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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那样的反应太糟糕了……”
看着双手抱头长吁短叹的代表剑士，罗妮耶、蒂洁、亚丝娜同时发出了轻笑。
漫长的会议终于结束，罗妮耶两人将小贝尔切交还给法那提欧，然后向位于第十层的大食堂出发准备吃午饭，结果她们在走下楼梯的前一刻被亚丝娜叫住了。接到来自副代表剑士的午饭邀请，两人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马上便答应下来。接着，她们被副代表剑士带到中央大圣堂第九十五层——晓星瞭望台。
这一层的四面都被打通，只留下用于支撑的柱子，地上遍布美丽的花朵与清澈的水渠，可以说成了一个庭园。第九十五层是大圣堂事实上的最顶层。亚丝娜用神力制造出一扇无法破坏的大门，把通往九十六层以上的楼梯封印了，不仅是整合骑士，就连代表剑士桐人也无法通行。
庭园一角放着白色的桌子，比亚丝娜她们来晚几分钟的桐人如今坐在椅子上，用很窝囊的声音嘟哝着。所谓“那样的反应”，自然是指他在听到赛鲁卡·滋贝鲁库这个名字时突然大喊。
虽然罗妮耶和蒂洁在亚由哈提及芙蕾妮卡的时候也异口同声地叫出声来，但芙蕾妮卡毕竟是她们住在修剑学院初等练士宿舍时的舍友，所以两人感到吃惊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但桐人的情况有些……不，是相当复杂。
在作为桐人和尤吉欧的侍从时，罗妮耶和蒂洁就听这两人提到过他们离开北方的卢利特村，经历许多考验后进入修剑学院成为学生的事，但这些故事并没有在大圣堂中传开。
毕竟桐人他们来到大圣堂，就是为了将同样出身于卢利特村，现已成为传说的黄金整合骑士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从公理教会手中拯救出来。
现在仍有许多骑士相信最高祭司那“整合骑士是从天界召唤而来的神之使者”的空话，所以只能将与“整合骑士出身地”有关的信息严加管理。将违反《禁忌目录》的年幼爱丽丝从卢利特带走的人，就是如今在人界统一会议中担任要职的迪索尔巴德·辛赛西斯·赛文，但他已经失去这方面的记忆。迪索尔巴德本人似乎对“整合秘仪”的真相有一定程度的认识，但顾虑到年轻的骑士，他不会刻意提起这个话题。
在上午的会议中，桐人将自己对赛鲁卡·滋贝鲁库这个名字感到吃惊的理由解释成“这名字和过去对我有恩的人非常像”，但实在太牵强，法那提欧等人似乎都没有马上接受。
亚丝娜收起笑容，安慰正趴在桌上抱着脑袋的桐人。
“算了，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再管了，桐人君。反正等赛鲁卡小姐来到中央大圣堂，大家都会看出你们是熟人。”
“是这样没错……但我还是想在大家产生疑惑之前，尽可能先做好准备……”
“虽然你说要准备，但也只能和赛鲁卡小姐事先统一说法而已吧？我可不觉得这有什么用……”
“嗯，这也没错……”
桐人点头，却始终没有把头抬起。蒂洁稍微迟疑了一下，出声说道：
“那个……桐人学长。”
“嗯，怎么了，蒂洁？”
代表剑士终于直起腰，看向蒂洁。一头红发的好友再次露出略显犹豫的表情，接着说出了让罗妮耶都感到惊讶的话语。
“我觉得，现在还是把真相都说出来比较好……就是告诉各位整合骑士，他们与其他人一样，都是在人界出生的。”
“等，等一下啊蒂洁……”
罗妮耶慌张起来，想要打断好友的话。“整合秘仪”是如今整合骑士团，甚至是人界统一会议最大的秘密，她不觉得一个见习骑士有资格对此说三道四。
但桐人用手势和微笑制止了罗妮耶，他看向蒂洁。
“嗯，我大体上也赞成这样做，毕竟那个‘从天界召唤而来’的故事有很多地方都说不通了。那些老资格的骑士，法那提欧小姐、迪索尔巴德先生，或许还要算上谢塔小姐，应该都察觉到大部分真相了。我觉得，总有一天……不，必须尽快将真相告诉所有整合骑士，不过……”
说到这里，桐人停顿了一下，然后露出像是感到有些对不起罗妮耶她们的表情。
“抱歉，虽然这会让你们回忆起一些痛苦的事……但你们还记得吗？莱欧斯·安提诺斯临死前的情景……”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并排坐在一起的罗妮耶和蒂洁同时僵住了身子。
