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F调的雾响
经历一场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幸存的人们汇聚在知音爱美身边,并肩眺望这片斗转星移,龙蛇起陆的绝景,沼泽林地的险峻形势再也无法让他们动容。空气中弥漫着恶臭,水色油绿,似有剧毒,植被在这恶劣的环境中却展现出蓬勃的生机,回响的旋律述说着往事的片段。
“原来是这里……”警视正看了一眼身旁的乌克兰女人。两人不久前已经来过此地,乌克兰女人在此地达成了自己的愿望,取走了她的同事在此地留下的遗物。
乌克兰女人的脸上却看不到太复杂的表情,她的情绪曾经在这里跌宕起伏。如今时过境迁,她也完全没有留恋。此地吞噬了她的同事的性命,要说深恶痛绝也不为过,如果能做到,她不介意将此夷为平地,不过,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畸形高塔:看来她已经不需要亲自动手了。
“旋律”继续对聆听者们述说着知音爱美和马恩的故事,这里的每一段故事,就像是散落一地的玻璃珠,没有顺序,也没有前后因果,每个人按照自己的逻辑将之拼凑。
“上原专务,蟾蜍神,还有神子……原来如此。”乌克兰女人点点头,“邪教的算盘还是没有上原专务打得响,如果上原的计划顺利,他不仅能够成为神子,还能够得到这个世界,顺带把这批邪教成员转变为自己的信徒。苦心经营数年,眼看人手、地盘、资金、技术全齐活了。”
“上原只有一个人……”吉他手有点不寒而栗,“简直是蛇吞象。”他曾经以为邪教是一根牢不可破的枷锁,可如今看来,没有上原专务的邪教什么都不是。一直以来,真正让他身陷牢笼,不是那些难以述说的恐怖,也不是邪教的残酷手段和匪夷所思的“旋律”,而是隐藏在邪教中的上原专务本人。
那个男人游走在国际势力和邪教组织之间,其神谋鬼策几乎将可以用上的资源都一网打尽了。在马恩干涉之前,他的先手和底牌或许已经可以和国际势力进行某种程度的谈判。可惜——
“机关算尽还是免不了穷途末路。”键盘手的手指虚捏,无人看到她拿捏了什么,那指间只有一片空气,她的目光迷离一瞬,便又凝起。随之,她打了个弹指,乌克兰女人和吉他手依稀感到,她把什么东西碾碎了。
“音成大悟的仇,我帮你报了。”键盘手这么对吉他手说。
吉他手刚有些迷惑,随即恍有所觉,他注意到了“旋律”中的变化,很轻微的变化:宛如组曲般旋律中,莫名有一串音符消失了。这些消失的音符在复杂的“旋律”中是如此轻微渺小,他一直以来都没有留意,几乎错过。
——那是……上原专务的旋律?
吉他手愕然看向键盘手,大家都知道这位同伴已经抵达“旋律”的界限,却没人知道,她到底有多大的能为。乌克兰女人也是不由侧目,对比前后的“旋律”,这位音成小姐所展现出来的强大真是令人窒息。
乌克兰女人没少用“旋律”杀人,但是,通过杀人来消除对方的“旋律”,和直接破坏对方的“旋律”来杀死对方,是截然不同的过程。基本上,午夜回响行走者都默认“旋律”只会在主体被破坏后消失,本身是无法被摧毁的。
如果能够直接破坏“旋律”,那就意味着,键盘手在理论上可以破坏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物,而无需理会事物的其它性质。毕竟,以她所见所闻,无论是死物还是活体,都可以用“波动”去描述一部分本质,而波动就是旋律,万事万物只要存在,就是那庞大的“旋律”源流的一部分。
——濒临界限之人,简直是犯规般的存在。
“如此也好。”吉他手却没有想那么多,对他而言,旋律和音乐是等同的。他只是一个音乐家,也乐于只当一名音乐家。
知音爱美从恍惚中醒来,这一次,她真觉得自己清醒了,忍不住一阵干呕。
“你还好吧?知音爱美小姐。”警视正关切地问。
“神子,上原……他们想要通过我再次孕育。”知音爱美擦了擦嘴角,扼要讲述自己猜测的情况。对方的手段太过龌龊,令她恐惧过后,只剩下反胃的感觉。
乌克兰女人和警视正齐齐看向她干呕的地方,警视正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但乌克兰女人却百无禁忌,直白问到:“那么,你没有怀孕吧?”
