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
1
──大概没人会相信吧。
『我名叫菜月昴,在罗兹瓦尔宅邸担任男仆,是追随这位王者候补──爱蜜莉雅大人的第一骑士!』
当时说的大话,顿时与王城大厅内所有人为敌。
放话的当事人,隐藏不住心中的高亢情感和气势──而且他的发言,让一名男子铭感五内。
2
拾起的选拔之剑,不知为何手感熟悉得让人想哭。让人错以为剑选择了自己。
明明现在的自己,不存在这种顶天立地的理由。
「喝──!」
跟折断的爱剑相比,剑身略厚,前端也比较重。可是,只要根据这些不同点使出剑击,这点差异很快就能修正过来。
战斗不会每次都刚好能拿着顺手的武器。设想过所有状态,累积的修炼足以让自己不挑剑便能应战,他有着这样的自负。
「无聊耶你。」
乘着这份自负的锐利突刺,被男子伸个懒腰往后一跳轻松躲过。
距离被拉开,那就用追击和步法来缩短。
在战斗当中,如果要综合评论剑技,那么重要的不单是使剑技巧,还包含运足和步法。这是为了在最恰当的位置、用最快的速度,以最佳形式冲进敌阵。
他自认为受惠于良师。现在的自己跟师父的剑术相比还相形见绌,但那是出于年龄经验上无可奈何的领域。
不过,对方擅于让他人的才能发挥到超越己身实力的地步。不单只是实践剑技,还很喜欢讲述其发祥和继承的历史。
很自然地,自己也乐于听闻,更把实践视为荣誉。
「────」
追上跳跃的对手,朝着着地点使出剑击。
从上下左右进行扰乱攻击,真正的攻击是从正下方往上的斩击。
「照本宣科啊你。」
致命的轨迹,被男子轻易地以木棒变更。不到一秒的刹那攻防,男子执行了宛如穿针引线的纤细技术,多么超脱常轨的剑力。
「──呃!」
惊愕呻吟,剑击用力冲向头顶。为了避免对方逮着空隙而翻转身体,刻意使出风刃──不,没有微精灵的助力。就只是产生了空隙。
「喀哈!」
对方使出的前踢直接命中侧腹。光脚的指头陷入内脏空隙间,体内的脏器同时哀号。
被踢飞出去。在那瞬间先自主朝着冲击方向跳跃,预防身体因惯性而被甩出去。
可是却无法抵销踢击的力道。视野旋转,冲击袭向大脑,传达痛楚与呕吐感,双脚用力踩在逼近的地板上,抬起头以免看丢敌人。
硬是挤压肺部,把体内残存的氧气全部吐出。一度清空体内,强硬地让紊乱的呼吸重拾平静。
「────」
吐气,吐得彻底。这样就还能战斗。应该还能战斗。
距离约十公尺的红发男子面带笑容立于原地。
再度冲向他。逼近,使剑,至少要剥下那从容不迫的笑容。自那开始才会进入真正的战斗──
「少装腔作势。战斗里没有谎言也没有真实。你不会还在看图画书吧?」
「──啊。」
距离在眨眼间缩短,不禁愕然。
真的是眨眼之间的事。男子在瞬间缩短十公尺的距离,木棒就这样停在鼻尖。想要将之拨开,结果筷击画出弧形,敲向胸膛和脑袋。
锐利的冲击,比起痛楚,这一击之锐利,差点就要将意识给带走了。他咬紧牙根,集中差点失去的意识,用力踩稳地板。
「哦哦、啊!」
低声狂吠,半月形斩击劈向男子。男子以像是舞蹈的步伐优雅闪避,手肘命中他的侧脸。意识再度摇晃。
因此,身体选择了最熟悉的攻击。
同时咏唱火与水,加上物理剑击的三方攻击──失败。
跟准精灵的契约断绝。因此没有火和水的援护,使出的只有重复修炼到最后被称为「最优秀」的艺术性一闪。假如对手是个普通人,光是这样就足以杀死对方了。
「呸。」
骑士剑技的最高峰,被随意甩弄的木棒给轻松弹开。
抬起的膝盖正中心窝,逼出他的惨叫和胃液。即将倒地的身躯被继续正面连击,想倒也倒不了。