怎么可能忘记。在两人作为桐人和尤吉欧的侍从时，莱欧斯·安提诺斯是首席上级修剑士。因为莱欧斯虐待给他当侍从的芙蕾妮卡，所以罗妮耶和蒂洁去找他抗议，却被他以赋予高等贵族的“贵族裁决权”为依据拘束起来，差点就受到污辱。
千钧一发之际，桐人和尤吉欧闯进房间把两人救了下来。被桐人一击斩断双手的莱欧斯，迎来了一个让罗妮耶她们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遍体生寒的离奇死法。
莱欧斯并不是因为大量出血而导致天命全损，发展成这种情况之前，他发出完全不像人声的古怪哀嚎，接着像灵魂消失一样瘫倒在地板上……然后就死了。在之后的异界战争中，罗妮耶她们多次目睹人和亚人死去，却从未见过有谁的死法与莱欧斯一样。
看到两人的身体下意识地发抖，坐在她们对面的桐人和亚丝娜同时探出身，将罗妮耶和蒂洁的手拉到桌子正中央，然后用自己的手紧紧地握上去。两个从RealWorld来到这个世界的人，手上传出比任何人都要温暖的热量，迅速驱散了折磨罗妮耶的寒气。
罗妮耶没有开口道谢，只是点了点头。对面的两人露出相似的微笑，同样点了点头，然后坐回到椅子上。罗妮耶进行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才开口问道：
“安提诺斯上级修剑士的死法，和‘整合秘仪’有什么关系吗？”
桐人马上摇头。
“不，并没有直接关系。只是……生活在UnderWorld的人，如果精神上的负荷到了极限，就有可能变成莱欧斯那样。”
“咦……”
看着睁大双眼的罗妮耶和蒂洁，桐人再次快速地摇了摇头。
“不必害怕，你们没有问题。只有被极为僵硬的观念束缚住的人才会发生那种现象。”
“僵硬的……观念？”
“没错。那个时候，莱欧斯将自己的生命和《禁忌目录》放到天平上进行衡量。对自尊心极强的莱欧斯来说，自己的生命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但《禁忌目录》是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容侵犯的绝对法则。要么为了活下去而违反《禁忌目录》，要么因遵守《禁忌目录》而死……因为无法做出选择，莱欧斯的精神崩溃了。”
桐人说完之后，应该听过这个故事的亚丝娜还是露出了恐惧与愤怒混杂在一起的表情。桐人轻轻地拍了拍亚丝娜放在桌子上的手，继续说道：
“还有一件事，这是法那提欧小姐告诉我的，在东之大门防卫战中，巨人族前任族长像失去理性一样发狂的时候，似乎也发出过与莱欧斯相同的古怪叫喊声。自己是所有种族中最强大的——巨人族通过这一点来维持自我……我认为，因为当时这一观念即将被打破，所以巨人族前任族长才会发狂。问题在于……对部分整合骑士来说，可能‘自己是从天界召唤而来的’这一想法，就像对巨人族来说的自信那样，是他们重要的精神归宿。”
然而罗妮耶平时经常目睹整合骑士们那强大的力量与高洁的精神，所以她对桐人的顾虑感到非常疑惑。
理所当然，“有关‘整合秘仪’的一切都是谎言”——也就是“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欺骗了所有整合骑士”这个事实，肯定会给整合骑士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
但是，那些无论什么时候内心都不会动摇，不依靠他人的骑士，应该能够承受住这种冲击，绝对不会像莱欧斯·安提诺斯那样精神崩溃。
还是说，这只是罗妮耶的一厢情愿呢？成为见习整合骑士后，罗妮耶经常能与整合骑士交谈，而整合骑士则传授她剑术和术式。尽管如此，罗妮耶依旧对整合骑士怀有衷心的敬意与憧憬，因此她希望整合骑士是那种不会被任何事情伤害的完美之人——因为这样的个人情感，所以她才认为整合骑士们不会崩溃吗？
罗妮耶在不知不觉中深深低下了头，这时，亚丝娜略带惊讶的声音传到了她耳边。
“喂，桐人君啊，我感到有些奇怪……所谓的《禁忌目录》，对人界人来说是绝对不容违反的对吧？想要违反的话，精神就有可能崩溃对吧？”
“嗯……算是这样没错，虽然按照常理，在精神崩溃之前‘右眼的封印’就会发动，让那个人无法继续怀有叛逆的想法……莱欧斯那时候封印之所以没有发动，应该是因为他想触犯禁忌并非出于强烈的信念，当时他陷入了‘遵守禁忌目录还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这一矛盾的思考Loop中。”