知音爱美愣了一下,猛然跳起来,气急败坏地辩解:“我才不是孕吐呀,我只是觉得恶心罢了——总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乌克兰女人似笑非笑地哼了哼,说:“这不是还很精神嘛。”
“我——”知音爱美心有余悸,但也不甘在这些同伴面前示弱,倔强地说:“我找你们过来,可不是来嘲笑我的,还是先想想怎么解决这东西吧。”
其他人也就无声一笑,随即神情又变得凝重。知音爱美及时得救是一件幸事,可眼下的状况也十分严峻,令人无处着手。这片沼泽林地的天空已然破碎,“神子”的丝线在天地之间交错,让人觉得它在勉力维系这个世界的存在。
众人只是站着都觉得勉强,偏偏在这个梦幻的世界里,“神子”依旧和噩梦中一样庞大。先不说能不能重现噩梦中的击杀,当时的胜利可不仅仅是拼命就能做到的,多少有几分运气。而且,就算重现了,“神子”被击杀后,自己等人能够在这个世界崩溃之前逃脱吗?
在噩梦里担当主攻手的几人都没有把握。警视正摸了摸手臂,残余的藤蔓还是奄奄一息的感觉。虽然他还有一把古怪的银色手枪,或许能有点作为,可射击目标是什么呢?如今的“神子”已经不存在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主体,单纯切断丝线似乎没什么用。
在噩梦里,每一次都是佐井久之独自一人对抗如此庞大的体量,如今却再没有第三个佐井久之了。
“真是的——”乌克兰女人也烦恼地挠了挠头,“没了佐井也是麻烦呀。”
她的波动虽然也能广域扩散,集中在狭小范围内的强度也强过佐井久之的“阴阳术”。然而,超过一定范围后,波动的强度和控制力会急剧下降。佐井久之有一阵都在掉链子,但他自称天才时,却是没有人否认的。乌克兰女人也无意抹去佐井久之的功绩:如果没有他,无论是他还是它,噩梦里的胜利都不会来得如此快,甚至于,众人的处境只会进一步恶化。
“马恩这是在做什么?”她只能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回那座畸形的高塔上。
“旋律”反馈回来的信息让大家知晓,这座畸形高塔是马恩的手笔。这个男人不会无的放矢,所以,如果要说有希望,大致还是落在这位大陆人身上。
“这是什么仪式?”乌克兰女人又问,但能够回答上来的,却只有键盘手。
键盘手没有疑惑,只有激动,这明显就是那位疯狂科学家和马恩的计划。
尽管在众人眼中没什么太大的动静,可就眼前这个世界的破碎景象而言,她不觉得单凭“神子”能够造成——这个怪诞的“神子”也没有任何理由去破坏自己的地盘。
她“听”得出来,这个神秘仪式的进度很快。如此一来,也代表她距离得偿所愿也越来越近。
马恩和大脑袋有合作,她也一样。当众人不知道该如何做的事情,她知道。
——这才是我来这里的理由。
她如此想着,示意警视正将身后的棺材放下来。
“棺材?在这里?”警视正不清楚这个棺材有什么用,可佐井久之一直带着,他也不会落下。
旁边看着的吉他手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也变得激动起来。他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能够换来一次机会吗?终于,他实现愿望的时候了。可他看来看去,只看到棺材已经整个密封起来。
“所以,该怎么做?”他迫不及待地问,“需要我帮忙的话,随时都可以。”
键盘手摇摇头,这其中没有吉他手可以做的事情。在马恩的协助下,那个疯狂科学家的计算很严谨,有一些事情,必须要特定的人才能做到。而在这支队伍里,也就只有她一个人抵达了“旋律”的界限。
“神子想要一个母体,知音爱美小姐算是一个备选,但这里其实还有一个。”键盘手的旋律传达出来的信息,让吉他手的脸色有些黯淡。他不会怀疑自己的同伴,因为,在这些艰苦卓绝的战斗中,大家彼此信赖,彼此依靠,才能存活下来。他只是又一次想起了过去的事情,那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你是说——”知音爱美有些意外,不禁对吉他手问到:“这样真的可以吗?”