「哦哦?」
在冲击下人往后仰,立刻伸手撑住身体,顺着后倒的势头使出一踢,男子发出意外的惊呼,躲过了踢击。
就这样拉开距离。流鼻血了。用白色袖子擦拭。制服被异常鲜红的红色颜料给污染。
没关系。用力吐气,全神贯注在右手握着的剑上。
碰到。必须碰到。变强。非得变强。
「丢人现眼耶你。拿剑多久了?我拿剑才三个月,就能砍断光线,你却什么都砍不了喔?」
「现在,在这里,将你──」
「说什么蠢话。你办得到吗?办不到啦你。没办法挥到碰到为止啦。不会挥到碰到为止啦。没办法挥到做得到为止啦。不会挥到做得到为止啦。明明做不到,只是在喊想做而已啦你。」
用强而有力的剑击代替反驳。
作为回应,超越十倍的打击倾注而下。
「不够不够。差得远了。这里不是你到得了的地方。专攻不同。角色不同。没在叫你啦。」
必须变强。必须用剑证明这点。
名字、可归之所、家人、主君、战友、朋友,甚至连用灵魂连结的精灵,都失去了。
剩下的,只有这个了。剩下的,只有自己了。自己过去一路作为自己所累积起来的无形之物,只剩下这个了。
因为只有这个,可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很噁心耶你。漂亮脸蛋是贴好看的吗?模仿别人就满意了吗?不管是剑还是你,都无趣至极。」
目标曾经是爬到剑技顶峰。
如果是那个地方,自己应该能以此为目标吧。曾有过这种念头。
很快的,就放掉了那崇高的愿望。
红发少年背负着伟大使命──看到他那眼神,察觉这点之际,就放弃了。
「没人在看你啦。更没人期待你。我只是玩玩所以才陪陪你。就算揍你踢你都不愉快啦。」
他有过憧憬。过往的故事是如此耀眼。
想要名列其中,以现在的自己来说根本是痴人说梦。
所以才会卯足了劲拚命挣扎,为了有朝一日能抵达那时已然放弃的梦想。
「────」
裸露在外的蓝色眼睛,恣意生长的火色长发,和过往成了自己放弃梦想的契机的少年,以及在那之后所怀抱的众多憧憬之一相互重叠。
期望有一天能够抵达,所以每一天都毫不懈怠。
「不够格啦你。根本不够。──你的人生都在打混啊。」
被想要企及的憧憬视为敝屣,还被木棒敲击。
甚至没法让他挥剑,自己挥的剑又碰不到他,日复一日的努力被唾弃为无意义,积累的血汗被轻视,在突然瓦解的人生当中,连唯一能信任的东西都被践踏、蹂躏。
有什么涌了出来。
有东西涌了出来,抵销掉了那些。
「喀哈!忍不住喔?越来越无趣了你。」
身体被打中,没法呼吸。头发被抓着往左右甩。接着就这样被砸向地面,滚动时脸被踢飞,整个人像个圆盘般在无止尽的白色世界地板上旋转滑动。
敲击地面,弹起身子,看向踢飞自己的方向,结果脸硬生生吃了男子冲过来的膝击。剧烈撞击的瞬间,主动让额头去承受膝盖,额头破皮,不过也成功弹开了男子。
制造出空隙。重整态势──本该如此,身体却动不了。
「呼、咕……」
全身都在哀号,特别是头部的损伤很大。摇晃的意识无法固定,一旦松懈了,感觉下一秒脑袋的内容物就会洒出来。
剑,剑在哪里?为了确认,右手慢慢使力。确实有剑柄的触感。顿时感到安心。
没有放手。只有这个不行。要是连这也放手了,那什么都会放掉吧。
──或者,现在自己拿着的,是外形为「剑」的其他东西。
「────」
存在方式没有错。他相信这正是自己的道路,一路走了过来。
现在也是如此。之前从未想过,这种信念在此生中会产生动摇。
因此,这些东西之所以穿透自己的手消失,应该跟对错无关。
──还是说,这种想法是错的?
损坏存在方式,弄错选择的路,错看相信的东西,所以才这样?