“学长，‘Loop’是什么意思啊？”
此时蒂洁迅速地插话。桐人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解释道：
“虽然我已经很注意了，但还是会不小心说出英——不对，是神圣语。‘Loop’指的是圆圈，从这个形状展开联想，就延伸出‘无法结束’或‘不断重复’的意思……这样的说明可以吗？”
桐人看向亚丝娜，亚丝娜则微笑着点头。
“基本上可以了，但应该还有‘捆绑’和‘缠绕’的意思。”
“嗯嗯，实在非常感谢！”
蒂洁一边道谢，一边从制服的口袋——用神圣语来说似乎是“Pocket”——中取出把白麻纸切成小块四边形，再用绳子绑起来的小型手册和铜笔。她迅速翻过写满细小文字的纸，找到空白的一页后，写下了“Loop”的含义。
“等……等等，蒂洁，这是什么啊？”
“嘿嘿，这是我从管理部那边拿一些废纸片做出来的。像这样记下来的话，就不会忘记好不容易学到的神圣语了。”
“你，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招的……”
比自己更讨厌学习的蒂洁居然有着出人意料的心思，而且还如此努力，这让罗妮耶感到有些慌张。她戳了戳好友的肚子，低声说道：
“回头把做法教给我啊。”
“哼哼，我偶尔会想吃跳鹿亭的蜂蜜馅饼啊。”
“我知道了，真是的……”
桐人露出微笑看着两人在交谈，然后靠在椅背上说道：
“必须尽快建立雪白麻的增产体制啊。希望收获量能有现在的三——不，五倍才好。”
“就算有十倍也完全不够用啊。”
亚丝娜马上就插话了。
“最理想的情况，是让人界……不，让整个UnderWorld的小孩都能随意使用Note和铜笔。”
“真能这样就太棒了……”
不知何时发现学习如此有趣的蒂洁，看着自己的小手册说道：
“羊皮纸相当贵，像我和罗妮耶这样出身于下级爵士家的孩子，只能把青莲叶溶在水里做成墨水在羊皮纸上写字，反复清洗、重复利用。用白丝草做出来的常用纸虽然便宜，但一周就会耗尽天命，变得破破烂烂……如果能随意使用白麻纸，我觉得无论哪个孩子都会喜欢上学习。”
“是啊，如果接下来还能制造出大量教科书就好了……”
这次换罗妮耶用力点头赞同亚丝娜的话。
为了寻找合适的材料，制造出像羊皮纸一样耐用、像常用纸一样方便制作的纸，桐人有一段时间在人界里飞来飞去。他好不容易找到的雪白麻，是一种只生长在北帝国西北部石山上的纯白色植物。将其叶片和茎切碎放进大锅中熬煮，把得到的糊薄薄地倒在平直的板上，然后在天命减少之前马上用热素和风素进行干燥。这样一来，雪白麻便从低耐久度的“料理”转化为高耐久度的“布”。最后不停地用大型擀面杖去碾压，当“布”变得光滑时，白麻纸就制成了。
一头羊只能做出边长六十限的羊皮纸，而白麻纸不仅价格要低得多，耐久度还和羊皮纸相差无几。但白麻纸的制作工序要比常用纸繁琐，因为只需要将白丝草编织起来，接着用木槌敲打就能制造出常用纸。除此之外，作为白麻纸原材料的雪白麻无法在央都附近获取。如今原产地的石山上开拓了雪白麻田，圣托利亚里则建起了四座制造工厂，白麻纸开始面向央都居民发售，但价格还是比常用纸贵。想要价格便宜到不仅是人界，连暗黑界的孩子都买得起的话，就算罗妮耶是个外行人，也能想象得出这到底有多么困难。
但桐人和亚丝娜的目标似乎不只是大量生产白麻纸，他们还想大量制造写有人界语、数学、术式学习方法的教科书。
“如果教科书的数量足够人手一本，虽然孩子们是可以随时学习了……”
蒂洁接着罗妮耶的话说道：
“但就算只是初级神圣术的教科书，让熟练工匠抄写也需要花一个月，而且肯定很贵……因为神圣术是修剑学院的入学考试科目，所以我父亲花了很多钱给我买教科书，但也只能买到那种字写得很差的速抄本，这让他很不甘心。那本书现在还被我当作宝物呢。”
其实罗妮耶也有着相似的经历。
“公理字体”是人界最高级的书本《禁忌目录》所用的字体，用这种字体认真抄写的教科书，一本要超过一万希亚，别说普通民众，就算是有补贴的下级爵士也买不起。如果是年轻工匠用很差的字所抄写的书，也就是所谓的“速抄”教科书，价格会低不少，但无疑还是极为昂贵的东西。
“那可要好好珍惜啊，总有一天……”
桐人微笑着说道，却又停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
