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七章 出局者安琪儿
上原专务的突袭完全在马恩的预料当中。一抹深红色和畸形臃肿的轮廓相继在飞舞的藤蔓荆棘之间穿梭飞驰，当深红色绕行一圈，畸形臃肿的轮廓已经被荆棘缠绕。众人好不容易在恐惧与绝望中睁开眼睛，看到深红色落在身边，紧接着眼前一花，身体竟不由自主地飞起来，被这深红色挟持着向后退出了十多米远。
急速的景状令人眼花缭乱，凄厉的声音令人耳膜刺痛，空气里弥漫着刺激的气味，嗅觉似乎已经失控了。众人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意欲作呕，心理上的极度不适，生理上的惊悸恐慌，让众人难以思考现状，也无法理解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他们下意识挣脱挟持自己的力量，齐齐跌落地上，这时才看到缠绕自己的深红色化作马恩的背影。
雷特紧咬牙关，取出一剂药物。现在的情状和神社时的情状是如此相似，一想到马恩可能会再次让众人服用那可怕的药物，顿有不寒而栗的惶恐。他不是不相信马恩的药物，事实已经证明，那种会令人尝受可怕痛苦的药物对众人当前的恐惧与绝望有极佳的调节能力，可是，过度的痛苦同样令人记忆犹新，哪怕昏迷也无法阻止痛苦的传递。
他很怀疑，自己和其他人能否承受第二次。他无法理解，一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究竟要强大到什么程度，才能面不改色地服用那种药物。
秘药生效的速度很快，在入口的时候，那深沉而强烈的痛苦已经在马恩体内蔓延。七次流程的秘药在药性上远远超过前六次流程，痛苦已经质变，早期服用一整颗，马恩也要陷入昏迷之中。但这一次，正如马恩直觉所想，他第一次承受住了痛苦产生的全过程。
在面对怪诞离奇之事物时，秘药往往能带来一些奇妙的效果，也往往在恐惧与绝境的境地中产生一些正面的效果，从而营造出腾挪反转的机会。这一次也不例外，无论是脱离上原专务的攻击范围，还是裹挟众人远离战场，基本上都是在执行一个既定的策略。痛苦确保了本能的运作，而本能执行了既定的策略，这是一个完全不需要思考的过程。
痛苦予以感性的刺激极为强烈，连那些邪恶堕落的欲望和冲动也要冷却。不过，这不是一场昏迷和不昏迷的赌博，在最坏的情况下，马恩相信大脑袋给自己植入的“自主单机模式”依旧能够在自己陷入昏迷的状态下，继续执行既定的策略。
马恩忍受着痛苦的滋长，因为感性和情绪的失衡而产生的所有幻觉体验，就好似被一团无形的漩涡吞没了。他没有在昏迷中退出噩梦，他的思维在痛苦中加速，那些围绕《七转洞玄秘录》产生的记忆，正迅速向角落龟缩。于此时此刻，他终于能够翻出自己钟爱的数学趣味谜题，用一种相对冷静且逻辑的态度投入到解题的过程中。
痛苦开始让马恩产生新的幻觉：他时而会觉得自己正在融化，亦或者变成了一台怪模怪样的机器，永无休止的做着最为枯燥乏味的工作。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灵魂，似乎听到了莫名的声音，咔擦咔擦——
这些幻觉出现得十分频繁，很难用语言去形容，每一种都很古怪，每一种都像是在预示着什么，但终究是难以捉摸。
上原专务和安琪儿小姐身上那鲜艳到令人作呕的色彩正迅速褪去，虽然依旧可以用“生动”来形容，但至少不会让马恩产生更多情绪上的动摇了。异态的两人在马恩面前进行了一次碰撞，安琪儿小姐那畸形臃肿的身体虽然灵活如飞燕，却依然没能逃过藤蔓荆棘的捕捉，然而，藤蔓荆棘同样无法阻止安琪儿小姐的冲撞。
上原专务就如同撞上了一辆坦克，如残破的布娃娃一般高高抛起，又被扯着身上的藤蔓荆棘，狠狠砸在地上。那个畸形臃肿的身影从阴影之中扑出来，眨眼间就压在了他的身上。
上原专务的半截身体陷入地面中，被藤蔓荆棘缠绕畸形臃肿的安琪儿小姐也是遍体鳞伤。即便如此，两人依旧没有放弃殴斗，仿佛发了失心疯般，扔掉了那些可能存在的怪诞离奇的攻击方式，只以身体进行最野蛮而粗鲁的碰撞。