名字、可归之所、家人、主君、战友、朋友,甚至连用灵魂连结的精灵,都失去了。
连应该剩下的唯一事物,都不够格拿取,不够格紧抓不放,甚zation();至成不了支撑。
──向主君发誓过,会成为强而有力的后盾支持她。
──仅存的朋友说,还记得自己有多强。
在失去所有的世界里,唯有这份「强劲」,是支撑自己的唯一。
明明只有这份「强劲」,是脆弱渺小的自己不会消失的「确切之物」才对。
「──你的迷惘表现在剑上啰。」
「────」
自问自答耗费了多少时间呢?
恐怕是连一秒都不及的瞬间吧。但是,只要有刹那间的空隙,对男子来说──对「剑圣」而言,就等同于得到无限屠杀敌人的机会。
铿锵一声响起。他瞪大眼睛,看到脱离自己的手、落在地上的剑。
从这只手中滑落,终于连剑都失去了。
没有名字和骄傲,连剑都离自己而去。那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什么?
「你没资格抵达天剑。──你连当个小弟都不够格。」
干渴的声音冷冰冰地如此告知,「剑圣」正握木棒,压低态势。
这是「剑圣」头一次摆出架式。
接着,木棒沉吟,剑击──毫无疑问,这是剑击。
对方使出无与伦比的剑击,他在冲击波的蹂躏下飞出去。
跟之前的拳打脚踢等暴力比起来,迥异的一击。
这不是暴力。是剑术顶峰,剑技制高点,真正的「强劲」所使出的剑击。
被光芒吞噬,意识即将离开。
是看到了死亡吗?还是看到超越了死亡的某种东西?这也分不出来。
只知道飞出去的瞬间,有听到微弱的声音。
「由里乌斯──!!」
呐喊声中,带着悲壮感。
似乎是拚命爬上冗长的阶梯,刚好看到决定性的瞬间。
因为那叫喊,自己反而莫名笑了出来。
「最优秀」骑士。露格尼卡王国,近卫骑士团。尤克历乌斯家的长子,下任当家。王选候补者安娜塔西亚•合辛的首席骑士。
──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
「哈。」
现在的自己,有资格被人以这名字称呼吗?
带着这疑问,最后,他的意识被光芒吞没,中断了。
3
──在冲上长得要命的楼梯,抵达房间时,已经太迟了。
「由里乌斯──!!」
上气不接下气,逼使过劳的肺脏再加把劲,声嘶力竭地大喊。
但是,声音和语言里头完全没有改变状况的力量。
──白光,比一片白的空间还要强烈的白色涂抹覆盖。
原理不明。是对方发下豪语说的,连光都能砍的剑击吗?还是打破常规的剑士的人性干了什么好事?总之斩击伴随冲击波,扫荡了整个空间。
位在剑击射线上的人物也被光吞没,无计可施被打飞。
然后光在眨眼间消失,被白光洗刷后的空间里,只剩下裸露单边肩膀的红发男子──以及像具尸首倒在地上的紫发剑士。
「哟,这不是搂搂吗。」
红发男子──朝着因眼前光景惊愕不已的昴装熟打招呼。表情看来早已忘记方才的互动,脸不红气不喘地像只在笑的鲨鱼。
接着他指向被打倒的剑士──由里乌斯。
「你太慢啰。我已经收拾掉了。他很烦,快点拿回去。」
「……雷伊德•阿斯特雷亚。」
「干嘛啦。跑去打探别人名字了喔?想说别报上名字比较帅,你不要妨碍我耍帅啦。」
被指名道姓而不开心的「挥棒的」──亦即,雷伊德。
他那语气也让昴感到不爽,但昴没有做出明显行动。他的视线不离雷伊德,慢慢走向倒地的由里乌斯。
「我没吃掉他啦。用不着那样瞪我。」
「不好意思,遇到熊的时候不能撇开眼,在我的故乡是常识。」
继续警戒雷伊德,昴倾斜身体确认由里乌斯的呼吸。虽然失去了意识,但靠近嘴部的手掌有感受到呼吸。
「……不是说下次不会留情了?还真是温情呢。」
「才没有咧。比起被筷子杀死,输给筷子逃之夭夭比较逊吧?老子是这么想的。与其丢人现眼不如死了算了。所以才用筷子打败他,让他逃回去。」
「我撤回温情这说法,混帐东西。」
「喀哈!被搂搂讲啥都不痛不痒啦。而且,今天别再闯关了。要是敢再来就打垮你们。就像你脚边的这家伙。」