“比起白麻纸，大量生产教科书应该要难上好几倍，总之，慢慢来吧，反正还有很多时间……”
“嗯……是啊。”
亚丝娜点了点头，然后露出略显嘲弄的笑容。
“不过话说回来，桐人君，除了剑技外还要考术式，没想到你居然能考进修剑学院啊。”
“喂，在这我要声明一下，我可是进入前十二名的人啊……应该吧。不过，神圣术这方面得经常麻烦尤吉欧给我补习，不然就糟糕了。”
听到这句话，蒂洁轻轻地笑出声来。罗妮耶觉得笑声中似乎包含着快乐以外的感情，这让她只能微微扬起嘴角。
亚丝娜露出像是在安慰蒂洁的笑容，从圆柱之间看了一眼天空，突然感到不妙。
“糟糕，你们两个都饿了吧？来吃午饭吧，帮我拿一下东西好吗？”
罗妮耶和蒂洁异口同声地回答“当然可以”，然后站起身来。与此同时，桐人也从座位上站起。从给桐人当侍从开始，每当这种时候，罗妮耶肯定会说“还是让我来吧”，但到了现在，她已经不会想着让桐人乖乖坐下等待了。学长还真是没变啊——如此心想的罗妮耶走在亚丝娜身后，而蒂洁则再次拿出笔和手册说道：
“对了，亚丝娜大人，‘Note’是指手册对吗？”
对此罗妮耶握紧拳头，感到很不甘心。
晓星瞭望台的前一层，大圣堂第九十四层设有一间厨房，虽然比不过第十层的大厨房，但也算得上空间宽阔、设备齐全。
带头的亚丝娜一打开厨房的门，蜂蜜的甜香和芝士的焦香便扑面而来，让罗妮耶的肚子猛然一紧。
厨房的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白色大理石，三面墙壁的边上摆着高高的架子。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放着各种食材，以及各色的壶与瓶，看起来五彩缤纷。剩下的那一面墙，墙边排列着放有各种烹饪器具的架子和大型锅炉。在这个大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白木工作台。
四人进入厨房后，工作台后方那道瘦削的人影抬起了头。
身穿一尘不染的白色厨衣，短发上顶着圆筒状帽子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正确来说，应该是“看起来很年轻”。
坐在椅子上磨着巨大菜刀的女子看见罗妮耶等人后，迅速站起身来。向亚丝娜微微行了一礼后，她开口说道：
“亚丝娜大人，包烤还放在Oven里保温，沙拉和面包则放在了那个篮子里。”
“谢谢你，哈娜。对不起，我来晚了。”
道完谢后，亚丝娜走向放在厨房深处那面墙旁边的大型热素Oven。这种烹饪器材由石头或砖块制成，是一个密闭起来的箱子，在下方点火的话可以对食物进行加热。这一烹饪器材用人界语来说的话叫“天火”，为了与表示索鲁斯光芒的“天日”区分开来，很多时候是用通用神圣语“Oven”来称呼。沙拉和面包自然也是通用神圣语，所以这次蒂洁并没有拿出手册。
亚丝娜套上厚厚的皮革手套，打开Oven的盖子后，将里面那个扣着盖子的巨大容器拉了出来。芝士的味道似乎就是从这个容器里飘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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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包烤”，原本是指用小麦粉做成的面饼将各种食材包起来，放在浅锅里烤制的简单菜式，从未听说过还能放在容器里用Oven来烤。说到底，Oven本该用于烤面包才对。在罗妮耶兴奋的注视下，亚丝娜将椭圆形的容器拿到工作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
“哇……这，这是什么啊……”
蒂洁惊讶地叫出声来，罗妮耶则在此时感到了疑惑。
出现在容器中的，是一个边缘处有些许烧焦，既白且薄，就像纸一样的东西……
“呵呵，这是‘纸包烤’啊。”
亚丝娜略带炫耀地这么说完后，罗妮耶和蒂洁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纸……是真正的纸吗，白麻纸？”
