窃贼可能的方法。”
鹫峰老师似乎终于转过弯来了：“你是说，你从窗户爬出去爬进来，就是想要扮演窃贼？”
听起来好似有点道理，但她就是觉得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对。
“大致如此。”马恩严肃地点点头，“你知道，我不喜欢加班，所以，想要做实验的话，就只能选择在校时间了。大概那名学生恰好碰上了我不在仓库的时候。”
“巧合吗？”鹫峰老师明白自己最担心的是什么。自从小镇回来后，她对所有看似巧合的情况都有些敏感。她清楚，自己的心理并没有在这些日子里完全调整过来，毕竟，小镇里那些诡异莫名的遭遇给了她极大的冲击。可以说，在她此生以来，从未遇到过那么可怕的事件，往日她下乡考察时遇到的些许困境，比起小镇事件的危险程度，可谓是不值一提。
此前仓库里陡然坏掉的时钟，那刺耳的尖叫，放在平时只会让人生恼，不会想太多，但如今却会勾起自己心中残留的阴影。她确实有些担心马恩的情况，只是碍于工作时间，无法回来确认状况。
“你知道吗？我听学生说仓库门反锁了，我可是很担心的。”鹫峰紫苑紧盯着马恩的双眼，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端倪，可她不知道该是失望还是高兴，马恩的眼神一如往常，平静而温润，灰蒙蒙的一片，不知道该是形容为深邃，还是空洞。这是她早已经习惯的眼神，这个男人的情绪很稳定，思维与逻辑也很正常——进一步说，如果他之前说的是谎言，那至少证明，这家伙冷静到了能够现场编造谎言还让人难以找到破绽的程度。
“抱歉了，鹫峰老师，让你担心了。”马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鹫峰紫苑正要收回目光，却猛然发现，马恩的左手被绷带缠着，她正想说的客套话不由得一缩，她觉得自己发现了盲点。那种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原因，不正摆在眼前吗？
这位马恩老师的身手不凡，以她对这个男人的熟悉程度，可不觉得他会轻易受伤。
“那么，左手是怎么回事？”她直接逼问到，抬起的目光又变得锐利起来。
“我扮演窃贼的时候，被钉子刮了一下。”马恩看了看左手，一脸苦笑，“仓库的整体质量还是不错的，但一些细节却马马虎虎。真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鹫峰紫苑还想追问下去，但看马恩这幅自叹倒霉的模样，不由得心中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问到：“伤势严重吗？去医护室看看比较好。”
“就是蹭破了点皮。”马恩若无其事地晃了晃手腕，“我又不是笨蛋，真的伤势严重，肯定要去医护室。”
“……你知道就好。”鹫峰紫苑那一脸严肃的表情松弛下来，穿过马恩身旁进了仓库里，“那个时钟是怎么回事？”
她扫了一眼，发现地上已经打扫干净了，又抬头看了一眼挂钟的位置，墙面的破损很显眼，又扫了一眼马恩手边的黑伞，发现伞尖果然还残留着一些粉尘。她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在脑海里勾勒出清晰的画面来：马恩爬上了桌子，用黑伞捣鼓着挂钟的位置。
“你……真的没问题吗？”鹫峰紫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气问这句话。她确实有些担忧，可是，马恩那边的态度也很坚决。
“我检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马恩没有避开这位女同事审视的目光，坦诚地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所以才特地到墙壁那里检查了一下，你看，我都挖出坑来了，但什么都没发现。”
这般说着，他还从一旁拖出装有时钟残骸的垃圾袋，说：“我研究了一下里边的零件，没有发现特别的东西。不过，我大概弄明白了，时钟到底是怎么损坏的。里边的零件错位了，发声装置短路才产生了噪音。”
鹫峰紫苑觉得现在也只有相信这位马恩老师说的话了，她不打算继续提这件事，转而说到：“关于音成大悟的事情，我又记起来一件事。那个男人从地下乐坛消失之前，曾经对人提到过，他准备谱写一个足以成为世界经典的旋律。他甚至已经把曲谱的开头写出来了，据说给某些人听过——然后，就有了这样的传闻：听过那首开头曲的人都失踪了。这个传闻的传播范围不广，但我确实听说，有警察为了寻找失踪人口，提审过音成大悟。”