用右手抓肚子的雷伊德,左手拿着筷子轮流比向昴和由里乌斯。
「王八羔子……!」
「欸欸,乖乖照做喔。闭嘴扛人回去,嘴硬就随你说去。要是这样你比较好过,那就继续耍嘴皮子吧。虽然很无趣就是了。」
一屁股坐下来后,雷伊德眼神冷酷地说。暴露在胜者的愉悦下,昴扛起倒地的由里乌斯。
「──下次带个好女人来吧。那个大美女也可以。」
直到最后,他都没叫出任何人的名字,兀自挥挥手赶人。
面对这恶劣的态度,昴不发一语,只能带着由里乌斯逃回去。
4
「……呼哈、呼哈……」
每一步,每一阶,都确认过踩稳后才往下走。
背着瘫软的由里乌斯一步一步走,边喘气,边走下长得要命的楼梯。
「得快点、带他回去……不然爱蜜莉雅、和碧翠子会很担心。」
发现由里乌斯不在「绿色房间」的一行人,分头行动去找他。有人前往第三层,有人赶往第四层各个房间,夏乌拉负责到楼下去约瑟夫和龙车那边看看。
每个人都担心由里乌斯。输给雷伊德,留下折断的骑士剑的他,现在心里一定不好受。
众女性们都是会担忧到痛心疾首的人,这点不用质疑。
但只有昴不同。他立刻就理解了。
留下骑士剑的由里乌斯,会为了什么跑到哪去。
这一定只有昴才知道──
「──好摇啊。」
「──!你醒了吗!」
听到身后的声音,昴停止下楼的脚步。背上的由里乌斯挪动身子,回应呼唤。
「嗯。这、里是……」
「以模糊的说法是在楼梯上,具体的说法是长得要命的楼梯上,要再更具体的话是在从第二层逃回第四层的楼梯上。」
「绕了好大的弯子呢。……我是被你背回来的?」
「对啦。先讲清楚,在短时间内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那不想再背第二次的心情在三十分钟后又被背叛了,你懂吗?」
「难怪,被背的感觉才这么差……」
「你想被我甩下去吗?」
像是微微吐气的笑意传到前面来。一面反驳对方的挖苦,昴的紧张感也稍稍松弛了下来。
老实说,昴无法预测由里乌斯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说他害怕听到也不为过。因此,听到他一开口不是自暴自弃,着实松了一口气。
「还记得发生什么事吗?」
「……丢脸至极。被敌人轻易击败,还被怜悯,最后又给安娜塔西亚大人和你添麻烦。」
「……遇到那种对手,责备输家的人根本是恶魔啦。」
吐出的话万分有由里乌斯自己的风格,昴叹气,再度开始走下楼梯。
恢复意识的由里乌斯比刚刚还要好搬运。多亏不用担心脚步不稳,剩下的楼梯几乎是一气呵成走完了。
「……安娜塔西亚大人没事吧?我有见到她倒地以及在精灵房间治疗的模样。」
「刚刚的诊断结果是性命没大碍。你受的伤还远比她致命哩。以那种家伙为对手……你要是知道那个眼罩男是谁,肯定大吃一惊。」
「──雷伊德•阿斯特雷亚。」
话语满是确定,昴当场吓得忘记了呼吸和脚步。但为了带过惊愕,立刻又开始呼吸和走路。
「你、你知道啦。我们是因为夏乌拉说了才知道的。她四百年前就见过那家伙,所以知道是正常的……不过她真的很怕那家伙。光是看到脸就晕过去,也是这原因。」
「没什么,有很多地方都是线索。如火的红发,蓝色瞳孔。那出类拔萃的剑技……可以说是剑技吗?我甚至没法让他挥剑。就先让我纯粹称他为『强者』吧。『挥棒的』这称号,也是能在文献里读到的他的代称。」
「我说,因为他用筷子战斗,所以从以前就被叫做『挥棒的』?」
「正确来说,是他刻意不选拿手武器。在他自称是『挥棒的』的时候,我就有想到……不过不敢肯定。没有马上告诉你们,真的很抱歉。」
听了由里乌斯的致歉,昴答不上话。
虽然他说有很多线索可以推测,但昴认为根本是困难至极。
雷伊德•阿斯特zation();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