罗妮耶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而副代表剑士则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我从大圣堂的造纸所里拿了一些在干燥过程中烧焦的白麻纸，尝试了一下。”
“但，但是，放在Oven里面烤，纸不是会马上就烧着吗？”
“常用纸的话倒是马上就烧了。虽然没试过羊皮纸，但我也不能把贵重的羊皮纸拿来做菜啊。白麻纸没有辜负它那么高的耐久度，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呢。”
亚丝娜说着用指尖碰了碰折叠起来的白麻纸，虽然纸发出了干燥的“咔咔”声，但没有碎掉。看来虽然暴露在热素Oven的高温之中，但纸保住了天命。
亚丝娜一边脱掉皮革手套，一边再次说道：
“人界的……UnderWorld里的料理，被简单却严密的法则控制。烤也好煮也好，不持续加热一段时间，‘食材’就不会变成‘料理’。如果热量不足，Status……状态就会变成‘夹生’，吃下去会容易导致腹痛，加热过头就会变成‘烧焦’状态，又硬又苦。”
“是，是啊……”
每一个女孩子在向母亲学习烹饪时，都会在第一课中学到这些知识。稍微烧焦也比夹生好，无论做什么都要够火候——罗妮耶一边怀念起这样的名言，一边继续倾听亚丝娜的话。
“问题就在于，食材从‘夹生’转变为‘熟透’的那一刻，正是料理最美味的时候。之后越是加热，水分就流失得越严重，食材会变得越来越硬，如果是炖煮类的料理，食材则会失去味道。如果做炖煮料理，可以不停加入食材，持续用小火加热，让汤的味道变得饱和，但这样也太麻烦了。”
“对，没错……”
罗妮耶再次点头。她在奥布西迪亚城的市区中吃过一碗充满谜团的“奥布西迪亚煮”，因为那独特味道差点就浮了上来，所以她连忙开口说道：
“但，但是，这与用纸来烹饪有什么关系呢？”
“嗯，一开始，我打算抓住食材熟透的那一刻，但被哈娜阻止了……”
亚丝娜转头看向戴白帽的女子，女子则面无表情地说道：
“每个以厨师为天职的人，在最初和最后都会落入这样的陷阱。无论是多么熟练的厨师，都不可能准确地抓住每一次起锅的时机。在很久以前，有一位厨师擅长抓住起锅的时机，被称为百年一遇的天才。后来这位厨师被叫到了帝城，为诺兰卡鲁斯皇帝做菜。前菜和汤他都做得十分完美，但在烹饪主菜大赤角牛牛排的时候，时机稍微早了那么一点，结果导致皇帝腹痛。最后，那个厨师被皇帝以贵族裁决权砍断了双手。”
罗妮耶和蒂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亚丝娜微微摇头后说道：
“所以，我放弃抓住起锅的时机，按照基本的方法来烤。我后来又问了哈娜有没有烤再长时间水分也不会流失的方法，她就告诉我可以把食材装在带有盖子的容器里，放进Oven里烤，这样一来就能得到差不多的效果。”
“原来如此……我也学过不少关于料理的知识，但从未想过这种烹饪方法呢，真不愧是最高祭司大人的私人厨师。”
听到蒂洁的感叹，名叫哈娜的女子微微耸了耸肩。
“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只有大圣堂拥有能放进Oven加热，而且不会破碎的高优先度容器。除此之外，用Oven制成的料理并不完美……虽然水分不会流失，但会在容器里积攒起来，结果就变成半炖煮式的料理，食材的味道因此变淡。”
“在这一点上，我最开始是打算利用传统的包烤法，将食材包在用小麦粉做成的面饼里放进容器，然后进行烤制。但这样做会让食材的味道和水分跑到面饼里……如果和面饼一起吃，那倒也无所谓，但单独吃的话，食材的味道就会变差。接着我就思考有没有什么可以紧紧裹住食材又不会吸收水分，而且还耐热的东西，最后就尝试使用白麻纸。”
“哦……所以才会是‘纸包烤’吗……”
罗妮耶盯着容器内部嘟哝起来，就在这时……
“请问……是不是可以打开了呢……”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代表剑士有些可怜巴巴地说道。虽然努力忍着饥饿，但他看来还是忍不下去了。
亚丝娜不由得失笑，用纤长的手指拈起白麻纸那有些烧焦的边缘。
“其实，我今天是第一次尝试这种做法。如果失败的话，午饭就只剩沙拉和面包了，请别介意啊。”
“什，什么？”
不仅是桐人，这次连蒂洁也叫了起来。罗妮耶的想法当然和这两人一样，她一边向掌管食物的提拉利亚神——因为食物是大地的恩惠——祈祷，一边盯着亚丝娜的手。