“没关系,我相信大家。”吉他手回答的时候,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他的愿望是解放棺材里的女友,不过,若是在这个过程里,依旧需要借用女友曾经的“神子母体”的身份,他也可以理解。当他谱写出《北极星》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自己虽然怀念死去的女友,但其实更加在意还活着的人们。
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死去活来,却又发现,自己曾经十分执着的事情,不知不觉的时候早就可以放下了。
“可是,神子会选择里边的人吗?”警视正又问。
“我会让它选择的。”键盘手对他的质疑不以为然,她的“旋律”就是最好的诱饵,因为,那可是直达人心的力量。
键盘手摆正电子键盘,再一次确认大脑袋的计划:你的机会就是现在。正常情况下,没有人能脱离“旋律”,也就无从脱离午夜回响。因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旋律”,区别只在于本人是否能够主观意识到。当你意识到了,你便身在其中,无法自拔。反过来说,脱离“旋律”就是脱离这种主观意识,更进一步,还要改变自己的“旋律”。
“看到佐井了吗?”那个疯狂科学家给了一个最好的例子,“新生的佐井,只要它遗忘了旋律,它就能拥有一个完完整整的新生。但我不看好它,毕竟,佐井的目标和你南辕北辙。”
“所以,我得‘死’一次?”键盘手恍悟。
“是的,你得死一次。”大脑袋回答,“你要有点运气,否则你可能活不过来。”
——没关系,我从未想过能轻易脱离“旋律”,也无数次在午夜回响里辗转反侧。只要有机会,我不介意压上性命为赌注。
这是她的答案,从来都没有改变。
“放心吧,你的愿望会实现。”键盘手笑着对吉他手这般说到。
可吉他手却隐约有一种要阻止对方的冲动,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连“旋律”似乎都不再这一刻倾述,可他本能地想要阻止这位知音好友。
“等等,你这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键盘手敲响了琴音。
“DO——”F调的DO音响起,便好似抽离了周遭的空气,众人一阵晕眩,只见密封的棺材裂开了一道口子,有光从中迸射。
键盘手站在裂口前,身影晃动,仿佛要被这强光融化了。吉他手强撑着眼睛,泪腺难止,也不知道是光芒太过刺眼,还是因为心中的不祥预感。
他大叫着:“雾响!”
“祝我好运吧,结弦。”那身影隐隐回过头,可吉他手的眼珠好似被烧毁了般疼痛,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DO音渺渺,再看清眼前的事物时,键盘手已经消失了。众人在震惊之余,不由得四处张望,吉他手更是冲到棺材前,却只见到一具尸体正摆在棺材边,其姿容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活过来——可那不是键盘手音成雾响,而是他那早已经死去的女友。
按照约定,他拿回了她的尸体。然而,他不知道该如何停止自己的眼泪。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哭泣呢?他只知道,自己既有喜悦,也有着极度的悲伤。
“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明白了,音成雾响所说的“还有一个”,根本就不是自己怀抱中的尸体。
知音爱美也想起来了,最后一次跑去和上原专务见面时,这位音成雾响女士也在那处房间里,隐隐和上原专务私交匪浅。
“她,她是另一个我。”知音爱美喃喃地说到。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