泥水不停飞溅，两个没有片刻分离的怪物般的身影终于迎来了决出胜负的一瞬间。马恩只用肉眼也无法看到更清晰的状况，他只是感受到空气的震动，一种莫名的预感油然而生。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帮了上原专务一把，陡然间拉开了安琪儿小姐，将她那畸形臃肿的身体扯上石台，缠绕在她身上的藤蔓荆棘，将她连同石台一起紧紧捆缚。
“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上原专务发出腔调怪异的咆哮，马恩觉得他是这么说的。
毫无疑问，在上原专务的谋划中，仪式开始进入另一个阶段。
这和上原专务原来的计划不符，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隐藏在黑幕中的可怕怪物，是他无力抵挡的，但是，那怪异的黑幕并非一切，这个世界依旧是结缘神的噩梦。他聆听“旋律”的声音，他相信自己听到了“结缘神”的指示，这是他扭转局面的最后机会。
“……另一个神明的力量……母体还没有完全损坏……”它含糊地自言自语，“脐带还在这个女人体内，是的……必须这么做，必须把脐带取出来。”
他一边说着，藤蔓荆棘直入安琪儿小姐的腹部，畸形臃肿的身体流出大量的脓液。不知何时，远在森林中的神明轮廓已经近在咫尺，但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拦住了，它有所动作，却很难形容它是如何动作的。这山峦般巨大的身体投下更加巨大的阴影，这阴影就好似不时出现缺口，好似有无数怪诞离奇的东西在挣扎着爬出。
一阵地动山摇，马恩的视野中，那些怪诞离奇的事物正产生裂痕，好似连空间都无法承受这一次的碰撞。下一刻，强烈的冲击席卷而来，只有马恩及时将黑伞插入地面，其他人都在措不及防中变成了滚地葫芦。
在马恩的注视下，上原专务被拧成了螺丝般的身体一下子恢复正常，反而是被捆缚在石台上的那具畸形臃肿的身体变成了麻花，更多的脓液如湿毛巾里的水份，被硬生生榨了出来。
上原专务成功转移了自己的伤势，下一刻，它就大叫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被拧成一团的畸形臃肿的轮廓已经不再挣扎，安琪儿小姐似乎就这般凄惨地死在了石台上——马恩不太确定，但上原专务确实从她的体内抓出一条漆黑的条状物。
“脐带……这是我的脐带……”它这般喃喃说着，将安琪儿小姐那破败的身躯扔到一旁，自己躺上了石台，“没想到吧，丑女人。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的承认，你只要去死就足够了。你所知道的，都是我告诉你的。你不知道的，我会帮你做完。”
说罢，藤蔓荆棘狠狠鞭挞那具如麻花般扭曲的，散发着恶臭的身体，如泄愤般将其拍成了一滩烂酱。
上原专务看起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马恩没有阻止它。安琪儿小姐已经失去理智了，如果是正常的女人，绝对无法接受这畸形臃肿的身体。事已至此，马恩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自己终究无法拯救这个妓女。
——再见，安琪儿小姐。
他在心中叹息着，又看到上原专务将脐带塞入自己的腹腔。他知道上原专务要做什么了：之前的仪式已经成功孕育了神子母体，甚至还吸收了一部分蟾蜍神明的力量。而安琪儿小姐用某种特殊的方式，混淆了本该诞生的神子，谋夺了这难以言喻的怪诞之力。可以想象，即便她已经死去，可脐带既然还有存留，必然也存留有类似的力量。
上原专务用以扭转劣势，解决“神明”的方法，大概就是再一次用脐带进行降神。这一次，他将自己当作神子母体的替代品，目标很可能就是蟾蜍神明。安琪儿小姐的所作所为就是最好的样本，上原专务已经穷途末路，剑走偏锋，已然是“结缘神”在主导这场仪式。
这场正在进行的仪式，已经正式进入“结缘神”和“蟾蜍神”之间的斗争阶段。
不过，这正是马恩期望见到的。要说有什么力量肯定能够对抗“神明”，当然就是另一个“神明”。