包着各处的纸一张张被揭下，在最后一张被左右掀开的时候，难以言喻的醇厚芳香扑面而来，让罗妮耶有些头晕目眩。
主要的食材是白身鱼，把蘑菇、蔬菜以及香草撒在上面后，铺上一层融化的芝士。虽然一眼就能看出火候很足，但食材却不像用锅煎烧的那样出现烧焦、缩小的情况，水分似乎完全没有流失。
“看起来不错。”
哈娜如此说道，亚丝娜也点了点头。“是啊，赶紧趁热分了吧。桐人君，帮忙拿五个盘子来。”
加上一直在客气，但最后还是接受了亚丝娜邀请的哈娜，五人一起将由纸包烤白身鱼、面包以及沙拉组成的午餐带到了九十五层的桌子上。
或许是当侍从时学到的，桐人用熟练的手法帮忙摆餐桌，仅仅几分钟就完成了布置。五人用温热的希拉尔水碰杯后，同时拿起了刀叉。
分到盘子上的鱼仍升腾着温暖的水蒸气，强烈地刺激罗妮耶的食欲，但她还是仔细地嗅了嗅味道。不管她怎么嗅，都只能闻到蔬菜、蘑菇、融化芝士那浑然一体的芳香，找不到半点白麻纸燃烧时发出的焦臭。
鱼肉虽然仍水嫩而有弹性，但被刀子轻轻一碰就干脆利落地断开。吃到嘴里，最先让罗妮耶吃惊的还是那柔软的口感。不仅如此，鱼肉还极为多汁，让人根本没法相信它经过了充分的加热。
“哇啊……味道和平时直接用火烤的完全不一样啊！真是太好吃了！”
罗妮耶不停地点头赞同蒂洁的感想。亚丝娜似乎在慎重地品尝味道，她也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微微歪起脑袋。
“嗯，虽然确实和我想的一样，水分几乎没有流失……但失去了直接火烤的香气啊……而且感觉还留着一丝腥味。”
“在最后阶段拿掉容器的盖子和白麻纸，用热素稍微炙烤一下怎么样？”
哈娜的提议让亚丝娜恍然大悟。
“这个方法不错，将表面微微烤焦，香味应该能浓郁不少。下次提早二十秒停止加热，试一下这种做法吧。”
在两个厨师交换意见的时候，桐人默默地——或者说是专心地挥舞着叉子。罗妮耶担心桐人就这样什么都不说直接把东西吃完，便向坐在右边的他低声说道：
“那个，学长，也该说说对味道的感想……”
“什么？”
嘴里同时塞满鱼、蔬菜、蘑菇的代表剑士“嘎吱嘎吱”动了几下嘴之后，叫出一句话来。
“好吃！”
亚丝娜对此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我原本就不指望桐人君能说出一些像美食评论家那样的感想……但就不能说得稍微具体一些吗？”
“咦……那就……好吃得差点让人连包着的纸都吞下去了！”
深知桐人性格的三人同时叹了口气。虽然哈娜仍旧不苟言笑，但她肩膀那一瞬间的颤抖可没有逃过罗妮耶的眼睛。
快乐的午餐时间持续了约三十分钟。在哈娜的强烈坚持下，收拾餐具交由她负责，留在九十五层的四人共同沉浸在满足感之中，并没有说话。
身为RealWorld人的桐人和亚丝娜，给UnderWorld带来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变革。其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改革贵族制度，但研发白麻纸、用白麻纸做纸包烤……像这些能在现实生活中直接感受到的变化，对罗妮耶来说更有实感。
桐人与亚丝娜正在把原本只开在大城市的治疗院推广到规模更小的城镇和村庄之中。目前，在边境的村庄之类的地方，仍旧由隶属分教会的Sister或Brother一人负责治疗居民的伤口和疾病，如果大量伤员同时出现，经常会来不及救治。不仅如此，用于治疗的高等光素术难度和暗素术一样高，所以也会出现某人受了危及生命的重伤，而水平不高的术师对此无能为力的情况。
专门学习治疗术的术师常驻在治疗院中，所以如果城镇与村庄都建有治疗院，那么死于意外事故或流行病的人界人应该会大幅减少。桐人他们似乎还在考虑改变仅用神圣术进行高等治疗的现状，想要发展使用药物、绷带、贴膏治疗伤病的民间疗法。
在罗妮耶看来，世界因两人所推行的政策向着更好的方向前进，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她同时也有些许类似不安的情绪。
在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统治的三百年里——或者说四帝国分割统治的体制建立起来之后，人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这是因为最高祭司期望实现“永恒的停滞”。作为结果，虽然没能解决大贵族飞扬跋扈、央都与边境地区贫富差距过大等问题，但也没有让人界变得更糟。