“……鹫峰老师，你要明白，我并不在意音成大悟这个人。”马恩平静地说：“你也许觉得，我在寻找音成大悟。但你想想，这只是你们自己的联想，对吗？我从一开始，就只是提了一下自己偶尔在玩具店碰到的一个吉他手，然后，你们才想起了音成大悟这个人。从头到尾，这只是一个用来打发时间的无聊话题罢了。”
鹫峰紫苑闻言愕然，随即又一脸恍然，她终于意识到了，关于音成大悟的话题，确实是从自己和寺花这边开始的。马恩在开启话题之后，就一直扮演聆听的角色，就像是为了不冷落气氛才偶然附和一下。
“所以，全是我们自己的错觉吗？”鹫峰紫苑不由得拍了拍脑门，当音成大悟和他的传闻不再成为焦点的时候，时钟和仓库的情况，还有马恩的表现，也就渐渐没有了之前那般诡异的感觉。
“这就像是在说鬼故事一样，共情心理在起作用。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免会代入其中。尤其在说故事的人其实也不明白故事真相的时候。”马恩压了压深红色的帽檐，肯定地回答道：“这是心理上的错觉。音成大悟的故事确实有些像是都市怪谈，不是吗？但鹫峰老师你是民俗学的专家，应该明白，都市传说大都是以谬传谬，夸大其词。音成大悟这个人，不过就是一个心高气傲，不懂人心的失败者。这样的人在东京，在全世界，无论在哪一个行业，都多得是。当大家想要找点乐子的时候，音成大悟这个人不幸地被他们当成了谈资——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谁都喜欢八卦，尤其是令人厌恶的名人的八卦。”
鹫峰紫苑听了马恩的解释，那种微微紧绷的感觉彻底松弛下来，她展颜一笑，有些自嘲地说：“没想到我也有会被自己说的故事吓着的时候。”
“能够吓着自己的故事，才是好故事。”马恩安慰她，“音成大悟的都市传说确实挺有趣的。”
鹫峰紫苑又认真回想了一下当时聊起音成大悟这个人时的场景，回想了一下时钟响起刺耳声音时的场景，回想了马恩身上和仓库里边留下的细节……当她走出了音成大悟那诡异的都市传闻时，她的内心终于得到了平静。
正如马恩所说，见怪不怪，她一直都清楚，有一种心理作用，正因为过去的那些事情纠缠着自己，直到现在，她觉得自己终于放下了。小镇事件给她留下的阴影，已经不再是困扰了，那仅仅是让人回味的，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局的大冒险而已。
鹫峰紫苑怔怔坐在椅子里，她眼前的风景变得寡淡无味，平淡无奇，可是，这就是她的日常——她已经彻底从那奇妙的冒险中脱离出来，她真正从自我的感受中，而不是从理论中确认了，如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经历的，其实只是人们平凡生活中寻常可见的部分罢了。
当奇迹发生的时候，仿佛每一个日常的细节都是由奇迹般的巧合构成的，但是，当奇迹过去之后，日常的每一个细节，就仅仅只是日常而已。
“真不知道这种生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鹫峰老师顿了顿，对马恩说：“其实，我一直都以为，自己讨厌平淡的日子。”
“因为你的个性充满了激情呀。”马恩笑起来，“鹫峰老师如果喜欢上了平淡的日子，那才真叫人奇怪呢。”
“没错。”鹫峰紫苑的兴致重新高扬起来，“等下一个黄金周，我们再一起去旅游吧，也叫上南岸。我记得南岸是要考到文京区来吧，希望她能成功。”
“说起来，京大的入试时间就是这个月吧？”马恩也顺着她的兴头将话题岔开了。
“没错，这个月和下个月就是她的大日子。当然，如果她连全国统一考试都没过，那就彻底没指望了。”鹫峰老师笑起来，“最近也没有消息过来，不知道她的情况如何。”
“全国统一考试应该没问题，只要她认真完成了我给她的作业。”马恩平静地回答道：“但是，仅仅是临阵磨枪的话，京大的考试可是够呛的。”
两人说到这里，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也响起来了。鹫峰老师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向马恩告辞：“我还有点工作没做完，就先回办公室了。”
“我也要回家了。”马恩掏出香烟点燃了，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加班。”
“好吧，你总是学校里走得最早的员工。”鹫峰老师耸耸肩，“只要你不介意别人的闲言碎语就行，反正董事会和理事长先生不会开除你。”
马恩送走了鹫峰老师，回到仓库里将小木盒取下来，连同装有时钟碎片的垃圾袋一起放进黑伞中，便一如既往地离开了学校。
在回家之前，他又一次进入了公寓下水道里的安全屋。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