——上原专务最后的鱼死网破，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能够介入这场仪式的因素还有许多，马恩不认为上原专务的仪式能够成功。安琪儿小姐虽然功亏一篑，但是，她身上依旧有太多的谜团，例如她和脐带的秘密，至今仍旧没有半点线索。
上原专务讥笑安琪儿小姐的情报不足，可事关怪诞离奇之事物，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不会对外人述说的秘密”。马恩一点都不觉得，上原专务对此拥有深刻的认知和谨慎。
上原专务在他人眼中的步步为营，实则漏洞百出。无法直接将其计划扼杀，有某些机缘巧合，有上原专务本人对仪式的深入了解，也有马恩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的计划。多种因素相互作用，让上原专务气势汹汹，仿佛无法阻挡。
然而，当上原专务变成它，莫名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时，它已经错过了很多本来应该警惕的征兆。这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一个人意图用最极端的方式扭转败局，这个思路本身就要去冒前所未有的风险。
安琪儿小姐既然能拿到结缘神的脐带，就意味着她同样知道上原专务所不了解的事情。她捕捉了上原专务的脑袋，绝对不会只有一种想法，一个理由。聪明人总是会在每一步棋中算尽所有机会，谋算一石三鸟的成果，避免唯一目标的损失。
安琪儿小姐无论在情报、方法和思路上，都表现出极高的智慧和手腕。马恩不得不假设，即便她真的出局死亡，也会给上原专务留下某种“定时炸弹”。
上原专务、安琪儿小姐、结缘神和蟾蜍神——当马恩不断调整计划后，四者终于来到了正确的位置，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矛盾关系。它们相互纠缠，彼此消磨，总算让马恩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马恩希望安琪儿小姐真的在上原专务身上安置了“定时炸弹”，毕竟，一旦上原专务真的完成了这个鱼死网破的计划，固然蟾蜍神明会被削弱，但达成完美目标的上原专务也会变得十分可怕。同时，结缘神也会通过上原专务获得更多的优势。
马恩只希望敌人在矛盾冲突中不断被削弱，任何一方的增强，都不是己方的好消息。这个策略很朴实，在历史上屡见不鲜，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十分繁琐，还需要一定的运气和机会。
马恩也自认，这个策略能够执行到如今的程度，“上原专务和安琪儿小姐都是以人类的方式去思考和行动，并在早期就拥有慎密而精致的规划”这一点是最功不可没的条件。
这两人的计划丝丝入扣，就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他们意图控制每一个会导致计划失控的可能性，但精算到这个程度，其实已经超过了他们自身的控制能力——马恩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就是为了探究他们的控制力的极限，然后见缝插针地去进行引导和破坏。
在他人眼中，马恩一直是被动的，马恩也这么认为。但是，计谋的美妙之处就在于，“被动”不等于“无能为力”，“优势”也不等于“绝对胜算”。人类是有极限的，当人们开始“扩大优势”，想法虽好，执行起来也没有差错，但或许在这个想法产生的时候，就已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产生了某些破绽。
战斗是一个博弈平衡的过程。在任何时候忽略这一点，都有可能会被抓住马脚。
马恩一直在等待。他从不缺乏耐心。
这一次的出局者是安琪儿小姐，那么，接下来的出局者会是谁？上原专务和蟾蜍神，必有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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