与此相反，桐人和亚丝娜不断努力地推动人界——不，是UnderWorld的发展。在私有领地里被大贵族虐待的普通民众得到解放，光从这一点来看，世界确实可以说变得更好了。
但罗妮耶认为，世界越是变化，民众对人界统一会议……或者说是对身为会议代表的桐人与亚丝娜的期待就越发膨胀。在身为见习整合骑士的罗妮耶眼中，他们两人虽然拥有等同于神的力量，但绝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正是因为知道没能拯救尤吉欧的事迄今仍让桐人感到非常悔恨与悲伤，罗妮耶才会有所不安。每当想到如果UnderWorld之后遇到凭桐人和亚丝娜的力量与知识无法回避的危机——比异界战争更危险的绝境，人们到底会对他们两人说出怎样的话来，罗妮耶就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请问，亚丝娜大人……”
身边蒂洁的话，将罗妮耶的意识从不安的想法中拉了回来。喝着餐后咖啡洱茶的亚丝娜眨了眨眼睛，问道：
“怎么了，蒂洁小姐？”
“说起来，在吃饭之前，您想说什么来着？我记得是和《禁忌目录》有关的……”
“有吗……”
在亚丝娜感到疑惑的同时，罗妮耶翻找着自己的记忆。
说起来，在谈到要不要向上位整合骑士们说出“整合秘仪”的真相时，亚丝娜确实想要问桐人关于《禁忌目录》的问题。然后在桐人说到莱欧斯·安提诺斯陷入矛盾思考的Loop时，蒂洁插了一句“‘Loop’这一神圣语是什么意思”，接着话题就转移到蒂洁的手册，以及白麻纸的增产上去了。也就是说……
“等等，蒂洁，亚丝娜大人的话之所以没能说完，不就是你害的吗？”
在罗妮耶低声叫喊的时候，蒂洁吐了吐舌头——她似乎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啊哈哈，可能是这样吧。”
“真拿你没办法……亚丝娜大人，非常抱歉。”
罗妮耶替好友低头道歉后，副代表剑士轻笑着摇了摇头。
“没事，有什么在意的事，随时可以问。然后……对了，我想问的是……”
亚丝娜收起笑容，把视线转向左边。
“嗯，桐人君，对人界人来说《禁忌目录》至高无上，想要打破禁忌，‘右眼的封印’就会发动，最糟糕的情况就是精神因此崩溃……可以这么理解吗？”
被她这么一问，桐人点了点头，他正在把来自大圣堂厩舍，今早刚挤出来的牛奶倒进咖啡洱茶。
“嗯，本该是这样没错。”
“那么……在南圣托利亚的旅店里杀害清洁工亚增先生的凶手，要么是打破了‘右眼的封印’，要么是用什么方法回避了禁忌，又或者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受到《禁忌目录》的束缚，对吧？”
“嗯，我想……应该是这三种情况之一。但第三种情况……如果真是这样，那凶手就不是人界人，而是暗黑界人了。如此一来，凶手就必须打破暗黑界那像《禁忌目录》一样至高无上的‘力量规则’。如今暗黑界名副其实的最强者伊斯卡恩下发了文书，要求暗黑界的人不能在人界作恶……”
听到这句话，因为亚丝娜有言在先，所以罗妮耶轻轻举起了右手。
“那个，学长，我能先说一句吗？”
“嗯，怎么了，罗妮耶？”
“就是你刚才所说的……那个在黑曜石城堡绑走了伊斯卡恩大人和谢塔大人的孩子的黑斗篷男子，很明显就不受力量规则约束吧？他不仅抓了小莉洁当人质，还向伊斯卡恩大人下令杀了学长呢……”
听到这样的话，就连本该听过详细报告的亚丝娜和从罗妮耶那里直接听说事情经过的蒂洁，表情都僵硬起来。但是，作为当事人的桐人却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回答道：
“的确如此。也就是说，那个绑架犯相信自己，或给自己下命令的那个人比伊斯卡恩更强……大概就是这样。”
“关乎这一点，总觉得……有一些暧昧。暗黑界的人到底要怎样才能知道自己服从的对象比自己强呢？总不会是跟每个人都决斗一次吧？”
“伊斯卡恩的拳斗士团好像就是这么做的，不过与其说是决斗，更像是比试……但你说的也没错，并不是每个居民都要和其他人打一遍。他们的规则，简单来说就是以种族或公会划分出各个团体，每个团体选出最强的人担任首领。在战争前，这些首领建立了一个名为‘十候会议’的统治组织，用于决定各种各样的法律。虽然‘十候会议’如今已改名叫‘五族会议’，但成员实际上并没有改变……在参加五族会议的首领中，伊斯卡恩的个人战力被认为是最强的。”
“既然如此，就算那个绑架犯认为自己比伊斯卡恩大人强，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打破力量规则吧？他必须和伊斯卡恩大人进行战斗，从中证明这一点才行。”
听到罗妮耶这么说，桐人把双臂环抱在胸前，沉吟了片刻。
“嗯……是因为强烈的信念吗……‘四帝国大乱’时，四个皇帝也打破了束缚他们的《禁忌目录》第一条，背叛了公理教会。他们认为人界统一会议篡夺了公理教会的位置，想要为最高祭司从我们手中夺回教会，以此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摆脱了《禁忌目录》的控制。如果有什么东西能让人产生像那样强烈的信念，或许就有可能不直接与伊斯卡恩战斗，便打破力量规则的束缚。”
桐人的话使罗妮耶回想起皇帝库尔加·诺兰卡鲁斯六世那仿佛要渗透到周围空间中的庞大自尊心，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一旁的蒂洁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
“的确，皇帝并没有把统一会议当一回事，但这是因为皇族统治了帝国好几百年……没有这种底蕴的人，能光凭信念去反抗上位者吗？”
回答蒂洁提问的，是自己的话又被打断了的亚丝娜。
“这确实是个问题，无论面对的是《禁忌目录》还是力量规则，想凭借信念与行为的正当化去打破，也得有非常强大的Backbone才行。啊，‘Backbone’是指脊椎、后台、精神支柱这一类的意思。”
“明，明白了。”
“对了……总之，我要问桐人君的也是这件事。”
被亚丝娜注视的桐人眨了眨眼睛。
“咦？”
“不管杀害亚增先生的是人界人还是暗黑界人，凶手——或者说命令凶手去杀人的那个人，说白了都必然会像四帝国皇帝那样，精神坚定又扭曲。我之所以感到奇怪，是因为如果真的有这种人，那他应该会在人界引起更夸张——就像发生在暗黑界的小莉洁绑架事件那样——的大事件。当然，我没有看轻亚增先生的生命……不过，虽然这样说比较难听，但如果凶手的目的是让人界和暗黑界陷入纷争，那应该还有很多更合适的Target——目标才对啊。”
“也就是说，凶手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地位……比如说是一个贵族或大商人，又或者是他们的家人吗……我想想……”
看着沉吟的桐人，罗妮耶再次插话道：
“那，那个，凶手之所以杀害亚增先生，为的是让桐人学长去暗黑界……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那目标是谁应该都无所谓吧？”
“嗯……这也没错。但如果我是凶手，应该还是会选择引发更具Impact的事件。因为这样一来，我前往奥布西迪亚城的概率就更高了……”
在桐人烦恼的时候，蒂洁向亚丝娜问了“Impact”的含义。看来她今天能充实不少手册的内容。
说起来，如果像“奥布西迪亚”“圣托利亚”这样的地名也来自于神圣语，那对应的含义又会是什么呢——罗妮耶不由得这样想着。
就在这时，亚丝娜喝光加入了少许砂糖的咖啡洱茶，果断地说道：
“听我说，桐人君，我决定尝试一下。”
“咦……试什么啊？”
桐人问道。看表情就可以知道，他从亚丝娜的话中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亚丝娜的回答，别说是罗妮耶和蒂洁，就连平时莽莽撞撞，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代表剑士都大吃一惊。
“就是亚由哈小姐提到的过去窥视术。如果这一术式真的能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情，那只要在发生事件的旅店里使用，应该就能看到犯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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